《千年雨歇》榕城纪事

2、第 2 章

　　吴邪的脑袋随着山路的颠簸摇摇晃晃，即使这样，都没有醒。
　　窗外下起了雨，夏日山中的天气总是多变，雨打在玻璃窗上，凝成一个一个半雨珠，又因为不断加入的雨丝，慢慢地，累积得窗壁不堪重负，而终于仓皇滚落，像流星般勾勒出一串长纹。张起灵就这么出神地看着这些雨珠，透过模糊的雨幕，看着这久别的人间。
　　突然，一个东西撞到了他的肩膀上，耳畔依稀有平稳的呼吸声。他想转头看一看，但还是没有，怕惊扰了梦中人。窗外的雨越发滂沱起来。微微把肩膀放低些，便于沉睡中的某人倚靠。继续出神地看着窗外的雨，虽然窗外的景色已经悉数模糊得看不清了原貌。
　　已经十年了。他还是一样。
　　几乎山下的所有旅店都被订满了。可是暴雨使山中的路况很差，开车继续回去很不安全。司机师傅是当地人，把他们送到这就结账回家了。
　　三个大男人谁也没带伞，冒雨问遍了几乎所有的旅店，都是订满。浑身湿得滴水，才终于找到一家，有唯一一间标间空余的。
　　吴邪对着前台小姐道：“我们三个人，标间怎么可能挤得下？三人间没有吗？套房呢？豪华的也行。”
　　漂亮的前台小姐解释：“我们的房间上个月就全部订满了，这个空房间还是因为你们要住，刚才两位女客人特意让出来，还指定说要让给你们的。”张起灵对着天花板发呆，吴邪和胖子面面相觑。谁啊？毕竟他们的生活里，存活的女性同胞、真的不多了。
　　“这位胖叔叔一张，你们两挤一下，不行吗？”漂亮小姐笑着道：“最近来长白山的人特别多，都是长白山环境承载量的十倍了。你们已经很幸运了。”
　　“别叫叔叔，叫哥哥就行啊！”胖子在一旁搓手笑道。话才说完，吴邪就用手肘拱拱他的大肚子：“得了啊，别捣乱。”
　　吴邪叹口气：“行了，就这间吧。”说罢把身份证递了出去。当然不可能是真的身份证。虽说他是小佛爷，但在道上这么久，没有仇家，也是不可能的。
　　吴邪最后一个洗完澡，擦着头发走出浴室，看到张起灵一人在房间里发呆，忍不住问：“胖子呢？”窗外的雨似乎停了，玻璃上的雨痕模糊了窗外的霓虹。三人都没有了换洗的衣服，只得穿着宾馆的浴袍。吴邪心道，胖子不会穿着浴袍就出去了吧？那可真是·····画面太美·······。
　　“买东西。”张起灵把视线的焦点从天花板转移到正在擦头发的吴邪。
　　就比如你记过一个单词。你当时对这个单词的印象很深刻，觉得自己一定不会忘记它。当你很久很久没有看到这个单词以后，再次看见它，虽然你仍然一下就知道它原本的意思。但是，却不一样了。这个单词在这些你所空白缺席的时间中，在不同的运用中，引生出了不一样的意义。而这些新的意义，就是你所陌生的。
　　而他此时看着吴邪，就是这种感觉。
　　又像是看一部电影，看了开头，看了结尾，却错过了中间一大部分的精彩。你看到了结尾，却觉得仓皇。似乎，自己不配享受这个云淡风轻的结局。
　　吴邪的衣袖仍然小心地放着，但今日他想要掩藏的东西，张起灵早就看到了。他在人世混迹太久，观察的能力早已超乎常人。
　　而吴邪，又是他特别擅长读懂的人。
　　其实现在洗去了那一身的尘土与狼狈，张起灵才发现自己白日里的话，有些言过其实了。

　　吴邪哦了一句便没了声响，微微侧过身继续擦头发。
　　吴邪本就少相，毕业了四五年还经常被人认作大学生。如今，看上去也不过是三十出头的年纪。
　　今日是因为吴邪那一身尘土，狼狈落魄，脸上被泥水沾了后没擦净就干了，一个笑容牵扯得似乎整张脸都是岁月的刻痕。尤其是那双沧海桑田业已览尽的眼睛，和当初那双不设防备、天真无邪的眼睛反差太大。他才开口第一句就叹道：“你老了。”
　　吴邪正专心地擦着头发，刘海比以前还长了些，似乎很久没有精力去打理，微微遮了双眼。有水顺着后方的发尾滴在脖颈上，滚过肌肤隐没进浴袍中，浴袍下勾勒出的脊椎骨有些突出，比当年瘦了许多。脸上的色块有些不均匀，像是长期营养不良的人。那双眼睛的近视程度似乎又深了，方才看自己的时候眯了眯才看清楚。他的脚上有新伤，白色的拖鞋上沾了微红的血迹。
　　看得见的，只有这些。看不见的，不知，还有多少。
　　但粗略看来仍旧是当年白净文弱的模样。这样看来，吴邪衰老的速度远远慢于常人。
　　其实张家长生的秘诀，不过两个，麒麟血，青铜门。吴邪两者兼备，或许也受了这影响。
　　但比起自己，吴邪正常多了。这被诅咒一般的青春韶华，不知何时可以终止。张起灵心道。
　　他难以判定吴邪到底老了多少，因为不同的地方，衰老的程度，千差万别。
　　他只知道，这些年，这个人一定过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