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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青衫,青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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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明,夜已淡去。
戚少商打破沉默,“你累了罢,去休息一会儿吧。”
顾惜朝摇头,“我想我该走了。”
“走?你要到哪里去?”
“总有我能去的地方。”
“你还想继续逃么?”戚少商忽然有些急躁了,“不仅江湖上的人要追杀你,连蔡京也要抓你——你还能逃到哪里去?”
顾惜朝淡淡地一笑,“不劳您费心。”
戚少商被噎了一句,有些闷闷的。
然后顾惜朝又说,“你是不是奇怪,我为傅宗书办事,他是蔡京的手下,为什么傅宗书死在王小石手里,蔡京却也要将我置于死地?”
“莫不是……他想让皇上心安?毕竟你逼宫谋反过……”
顾惜朝阴森一笑,“戚少商,有时你的脑子,真的不太会转弯。”
“我……”戚少商翻了翻白眼。
轻轻地叹了口气,顾惜朝站起身来,再次深深地望了望戚少商,“珍重。”
他还是那样子,有着洒逸的背影,汪洋恣肆的气派。
他推开门,一级一级地往下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坚定。
戚少商忽然伸出手去,轻轻地,像要抓住什么似的,就那么伸着,指节泛白。
顾惜朝没有回头,却在这一刻似乎感应到一般,顿住了脚步。
两个人静默着,终于,戚少商说了话,他甚至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
“你……不想换套衣服么。”
沉默。
继续沉默。
终于,顾惜朝转过身来,湖水般的眼眸若有所思地望着戚少商。嘴角一翘,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当然,想换一套新衣服,还想洗个热水澡。”
逃亡路上多艰辛,顾惜朝却又十分爱洁。所以即便在深秋或者寒冬,他也会用那冰冷的河水洁净身体——他的体质本就偏寒,个中苦楚只有自己知道。
一袭青衫,也早已破损多处,可即便这样,又有何办法?
所以,戚少商这样的挽留,实在是……很诱惑人。
所以戚少商笑了,笑得很开心,得逞而狡猾的笑容——和刚刚坐在屋顶上望着他的顾惜朝一样的笑容。
“那么,就留下吧。热水,新衣服,都有。”戚少商的话里,顾惜朝似乎是个盼望过年穿新衣服的孩子。
顾惜朝冷冷一笑,“我可只穿青衫。”言下之意是,若是没有,我还是要走。
戚少商拍拍脑袋,“真巧,我,有一件青衫。”
顾惜朝惊诧,“我从未看过你穿青衫。”
戚少商从柜子里拿出一件青衫,递给顾惜朝。似乎已放置了很久,折叠的痕迹已深。
顾惜朝接过来,轻轻地抖开,抖出岁月的味道。
然后他低低地说,“那么麻烦你,给我准备热水吧。”
热水送来的时候,顾惜朝还依然抱着那袭青衫,望着戚少商。
戚少商笑笑,转身从窗口跃了出去,坐在了象鼻塔的飞檐上。
顾惜朝便淡淡叹了一口气,安稳地泡在了木桶里。
热气晕染开来,将整个房间弥漫得温暖。
戚少商忽然觉得心安,从未有过的心安感觉——这三年来,第一次有了倦意。
他忽然促狭心起,大声地念了一句诗词。
“铅华净洗,涓涓出浴,盈盈解语。”
果不其然,顾惜朝的声音从屋子里传过来,“戚少商,你想死么?”
却在下一句,顾惜朝听见戚少商疲惫的声音,“你知道么,这件青衫,是当日大顶峰上,拜香之日,我为你准备的礼物。”
顾惜朝便愣住了,热气几乎蒸腾出他的眼泪——一定是,太热了,太倦了。
那一日,各大寨主都送了礼物,只有戚少商没有送。
他也曾怀疑过——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原来戚少商不是没有准备,而是,没来得及送出。
拜香还未结束,他的小刀已刺入他的腹中。
直到三年之后的今天,这件衣服才送给他——却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你知道么,我本想,拜香结束之后,单独将它给你——你穿青色的衣衫实在是好看,我说真的,我从未见过把青衫穿得如此潇洒的人。你那件旧了,我便让红袍遣人去江南,去苏州,特意买了这一件,苏绣精细,你仔细看看,这衫子上绣的,是一株柳。”
顿了顿,戚少商又缓缓地说,“江南柳,很适合你。你的眉一皱,就好像把江南的光都可以融化。我想,你看到这份礼物,自然是会开心的。”
望了望快要亮起来的天空,戚少商终于说了出来,“却是终究没有送出这礼物,我,一直记着,何日,何地,与君再见之时,无论结局怎样,总要送给你的。”
水气弥漫,缱绻,淡淡的就很温和安逸。
顾惜朝慢慢地起身,溅起莹白的水花。
他慢慢地穿上那袭青衫,正合适,十分合体。
他笑得欢喜,朗朗地说,“你可知道,苏州,正是我的家乡。”
戚少商回头望,那件青衫衬得他越发俊朗无双。
他的身形那么匀称,那么挺拔,就是有点瘦。
那年他吩咐红袍去准备这件青衫,身量大小都是估摸着的,却穿在他身上这么合适。
也许他一直都在注意着他,他的眼光一直都在望着他,所以,才可以这么准确无误。
顾惜朝的头发还是微卷,那个木簪子还是那样斜插着,这场景的一切,如当日一样,无甚分别。
他,真的是如此好看,如此奇妙的人。
戚少商扯了扯嘴角,世事从来,付之杯酒,青衫休湿。
昔教红袖佳人唱,今遣青衫司马愁。
世人皆以青色为微贱之色,又怎知能有人将它穿出一片美好?
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