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不西沉》一朵青帝

1、夜游节

　　“这次大小姐真的是过分！再怎么也不该帮衬外人来欺负自家妹妹啊。”说话人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样子伶俐讨喜，手也十分灵巧，正在给主子挽发髻。
　　“樱粉。”端坐镜前的女子对着镜中的小姑娘望了一眼。那挽发髻的樱粉姑娘自知多嘴便闭口不言，可心里又着实委屈。昨日三月三夜游节，相国府那林千金湖心亭设宴，邀了京师一众名流大家，却独独没有请将军府的二小姐。照理大小姐就不该给那林千金面子去赴宴。没承想大小姐还与林千金一并奚落二小姐。
　　想到这里樱粉眉头都皱起来，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莫沉看到樱粉脸上的不痛快，昨夜湖心亭那群名流闺秀的嘴脸又一一浮现在眼前。

　　知道那林芳菲特意让自己难堪，莫沉应是避开湖心亭的。可是昨夜莫沉一行刚上了天桥看夜景，大雨忽至，为了快快避雨也只能去湖心亭避雨。想来，湖心亭是个极大的园林不见得就能碰上林千金。
　　谁知那样不凑巧，侍从偏将莫沉领到了林芳菲摆宴的牡丹阁旁边的小阁。虽隔了好几丈，但眼尖的沈家姑娘一眼就瞧出了莫沉。
　　沈月婉的位置也离莫沉的小阁最近，她眼神一动正好对上了莫沉的眼眸。沈月婉是个心细如尘的主，知道林芳菲偏不请莫沉为的就是给她难堪。这种做法沈月婉心里是瞧不上的，无奈她是个商户女，虽然沈家是皇商，但地位终不如那些权贵，沈月婉再瞧不上林芳菲，可还得赴这个宴赔这个笑。可她也不想来事，便收回了目光，不动一点声色，想着趁大家没看到莫沉便可脱身。
　　莫沉心里对沈月婉不禁多了几分好感。她像樱粉和月白使了个眼色，正想无声离去。哪知林芳菲却是瞧见了。

　　“莫漓，这不是你妹妹吗？”
　　莫漓其实早看见了莫沉，虽然心里气这个妹妹才来赴宴，但还不至于到让外人来欺负自家人的程度。所以莫漓也是不吭声，但都问道她头上了，总不能装成瞎子吧。
　　“林姐姐眼睛真是亮。”莫漓转头招呼莫沉，“阿沉你在那做什么，白日里我寻你半天想同你一道来林姐姐的局，就是不见你人影。你是听了我留给母亲的话寻来的吧。”
　　莫漓这是给自家妹妹台阶下。林芳菲心里明白得很，在座的小姐们也都心里清楚，但也没谁敢不下这个台阶啊。毕竟莫将军家大，明着欺负莫漓也是不敢的。

　　莫漓无法，便落落大方地走向牡丹阁。
　　婢女在莫沉旁边给莫沉加了个座。莫沉不紧不慢地坐下来，向姐姐招呼道，“漓姐姐别生气，我今日看二哥蹴鞠去了。傍晚听了母亲的话就过来寻你了，谁知刚刚突然一阵雨，就顾不及地先找地躲雨去了。”

　　“啊呀，沉姑娘你衣衫是有点潮呢。虽说是三月光景，可这入夜了还是有点儿寒。”左边座的姑娘看着莫沉的一身雪青的纱衣，长袖飘飘，可袖口沾着点小水珠，便唤了自己身后的婢女拿了自己的披风给莫沉披上。
　　这桌人里独这位姑娘莫沉不认识。但心知此人绝非等闲，看周身打扮便知家里必是极气派的。而明知林芳菲气场与自己不合还这样表示关切，可想此女全然没把林芳菲放在眼里，那身家排位可能是自己都比不上的。
　　这时那人已将素白的软毛织锦披风与莫沉披上，莫沉颇为感激地抬眼看向她。这一眼倒是惊住了面前人。安陵珂儿看着莫沉这秋水般的眸子，心想真可谓是眉眼如画。莫沉的鬓发也沾了雾气，看起来湿润润的，倒有些烟笼寒沙月笼纱的味道了。

　　“阿沉，这是岭南安陵郡主。”莫漓给莫沉介绍道。本来这名流设宴怎会请到皇亲呢，林芳菲是想都没想过这岭南来的郡主主动要来。原来这安陵郡主素来是个亲和的主，又想着尽快适应京师的风俗倒是很乐于呢。

　　本来这下了台阶也是和和乐乐的，即便林千金心里有火也发作不了。可是不一会儿，对面墨兰阁来了客人——几名男子携着几个打扮媚俗的女子。定睛一看，大家都认出了打头那个身着玄色直禁长衫的男子可不是三皇子苏玦。而那几个艳丽女子分明就是青楼女史啊。三皇子风流的名声大家都是知道的，而那过分俊美的脸使得少女们不愿相信苏玦品行缺憾，反而心里怪起那些轻浮女子来。

　　“真是不知道青楼女子有什么好的，能迷惑住三皇子。”刘媛是太尉的女儿，书香门第，几世清流，很是看不起眼前那几个狐媚子。
　　“这得问问沉妹妹了。”林芳菲饮了些酒，心中又有怒气，竟说出这样冒犯的话。一时间女子们都惊得不敢看莫沉。
　　莫沉气得不行，但端的温文尔雅的架子，也不能发作。虽然她很小就听到家里下人嚼舌根说她是将军从青楼抱出来的小女孩，也知道谣言必会传给有心人，但当着莫沉的面说这样过分的话可不曾有。
　　莫沉看了一眼自己的姐姐，而莫漓却没有要帮她说话的意思，还神色紧张不敢看自己一眼。
　　“林姐姐，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一个姑娘家哪知道青楼里头的事情啊。”莫沉装作不恼得样子回答道。
　　“我可是听说镇南王妃悔婚的原因就是瞧不上沉妹妹的出生呢！以前我当是谣言，现在都有点将信将疑了。沉妹妹可得给我们解释解释里头的误会啊。”
　　哼，莫沉听到镇南王妃悔婚这几个字，心下一沉，可面上还得不愠不闹的模样笑道，“莫沉福浅，入不了王府的眼也是在理的事情。”

　　这镇南王府悔婚的事情真是莫沉最不想提起的事情。莫沉母亲，也就是将军夫人苏覃本就是镇南王府的郡主，下嫁了莫将军府。现在的镇南王是莫夫人的亲哥哥。镇南王妃很是喜欢将军的两个女儿，尤其是沉丫头，生得极水灵，谁见了都心生欢喜。但王妃也是清楚，莫沉并不是将军夫人亲生的。当年明明生的一个女儿，偏过了几日对外称生的是双胞胎。镇南王是苏氏的亲哥哥这事自然知道。莫沉确实是将军从青楼抱回来的女婴，虽然自己的妹妹什么都没说，但镇南王只能得出结论，这定是莫樾和外面女人生的女儿。所以王府一开始盘算的就是那漓丫头。
　　正巧姑娘也是到了说媒的年纪，去年入秋王府便派了冰人前去说亲。坏就坏在那冰人上了，稀里糊涂把帖子下成了莫沉。后来王府气得要死，但也无奈。本来事情就过去了。可年前出了变数，王妃又派了冰人来说聘的是侧妃。这莫沉怎么忍得了，虽说王府确实荣华又富贵可是做侧妃这种事可是万万忍不了的。更何况这大将军的烈性子也不可能同意。莫将军以疼爱女儿为由，把婚约给缓了。

　　这事是翻了篇，可莫沉就再没冰人敢来问津了。本来虽然谣传莫沉是外面抱来的，可怎么都是大将军的女儿，而且大将军很是宠着她。平日营里训练督导都会带着小女儿，偶参加围猎也带着小女儿。所以莫沉到了十三岁，说媒的都要把莫家门槛踏空。然而外人不知内情，真以为莫将军宝贝小女儿不忍嫁呢，连皇亲都不点头，这谁还敢再上门。

　　所以莫沉最忌讳提及这事儿。应着明面上是将军缓了婚事，所以理应没有人知道是因为莫沉的出身王府才看不上她的。林芳菲能在这么多人面前讲出来，那就说明这不是她的猜想，而是……有人告诉了她。除了家姐知晓，还能有谁？
　　虽然平日莫漓不喜自己，但莫沉以为她不至于这样诋毁自己啊。

　　月白给自己更上墨绿薄罗长袍后，莫沉便出了自己的沉夜院，给娘请了安之后便去往莫漓的漓安院。

　　“姐姐。”莫沉这娇声一唤，正在练字的莫漓听得眉头一皱。
　　家里两个女儿，莫沉这般珠玉在前，莫漓自是不喜她，更不要说她们还不是一胞所生的姐妹。想莫漓也是模样周正难得一见的可心人儿，可偏偏有个妹妹美得跟天仙似的。打小两个上头两个哥哥都庇护沉妹妹，父亲也是偏心极了。但母亲苏覃是护着她的，而且母亲也教得她极好，纵使嫉妒沉妹妹也是真真儿担起了姐姐的责任。可那镇南王府的苏远表哥，明明是她心尖上的人。虽说是冰人糊涂弄错了，也非莫沉的错。但这一闹，也是毁了她的念想。这笑话一出，怎么还能指望重新下帖来聘大女儿。

　　“你是为了昨夜的事来怪我这姐姐吗？”莫漓没有抬头看她，整理着练好的字。
　　莫沉心头不悦，这漓姐姐是怎么了？她本以为莫漓会心怀歉意，而今别说是歉意，仿佛莫沉欠了她。
　　“我怎么能怪姐姐呢？姐姐昨夜为我解了围，我很是感激。毕竟是自家姐妹，姐姐一定是不会让外人为难我的。”这后面一句还不是意指莫漓不该跟林芳菲说悔婚的内情，“姐姐思慕苏远表哥我知道，我当然无意阻你的念想。那糊涂冰人我也是恨得要死。如今我这几年可能都没人来说亲了。可姐姐不同，还是有机会的。”
　　莫漓不语，脸上略有羞意，未出阁的姑娘家说到人生大事总是不好意思。她抬头看着莫沉，示意她接着说。
　　“要么多等上几年，大家忘却这桩笑话，再让母亲和王妃说说好话。但苏远表哥已经十九了，可能比较急。”
　　“那你说什么机会。”莫漓有些不悦。
　　“姐姐不要急。听说建成帝身体又不好了些，王储至今没定，估计开始着急了。”
　　“王储没定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圣上老来才多子。那几个有望的皇子都至今没有正妻，如果要立王储，当务之急是皇子们的终身大事。每次圣上给自己的皇子赐昏都会顺道给侄子们也做个主以示皇恩。”
　　这下莫漓是懂了，只要得此机会，让皇上开个口，之前的笑话也不是什么事情了。
　　“那妹妹也可趁此机会……”
　　“姐姐，你是有苏远表哥这个有情郎。妹妹我哪有什么机会。”
　　“你生得这样貌美，只要花宴上……”莫漓欲言又止。莫沉心里知道她要说什么，春日里京师这皇城脚下，各家权贵自是有很多打着鉴赏风雅名号操办各式活动，一是打发春日好时光，二是未婚男女相看来着。
　　“世子眼高，妹妹怕是不能入眼。爹爹说了要我在家多尽几年孝，我若奔于花宴抛头露面，恐怕那些世子更是看不上我的品行。”说着莫沉垂下眼睑，眼里都泛起了泪光，看的莫漓又有些心疼这个妹妹，生出些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