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记》妙妙周

309、番外八

　　冬日天黯风冷，纪香阁的客人也稀少起来。赵越北微微低眼，外头人声消弭，只余下簌簌落雪声。

　　苏妙真在为赵家重新做账，事涉军饷，不会有人能靠近货栈后的偏院。按前几日的惯例，至少两个时辰内，这方小小天地里，只有他和苏妙真。

　　两个时辰，虽不大充裕，但也勉强了。

　　赵越北的目光绕过地坪西侧的白绢屏风，喉结滚动，那后面有一架螺钿黑漆绣榻，是苏妙真小憩的地方。

　　窄容一人，但若叠肩挨股起来，也够动作施展了。

　　赵越北感觉到周身血液在燃烧沸腾，一些原始无耻的渴望在不断冲击他的神智。无法言说的画面在他眼前呈现。

　　“赵大人？”

　　小手伸到他眼前晃晃，赵越北蓦地惊醒，好在他知道该说些什么，便道，“没想到姑娘不但经商里有罕见的天分，就连在这些账本数算上也如此过人。”

　　苏妙真已经搁下笔墨，听到这话得意一笑，“对啊，我可会赚钱了，可惜不能广而告之。”

　　她随即指着黄册账本，颇为自得道：“对了赵大人，这重做账目的进度只需要两天就能完成了。届时别说是杨世南，就是再加上顾参政，也查不出任何挪用的。”

　　“这几日辛苦大人过来答疑了。因为是造假，总得问问这几年宣大的境况，大人明天再来一趟就好，剩下的收尾我带回家做。”

　　赵越北努力聚集精神，点了点头。在桌下，他缓缓握紧右手，那个贪婪荒唐到下流无耻的念头在不断地诱惑他——

　　如果。

　　如果。

　　……

　　偷听到崔舅母和傅舅舅的秘密谈话过后，容容放弃了捣蛋告状的想法，并且再三保证不会说出去。

　　容容还有些不服气，她知道的事可多了，听到的东西也多呢，从来没泄露出去过。傅舅舅瞧不起容容，又拿她当嘴上不把门的小孩子呢。

　　但容容也没做什么，因为两个外祖的十年忌辰就在本年，而储君病情忽然严重，义父觉得有必要让容容离开京城一趟，容容就在八月末由王府兵卫护送去金陵。

　　一到金陵，地方上的应天巡抚、金陵知府、指挥使等文武官员就让他们的妻儿要么上门拜见身为郡主的容容，要么邀请容容前去赴宴。

　　容容哪里耐烦这些，一概都推了。金陵当然很好，就是没什么熟悉的人，容容就去好好祭拜了娘亲和外祖母外祖父，在坟前说了好多好多话。

　　之后又去了几次顾家陈家的老宅，容容嫌那些大人没意思。不过很快就有了新的事情。

　　因为赵总督差手下的敖参将到金陵一趟，邀请容容去往杭州总督府小住。对着满怀期待专门随相公过来接人的蓝湘姐姐，容容就没拒绝。

　　到了秋冬时分，海防上没什么要紧的事，赵总督排开庶务，带容容在杭州宁波常州等等地方，游玩了一遍。

　　他若有水师军务或者京城事务处理，就让敖参将或赵六副总兵陪伴容容游赏。

　　容容上午就在外面玩，下午要么找蓝湘姐姐，要么找卫姨娘说话玩耍，晚上看看书。虽然不比在京城宁夏熟悉，但新鲜的沿海风土人情在她眼里也挺不错。

　　这期间赵总督送给容容一只雪狮子小狗，容容特别喜欢。当中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小狗贪吃，连掉在地上的核桃都要叼走，结果被噎住了，不住地用前肢扒拉嘴巴。

　　卫姨娘和蓝湘姐姐当时都在，怕容容看了担心，一面喊人去寻兽医，一面要抱容容进房间。容容拒绝了，按着姨母教过的办法，又回忆匣中书册里关于医药的部分举措，就把狗狗头朝下，从后面抱着。

　　她一边让卫姨娘用力在狗狗肩背往前拍打施力，一边让蓝湘姐姐掰着狗狗的嘴巴，容容自己使出吃奶的劲儿，拼命向前推压小狗的腹部，这样兵荒马乱了好一会儿，小狗哇地一下，把核桃给吐出来了。

　　容容擦着汗，这时候赵总督回来了，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他有时真的不能理解她，为什么要救一个和她无关甚至不睦的人呢？

　　容容瞅瞅摇着尾巴的小狗，心想，赵总督还没老就眼花了？

　　十月里，赵总督带容容出了次海，还坐上战船感受一番。容容在岸边瞅着那无边无际的大海，本来感觉很害怕，谁知到海上发觉自己居然不晕海船，在甲板吹风觉得也喜欢海，连带着也更喜欢赵总督了。

　　容容兴奋极了，回总督府用饭时还念叨哪天要再出一趟海，于是就祈求地看赵总督。卫姨娘有些不愿意，对赵总督陪小心地说，秋冬海上风冷，可别吹着了容容或害得容容落水，那就对不住容容姨母了。

　　赵总督想了一会儿，容容赶紧嚷嚷打断，大声说不行，芙儿就喜欢大海，海洋就像姨母说得那样壮阔美丽，她还想去。

　　赵总督英挺的眉毛先是无奈皱起，然后舒展开来，笑说他就知道容容会喜欢出海的，当初容容姨母就念叨着借海商的光哪日出海游玩，甚至可以去往琉球暹罗南洋等地。

　　他们在一起借银做账时，闲聊中他问出许多她的想法。容容又是姨母一手养大的孩子，所以料定容容也会喜欢。又笑言说，若容容把他当姨父，他会答应再带容容去海上几次。

　　容容瞅瞅脸色没什么变化的卫姨娘，喊了一声，赵姨父？

　　不同于年节里的那次，这回赵总督没露出那种很痛的表情，而是一种愉悦温柔。

　　赵总督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自己又还是本朝仅有的三大总督之一，不管是在九边还是在海防，都立下卓绝军功。

　　他虽然不像寻常武将那样豪爽粗放，但毕竟在行伍带兵杀伐久了，时不时会流露出来一些残酷可怕的东西。所以容容倒没见过他这样温柔的表情。

　　她就想，看来赵总督和姨母之间很有些过往啊。容容好奇，所以下午茶吃完后，容容等卫姨娘休息，自己跑到赵总督的正院，想要去问问。

　　进了正院，容容莫名觉得很熟悉，她来回瞅了瞅，进到房中，更加眼熟。正疑惑哪里不对劲时，赵总督过来了。

　　赵总督指着拔步床桌椅立柜案几屏风摆设古董，挨个挨个问容容，容容在按照记忆选了好几个后，终于明白哪里像了，原来是和姨母卧房的格局布置很相仿呢。

　　是姨母偏好的苏扬舒适精致风格，以前容容非要全部换成大红大绿的帷帐，姨母愁死了，但还是听从了一段时间。等容容过了兴头，方赶紧换回杏影纱茜红罗那些。

　　容容就摇摇头，看着赵总督不赞同地说，一昧模仿是不可取的，这叫抄袭，别以为只有文章才算抄袭。

　　赵总督失笑，也摇摇头，不肯受教改错。而且突然跟容容倾吐起心声。

　　容容无奈了，一个个都拿她当树洞，不过容容挺喜欢听的，毕竟可以多知道一些事，虽然经常听不懂。

　　赵总督背过身，看向院中，容容顺着他的视线去看，正堂外只能看到赵七和几个丫鬟。其他什么也没有。

　　赵总督慢慢说，容容姨母曾是他的未婚妻。但因他青梅竹马的表妹犯了错，他不得不接受姨母的要求答应退婚。尽管当时他已经有所心动，可他并非不讲情义的人，而姨母也另有安排——她更想嫁给顾首辅。

　　之后苏赵两家又定下新的婚约，所以赵总督和容容姨母依旧有所交集。他那些心动、好感和觊觎，悄悄占据他的心。但他知道，她注定要嫁进顾家。

　　赵总督始终努力克制自己，为了能多和她有些来往，对她的错误猜测也全部放任，所以容容姨母并不防备他，还觉得他重情重义，故而多有赏识亲近，安心与他交往和他共事。

　　因此曾有荒谬的传言，他和她互相有好感，只是因为赵总督父亲定了宣府的亲事才解除婚约。

　　对容容姨母的不防备与信任，赵总督当时很满足，后来发现却是饮鸩止渴。两府重定婚约后，多有来往。于是每多见一次，他就会多生出一些暗念，等他意识到自己泥足深陷后，已经无可挽回不能抽身。

　　所以他很矛盾。有时候不愿她受困于那些闲言碎语，有时在顾首辅面前又故意语焉不详。

　　后来为湖广大旱，再后来的借银做账，巡视九边，水和县报信，还有扳倒慕家，两人时常秘密相见，总是避人耳目，甚至常常昼夜相处。

　　于是总生出许多觊觎和暗想，他也考虑过，如果用一些强取豪夺的手段。

　　但他舍不得。尤其她父母去世后一心报仇，他就更舍不得。舍不得她伤心也舍不得她怨恨。他在她跟前克制那么多年，怎会愿意她讨厌自己。何况在纪香阁做账时，两人休息闲聊，她亲口说过，两三年间，她不可能再嫁。

　　赵总督知道她一向说到做到。之后又遇上苏家蒙冤，她必须守孝——

　　容容撇撇嘴，认为大人间这些纠缠可真奇怪。

　　赵总督忽然住口，不肯再说了。转而带容容到后院厢房看看。后院的格局也是容容眼熟的，木香棚葡萄架等等都在记忆中的位置。

　　西南角也扎了一架秋千，编着花草，绳索画板很新很精致。容容偷乐，看不出赵总督也挺有童趣的嘛，容容五岁后就不喜欢荡秋千了，太幼稚啦。

　　但是眼睛一转，又想很久没玩过，重温一下也好。容容就坐上去，赵总督看到容容在荡秋千，他好像看到了什么特别好的景象，噙着一抹满足的笑意。

　　容容就说是他也想荡秋千吗，那可得排队哦。

　　赵总督在边上看她越荡越高，开口说以前他常看着容容姨母和他妹妹在赵府后宅荡秋千，现在他看到容容这样，仿佛看到他所梦寐以求的，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

　　容容问，所以他就把芙儿当成女儿吗。赵总督点点头。

　　他说，如果那些如果，现在这里就会是一家三口的和乐幸福。有他、有容容，还有姨母。可能还会多一两个容容的弟弟妹妹。

　　容容不明所以，是什么如果？

　　赵总督微笑里有些阴翳，说，很多如果。

　　如果他拒绝退婚，强求姨母嫁入赵家，先从相敬如宾的夫妻做起；如果他足够无耻，好几次都有时机好生米煮成熟饭；如果他足够果断，早早借着军功脸面求下赐婚圣旨——

　　赵总督笃定地说，容容姨母会是他的人，他会非常爱她疼她，两人会一生幸福美满。

　　容容摇摇头，看这个赵总督一眼，不对哦。姨母不喜欢他，更不喜欢被强求勉强，怎么会和他有好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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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12点还有一更。
已经存好定时了。保证更。
是这一章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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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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