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咫尺 ...
-
针影细若浮丝,或者粗若棒锥,都是非巧的表现,非巧,即拙,陆五使起性子,扒着熙荷的袖子大哭起来,王姨娘赶忙抱走了陆五,连声对熙荷道歉。
熙荷换了个角度看那面盆,笑了,招手叫陆五过来,陆五受了打击犹犹豫豫的,挪到熙荷身边,顺着熙荷手指的角度看过去,顿时眉开眼笑。
刚刚陆五看的那个角度,几根针的影子四散着沉在水底,所以才看不出个形来,熙荷这么一指,陆五再眯着小眼睛看过去,那影子分明是个剪子!
“五姑娘将来定是个心灵手巧的!”大家围着夸陆五,弄得小女孩都羞了,两手遮着脸,“咚”一声磕在熙荷腿上。
小姑娘就是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熙荷看众人一个一个都投过了,自己也想试上一试,就挑了个周围人不多的面盆——她可不想投出个棒锥被人看见,那时可就难保自己换个角度也能看出剪子来,就想着速战速决,随意抓了一把针,撒进浅浅的水里。
水面轻轻颤了颤,一会儿就恢复了平静,白月光之下,水面仿佛镀了一层银,上面五根针均匀排布着,针头向外,针尾合在一处,严丝合缝,几乎像是人特意摆出来的一般,盆底,明晃晃地映出一朵绽开的花。
陆五偷偷凑过来看她的,好不容易爬上桌子,一瞧,就忍不住叫了一声,能真正投出花形的少之又少,倒是不少针尾没合上,或有一根两根直接在外头的,别人为了安慰她,也就把那说成是花形,因为那寓意实在好,哪怕是自我安慰也好。
那寓意是,极富极贵,万人之上,荣宠终身,其实,真正的花形哪是那么容易的?但眼前熙荷这个,就算再挑剔的眼睛来看,也找不出瑕疵来,就是货真价实的花形针影。
陆五刚喊出来,就被熙荷一把捂住嘴,谁不知道万人之上是何含义?且不说别的,万一不准,这预言却传出去了,可不是叫人看笑话吗?
幸好,这小孩子记性跟金鱼似的,很快就有别的新鲜事吸引了她的注意,人潮缓缓向着不远处的一张桌子流动,那里不时传出惊叹之声,显然又是哪位小姐投出个吉兆来了。
人们重重叠叠地围着那中心,熙荷不喜欢跟人挤,就在一边等着人群何时失去兴趣,自己好趁虚而入,陆五已经挤进去又被挤出来了,脸通红,手舞足蹈地向熙荷报告:“稀奇得很,那里面不知是哪家的姐姐,投出个针影活脱脱像极了鸟儿!”
鸟兽?那寓意自然也是吉祥的,预示着一生波澜壮阔,见识无穷,所行皆为奇举,所遇皆为奇事,所幸一路总能逢凶化吉,祥瑞伴身,也算是极令人羡慕的一种活法了。
等到人群渐渐散去,准备去坐游船了,熙荷才看到里面那位的尊容,结果没想到,这位还是个旧识,更巧合的是,不仅如此,她还是卫知循心心念念的白月光。
林谧声。
刚才在偏厅时,熙荷一直没有看见她,想是一直站得远了,所以她也是刚刚才知道,原来林谧声也来了。
不过,回忆起上一世的林谧声,只能算是个中规中矩的大家闺秀罢了,就算真的与卫知循有过那么一段悸动,最终还是服从理智,选择了康庄大道,怎么也和那寓意不相称。
看来这投针验巧也就是娱乐罢了,那寓意果然当不得真,就说熙荷母仪天下这句,就是她怎么也不可能做到的了。
这么想着,熙荷很快就忘记了此事,跟着众人上了游船。
这游船是陆家自己买下的,极大,据说皇帝在帝都微服私访时,就是坐的陆家的船,和这艘一样大小,当时,皇上可是大臣嫔妃太监丫鬟侍卫等带了浩浩荡荡一队,约摸百来号人,这船装下也是游刃有余的。
若是光他们二三十个女眷,坐这船就太奢侈了,而且不必,太空旷了反而没有节日气氛,大家兴致也缺缺,故而为了多添些生气,陆太太还特意叫上了府里几位公子,各自随意带上朋友,既是游湖又是聚会。
因为船上多是未出阁的女客,碍于礼数,自然不好和外男在一处,故而船中央隔了一道垂帘一道屏风,意思是,整艘船分成两部分,各自为乐便是。
可谁都知道,垂帘屏风,自然是隔着视线却不隔音的,也不知是否陆夫人刻意为之,抑或是乞巧习俗,竟就听之任之,自己带着太太们上了楼,而楼下甲板,就交给年轻人们去自己照料。
大概因为是七夕吧,姑娘小伙们格外放得开,往常那些谨慎缜密的言语,刻板无趣的礼节,都被抛诸脑后,而这隔着的两道屏障,不但丝毫未影响到两边的交流,更是因为看不见样貌,不知对面谁是谁,对面也不知自己身份,故而无论尊卑长幼,都格外放松惬意,相谈甚欢。
霓荷被这氛围感染,但到底小心,还是先试探下对面,所以只是耳朵轻轻贴上屏风,手指屈起,轻叩三下。
对面就果然有了回应,似乎是个斯斯文文的公子,言语间还略有稚嫩紧张,大约也是不常与同龄女子说话的,听到对面那轻微颤抖的声音,霓荷本来忐忑的心反而放下了,竟一下子笑出声来,对面那位大窘,更加局促不安了。
熙荷看霓荷玩得尽兴,自己就在甲板的坐垫上上坐下,双手环膝,背倚着屏风,下巴搁在膝上,头上,一轮明月高悬,看顾着九洲大地,洒下的银辉神秘而深沉,包裹着熙荷,包裹着这巨大的游船,也包裹世间万物,宇宙洪荒。
就听见一屏一帘之隔的身后,低沉的声音穿透空气:“卫熙荷。”
猜出他是谁并不难,卫熙荷仿佛被夜色灌得沉醉了,只是不愿去想,顺应心意,唇角一扬,只是她的声音明显有些哑,是前面伤风的后遗症:“陆公子。”
仿佛再自然不过。她感受到,背后有人靠在了屏风的另一面,两个人的体温同时透过帘子和屏风,传递到对方的背后,极有默契。
陆祯随意地坐在垫上,却如同坐在高凳华椅上一般清贵自然:“你生着病?”
“快好了,多谢挂心。”
“今日府里很热闹,是投针验巧?”
“嗯。”
“你投出了什么?”陆祯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居然要费心和姑娘搭话。
“不过是双草鞋,我早知道,我就是天生劳碌命。”熙荷扯了个谎。
陆祯仿佛轻笑了一声:“心灵手巧,贤妻良母,你可不知多少丢出棒椎的,还羡慕你这双草鞋呢。”
熙荷被逗笑了,那倒是,自己每年乞巧,最害怕的就是当众丢出个棒椎来,那她还见人不见了?
“你今年及笄?”“是。”
“再过一月?”“是……你怎么会知道?”熙荷无语,卫知遇都快把家底都抖出去了。
“我生来就知道。”
“噗!你扯谎也扯得认真点啊。”
不知是不是错觉,熙荷觉得背后的声音顿了一顿:“是真的。”
陆祯喉结动了下,身后,就是他所爱少女的温度,那么近,又那么少。
他知道的何止她的生辰?他还知道她家庭的一切,知道她未来何时订婚,和谁订婚,知道她一年之后会嫁给他,婚礼盛况空前,更知道她两年后被他禁锢,六年后被丈夫带上战场,绑在万军之前,兼作靶子和盾牌。
如果他告诉她一切,是不是就能阻止一切?
陆祯微闭着眼:“熙荷,其实……”
四个字刚出口,一声砰然巨响!
整个甲板都在震动,熙荷惊呼一声,双手赶紧点住地,撑在身体两侧,压低重心,可随着甲板的倾斜,身子还是慢慢向一侧滑去!
偏偏这时,也许因为久病,也许因为久坐,一阵酸麻从小腿传来,她颤抖得厉害!
膝盖一软,顺着船的斜度就坐了下去,甲板还在继续倾斜着,熙荷意识到,自己选的这个位置真是巧得很,恰恰是最靠近甲板边缘的,一失手,就会滑落河中。
就在快失去平衡的那瞬,一股大力从后面一把拽住她,生生把她拉了回来。
船上一片骚乱,惊叫不迭,熙荷的身子却不再随船身晃动,那只手紧紧箍着她的手臂,直到船员出来解释,是碰了块河底暗石,船身完好不必担心,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疼。”熙荷五官都挤到了一处,疼得直抽冷气。
“哪里疼?是撞到了哪处?疼得厉不厉害?”连连发问。
“右手臂,不是撞的,是你箍的……”
闻言,陆祯才终于松了力,收回手。
熙荷这时才发现,陆祯刚刚及时拽住自己,竟是一拳砸破了布面屏风,因此,此刻自己背后有一个大洞,不知为何,熙荷感到一种莫名的尴尬。
“谢谢你。”声音有些僵硬,连熙荷自己都能听出来了,更别说陆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