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了的时光》双语燕

3、彼岸花

　　那个梦让莫然很不舒服，喉咙卡了鱼刺，扎在某个位置，吞不下去也哽不上来。搞得头昏脑涨，一根鱼刺竟然搞得头昏脑胀。醒来后没多久，换了身衣服去敬老院，今天是周六，按理全天都该在这里。但是该死的总监让加班，所以下午六点多才出现在本市敬老院，去照顾她应当照顾的人。
　　说不清楚是婆婆需要她照顾，还是她需要婆婆填补。
　　她是周婆婆，莫然就叫她婆婆。婆婆耳朵不好，非常不好，基本上莫然说什么，她也说什么，当然，说出来是两回事，东边日出西边雨，十万八千里。
　　比如今天，当莫然端着热乎乎的菜到桌子上，喊了一声“吃饭”的时候，婆婆跺脚，手指天，脚踩着地，很大声也很镇定：“乱窜，谁敢乱窜，是不是你家老鼠又乱窜了？小莫，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藏零食，不要藏零食！”
　　老太太声嘶力竭的，像个老干部挥起小拐杖。
　　莫然想她虽然耳朵不好，但幸好脑子够灵活，还知道自己是谁，于是扶起坐到板凳上，把碗递给她。婆婆接过碗，自然知道是干什么的，边刨饭边说起了其他：“小莫，我有个儿子，三十好几了，你看看怎么样？”
　　莫然干瞪一眼，这话说得她耳朵都起茧子了。周天是周婆婆的儿子，可周婆婆却到了敬老院来。
　　不想说话，只是刨饭，刨完拣碗，洗碗，然后收拾婆婆的屋子。等到一切都忙完的时候，已经是九点多了，婆婆照例拉着莫然说：“小莫，别走了，陪陪婆婆。”不是莫然不陪，实在是婆婆的鼾声如雷。她本来神经就脆弱，实在不想经受睡不着的觉的罪，轻轻推开老人的手：“婆婆，我明天还加班，最近工作太忙了，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说到底，她还是自私的人物。
　　婆婆当然没听清楚莫然说什么，但是没拦，因为一年多来，莫然每次来了必走是肯定的事实。
　　走出敬老院大门，走了半天也没打到车，心想这也不是穷乡僻壤的地方啊，怎么今天就死等不来出租？没办法，只能边走边看，一路走走停停，看着为数不多的车从眼前滑过，流星一样。后来才知道这段路后方出了挺大的车祸，警方封了路，所以车辆基本绕道了。
　　也就这样，莫然很有幸的遇到抢劫了。
　　走夜路，难免遇到鬼，身上没带什么钱，歹徒显然不乐意了，一个巴掌打出星星满天。其中一个把刀抵在莫然的脖子上，然后压低声音恶狠狠：“没钱敢出来走夜路？你他妈的活腻味了不是！”
　　无奈且无辜的被他一把推到了墙壁上，头撞到坚硬的石头，撞得当即出血。他又上来，狠狠抓起莫然的头发：“知道不知道我们这行有个规矩？出来混，不能空手回，你看怎么办吧！是绑了你，让人来交赎金还是……”
　　他的眼神从莫然头上看到脚下，很明显的不怀好意。
　　莫然说：“我没亲人，是个孤儿。”
　　这句话很不合时宜，她很清楚，所以当他眼神再露凶光的时候，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怕还是怕到头，反倒冷静了，跟着她眼睛也狼一样了，发狠盯着歹徒：“要不你动手，反正不过一条贱命，但我死，也一定拖着你，信不信？你知道不知道人死的时候力气奇大，只要我抓住你的手，你是再怎么掰也掰不开的！”
　　莫然说得咬牙切齿，字都碾碎了。
　　他显然愣住了几十秒或者一分钟，就在要给莫然一巴掌的时候被一巡逻片警给撞见了，把她就这么一推，撒腿就跑得无影无踪。莫然倒在地上，捂着膝盖，因为正好顶在一块石头上。警察追了没多远，跑回到莫然身边，说：“你有没有什么事？”
　　额头正在出血，膝盖也痛得要死，莫然还裂开嘴角：“看见警察同志，真好……”
　　他拍拍莫然的肩膀，把莫然从地上搀扶起来，也跟着咧出两个大酒窝：“人民警察为人民嘛，走，我送你去医院，顺便备个案。”
　　额头的伤口倒没什么，膝盖倒划开了一条大口子，缝了七针，医生说差点就割开韧带了。警察同志帮莫然取了药，挺和善的问了抢劫的前前后后，听完后瞪着眼睛问：“看不出来，你还一志愿青年啊。”
　　莫然回憎一眼：“看不出来？那同志你说说，我该是个什么样的？”
　　警察摇头，小声了一点：“别同志同志，换个说法，警官，警官，我姓陆，叫我陆警官。”
　　莫然心想就一片警，还警官？嘴上却叫开了：“陆警官，都被你审了一个半小时了，能不能回家？”
　　他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看看表，“哎哟”了一声，说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看看莫然的模样，在看看她的腿，说：“要不我送你回家吧，免得不法分子贼心不死，妄图杀人灭口！”
　　看得出是一好玩的人物，可这句话却是莫然不爱听的，恢复了冷漠的表情：“陆警官，我父母就是被杀了灭口的，你换个说法。”
　　陆皓风以为莫然开玩笑，开车的时候不断看她。
　　到家的时候，他对莫然说要不送你上去吧，你的脚也不方便，莫然阻拦了，告诉他说已经到了，人民群众很感激有这样的好警察。说着转身朝小区大门一瘸一拐。后来的几天，莫然与这位陆警官还有第二次的会面，说是敬老院片去抓获了一批抢劫犯，让她去指认。当时莫然的腿虽然还没痊愈，但走路也没这么瘸拐了，点头说莫然不怕打击报复，放心，她一定会去指认。
　　挂了电话，正好晨曦把剪报放在桌子上，指着秋季汽车展会的预发消息说：“莫然，这个展会我们接下来了，这段时间肯定要忙疯，你没什么问题吧？”
　　莫然回答：“姐姐，我是腿受伤，不是脑袋。这里虽然有点破皮，但也只是表象，别被表面现象吓到。”
　　她轻轻撞莫然一下，匍匐到办公桌前：“小莫，你老实告诉我一件事情。”
　　晨曦每次这么叫莫然的时候，就一定是有问题的时候。她对着莫然：“我们怎么也算密友，你却连半点家事都没告诉我，听说你父母……”
　　莫然不记得告诉过晨曦自己的身世，晨曦又开口：“你知道不知道一个姓周名天的人？”
　　周天？这名字好熟悉，似乎哪儿听过。莫然摇头：“你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我一朋友开酒吧的，你知道开酒吧多少都有点黑白关系。他自己当年也是混混起家的，前几天去玩，听他说有个什么兄弟放出来了，就是这个叫周天的。本来没在意，心想跟我也没什么关系，他却一直在那儿说什么周天当年干了件义气事，替人背了黑锅才进去的。我就随口问什么黑锅，那朋友就告诉说，有一年，我们东区不是有家灭门惨案吗？男主人女主人被杀死在家里，报上说是男主人喝酒闹事，惹了当地的混混，实际上……”
　　“晨曦，我要去换药了！”莫然冷冷从椅子上站起，打断她的话。
　　她没料到莫然突然站起，语言还有些重，晨曦只一副吃惊的样子望过来，莫然咽下了喉咙的不适，对她说膝盖有点疼，要去医院看看。
　　晨曦一把拉住：“送你吧，医院离这儿也不近啊。”
　　莫然摇头：“不用，打车过去，反正一会儿还要去警局配合指认那天的抢劫犯。”说着，提起包走了出去。假也没请，心想随便那个总监干什么，反正心情不太好。
　　一个人如果有天觉得心情不好，那他今天会遇到很多不好的事情。所以很多人说，际遇是跟人的心情挂钩的，你微笑，苦难自然跑掉，你愁眉苦脸，当然要招苍蝇蚊子。
　　莫然不知道招来了什么，她对父母的死没有太多的想法，十四岁的她一夜长大，大得跟个老人一样，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然知道一些关于他们死亡的非官方消息，但这又有什么用？人死，如灯灭，啪啦一声一屋子就黑了，什么都停滞了，只有自己。
　　只有莫然自己长大，从十四岁开始长大。
　　去了医院换药，又配合陆皓风指认了那天抢劫她的混混，心想这一天的日子还是充实，很充实。出警局的时候正好陆皓风下班，一起走出警局门口，对她说：“小莫，要不送你一程，看你这腿好像也没怎么复员嘛。”
　　他说话的时候，有一辆车开到他面前，显然不是那天陆皓风送莫然回家的警车。
　　莫然正要摇头，车窗缓缓降下了，陆皓风叫了车里面的人：“方一鸣，你先帮我送个人，然后再去吃饭。”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嗖得一下往里收，收的膝盖又痛了。莫然心想这一定是同名同姓的，赶紧对陆皓风说：“我还有点事，坐你车不太方便，谢谢陆警官，改天再请你吃饭。”
　　自始自终，莫然都没敢看那辆车一眼，没敢投去一个眼神。然后跟个犯罪分子一样，拖着残腿奔到街边，拦了一辆出租坐上去离开东区的时候，才觉得有一口新鲜空气，进入喉咙了。
　　有了新鲜空气，似乎就顺气了。
　　打灭所有的心想，回家闷住被子就睡。跟养猪一样，只灌输吃睡的思想，做到心无二物。但莫然的确抵挡不了那三个字的魔力，跟他妈的长了倒刺一样勾住莫然的心，生生勾住难以磨灭的情绪来。
　　不住对自己说：同名同姓的，别跟个孔雀一样庸人自扰！
　　庸人自扰？莫然似乎的确扰了一年多，跟方一鸣在一起的一年多。不知道为什么，越不想扰却越是被记忆打扰，无可抑止的想起他的眼睛，想起他连看自己的心思都没有的眼睛。就那么淡漠的，幽暗的，捉不住的望到别处去了，望到张佳宝身上去了。
　　莫然咬着手指头问自己，怎么就加入了那场纷争？
　　想起离开那天晚上，她被胃痛折磨得要死，却还不吃饭，整了一桌子饭菜等着他回来。后来，禁不住瞌睡虫的袭击，倒在沙发上睡着了。再后来，门锁响了，莫然这个人很容易惊动，自然醒过来，以为他回来刚要站起就听见他对张佳宝说话。
　　屋子是没开灯的，幽闭恐惧症的莫然关了灯，陷于黑暗之中，在黑暗里面等他回家。
　　张佳宝先说：“她呢？”
　　“不知道。”方一鸣简洁有力。
　　“呵呵，我们这么做不好，毕竟她才是你女朋友，我算个什么？”莫然还是在沙发上，听着张佳宝升起一股醋意，显然嫉妒错了人。
　　方一鸣说：“我没有当他是女朋友，不过一条狗，自己贴过来而已。”
　　狗？莫然属鸡，跟狗不合。她念叨，泪水不知怎么的就滑出眼眶，落到嘴里了。再一次的新伤落在旧痕上，当然，如他所说，她的确是贴过去的。其实，那一天的那一句话不过是催化剂，因为她跟他之间，实在是进行不下去了，自从撞见他和张佳宝在一起后，就继续不下去了。俗话说百忍成金，忍得云开见月明，可似乎，她白忍了。
　　方一鸣好像还抱住张佳宝。
　　后来，莫然不知道怎么就站起来了，响动使得方一鸣警觉，开灯。
　　三个人就这么对视，莫然看着他们甜蜜拥抱，密不透风的那种拥抱，起身，朝门口走了。走出门口自然要经过他们两的位置，这个时候方一鸣已经松开了手。
　　莫然就这么走过他身边，最后一次看他。
　　背对于他的时候，忽然笑出了声。紧跟着泪水的笑容当然不是好笑容，莫然关门，下楼，心想着新一年目标是：没有驻牙！
　　没有驻牙，没有不堪入目的虫洞，她才可以放声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