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了的时光》双语燕

17、偿还过，才情愿

　　张龙平接到张佳宝电话，说要回来住几天。挂上电话，心想女儿终于还是对他不记恨了，满脸喜色吩咐着保姆收拾房间。这边收拾那边马上给亲戚朋友打电话。
　　可没想到，张佳宝这次回来是找他要钱的。
　　“不行！”
　　张龙平脸上褶子横飞，张佳宝盯着父亲，不减低声音：“怎么不行？我都这么大了，难道你要一辈子养我？他是有钱，可钱是我的吗？我就想自己做点事情，你为什么要反对！”
　　张龙平见惯了张佳宝蛮横的样子，知道顺着她的脾气安抚几下也就没什么事了，要什么给什么，这是最好的化解方法，可这次不行，绝对不行！不要说那些审贷手续有多麻烦，他女儿张佳宝几斤几两，能挑生意的大梁，张龙平心存了一百二十个怀疑。
　　何况借贷的数目达千万之巨。
　　张龙平的民营银行没法跟国资银行、外资银行竞争，从来走得是中小企业的存贷。这银行当初是冒着别人的名办得，后来不知怎么被捅穿了，那年他还获了个什么“民营企业家”的荣誉称号。不过，这银行现在就是个中介壳子，哪儿来的巨款给自己贷？
　　他以前搞废旧建材积累的那点资金，忙其他都还来不及。
　　发家和积累的资本一半去了房地产，另一半跟人合作，搞银行。可最近几年银行紧缩贷款，他的“联华置地”去年又拍了两块地，都还长草荒着，因为这房市越见低靡，恰银行那边催款紧张得不行，最近头痛得很。
　　张佳宝一开口就是一千万，房地产开发的资金不能动，就算三旗银行这边收回了款，顶多也不过七百万。
　　“佳宝啊，要不老爸给你盘个市中心的店面，开个服装店怎么样？”张龙平见硬的不行，来了软的。张佳宝软硬统统不吃，叫嚣着要把手上的房子和车卖了，大不了去借高利贷。
　　一听高利贷，张龙平慌了，忙不迭得哄着张佳宝：“佳宝，别胡来，高利贷你能玩儿！”
　　“你什么银行家啊！”张佳宝当着保姆的面，一声怒吼让张龙平下不来台，眼见着气氛尴尬，保姆才插话说：“张大哥啊，有位姓林的先生电话找你。”
　　保姆是张龙平的老乡，在家里从来都是这么称呼。
　　找到台阶，张龙平立即下了楼，到书房抓起电话：“喂！哪位？”

　　其实，张佳宝回南城借钱是一个目的，见方一鸣才是另外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方一鸣回了南城有几天了，在晋城匆忙呆了两三天，面都没办法见，张佳宝才追来了这里。可是电话打过去，那边老是不在服务区，百无聊赖，张佳宝一个人开着车从家里出来，准备直接去南城某个地方找方一鸣。
　　开车上三环的时候，一个红灯路口上，旁边一辆车正降下了车窗。
　　“饿死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狠刺了张佳宝一下。赶紧抬头，对上莫然的眼睛。莫然抿嘴一笑：“巧。”
　　张佳宝平静反应，踩了油门疾驰。
　　开车的周天看着前方那辆车刚一绿灯就冲了出去，对莫然说：“张佳宝怎么也成了兔子？”
　　“那要问你，周先生。”莫然把头靠在车窗上，再次催促周天开快，说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周天好笑，戏谑了几句后，车速飞快朝一个地方驶去。
　　看着主周天把菜一盘一盘端上桌子，莫然瞪眼。
　　“你不会吧，把我从晋城叫过来就是要吃你做得菜？周天，你脑袋脱线还是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啊？”莫然拿过倒了红酒的杯子，吃吃笑着。
　　周天坐了下来：“我想了很久，怎么才能给你惊喜。今天，这是其中一个。”
　　看着莫然笑，周天换了逗趣的表情：“外面再好吃，总没我做得好吃吧，况且我也吃了几次你做得菜，一来二去，我觉得要有所回报啊，不能一味付出。”
　　“呵呵，看不出你还是个做菜高手。”莫然看着培根卷，食欲大开。
　　周天顺势夹菜：“很多东西，你也看不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莫然的笑容收了起来，应该是略微收拢了一些，给予面前人的只是一副客气，她客气地说道：“做人要难得糊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桌上拿起烟点燃，周天对上莫然的眼：“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也这个样子？”
　　“不，我只是建议。”莫然放下筷子，回答：“建议而已。”
　　“建议我对当年坐牢的事情忘记？还是建议我放过张龙平，或者，方一鸣？”周天饶有兴趣。
　　莫然摇头：“我记得你问过我，为什么不追查父母死亡的真相。”
　　周天点头。
　　莫然笑了一声，缓缓开口。
　　她问周天说，你知道，我父亲死前究竟说了什么吗？他一个银行小职员，怎么会被有机会认识那家公司，兼职做会计吗？那一百万没有到我父亲的手上，当时我们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钱，究竟哪儿去了，你知道吗？事后，我为什么要诬陷你，指证是你杀了我父母，今天，我就一点一点回答你吧。
　　似有若无的灰白色烟气，似近若远的两人距离，莫然缓慢讲述，周天平静听着。
　　莫然说，莫方正最后告诉她说，拿了钱的人是她舅舅，王国春。
　　先说说亲戚关系吧。莫方正没什么钱，读大学全是东修西补借来的，莫然的妈妈是他同学，家里条件也不富裕，只稍好于莫方正。两个人就这么结婚，成家，生了莫然。
　　莫然后来知道的“小康”是父母克扣了自己，把好的东西全都给了她。
　　事实上，莫家的日子并不好过。那个时候，莫然妈妈跟着莫方正吃苦，从没有说过一句怨话，王国春后来到了晋城，看着两个人的日子，当下就把自己身上的钱给了莫方正。
　　后来，也接济过几次。
　　家庭的清贫，还有王国春的几度游说，莫方正才做了那件事。
　　莫方正死前告诉莫然的那些话当然不能说清楚什么，真正让莫然明白事情真相的是舅婶。舅婶不喜欢莫然，不是因为她的性格怪僻，而是莫然成了孤儿搬过去住了没多久，她拿了一封信。
　　信是莫然妈妈写得。
　　莫方正以为有了钱后的日子就是好日子，以为妈妈就会开心。事实上，妈妈窥测到了一些，她每天都在担心，每天不安。
　　舅婶说，你妈妈本来要劝阻你爸爸的，但她很难开口，因为她知道，莫方正这么做全是因为了她。
　　不过没多久，莫然妈妈去找了舅舅，让他帮忙劝阻。但舅舅没有劝阻，还说姐姐你以为这样，姐夫就高兴了，就安心了？你们有没有想过以后的日子，想没想过莫然读书，以后念大学要多少钱！
　　就算不考虑莫然，你也应该为姐夫着想，姐夫这么大的男人，难道一辈子让老婆孩子受罪？
　　姐夫是个男人，男人就该顶天立地，就该挣钱养家！
　　几句话抵得莫然妈妈胸口痛。
　　那会儿计划经济，买肉要粮票，瘦肉少得可怜，还不能多买。吃饭的时候，莫方正先把有瘦有肥的夹给小莫，然后是莫然妈妈。那会儿的莫然不会知道“孔融让梨”，吃一口嚷一块，所以肉多数都进了她肚子。莫然妈妈吃得很少，莫方正就更不用说了。
　　一个大男人，面是菜色。
　　莫然妈妈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
　　莫方正总说自己不爱吃肉，不爱吃鱼，不爱吃鸡……
　　舅婶黯然失笑，说一个银行职员日子过成这样，说出去谁会相信呢。
　　所以，莫然妈妈保持沉默了。只是在某个深夜写了一封信，压在书桌玻璃下的报纸里面，直到出事。舅婶把信给莫然，说你早熟，有些事情该告诉你了。
　　信，被莫然看完烧了，舅婶吃惊，莫然咬着牙，说我爸爸说了，不说舅舅一句坏话。
　　不说王国春一句坏话。
　　舅婶流着泪，什么话也说不出，哽咽了很久才冒出几个词。
　　什么“没良心”、“没人性”、“会有报应”……

　　回忆起旧日的时光，微黄，泛着温暖。
　　这种暖，是莫然长期找不到的。她再一次想起爸爸把她抱着，让她踩水，妈妈把菜做好，拉着她的手说脏死了，怪不得小莫总长不大。
　　那些旧日的一言一语，一举一动从来不曾遗忘，消失。
　　所以，泪水才这么轻易，滑出眼眶。
　　莫然双眼带着浓重的水气，雾蒙蒙的，周天看着，手上的烟积了一截烟灰，忽然颤了一下，落到饭桌上，碎没了形。
　　“我很想……他们……”莫然把头低下，掉落一地的眼泪。
　　窗户外头有一棵老榆树，榆树到了春天都会长满一串一串的榆钱，妈妈对莫然说：“吃榆钱饭怎么样？”
　　莫然一蹦三尺高，爸爸从堂屋里跑出来，把莫然举到头顶，一边走一边说：“那边，那边！”
　　“哎，小心！”妈妈总是很担心。
　　旧事入梦，一醒，什么都没有，绿色的榆树，院子，院子里面的桌子，那条名为“小白”的狗，那个后来成了孤儿的她……
　　如果莫然那个时候有意识，她会站起来拉住爸爸，说：别，别去！
　　爸爸一定会听她的。
　　莫然是家里的王，是再穷再累也要捧着呵着的宝贝。
　　周天走过去，把莫然抱起。莫然压抑的声音越来越怪异，周天抱起她的时候，在耳边说：“想哭，就哭出来。”
　　抽泣的双肩颤抖。
　　她何尝不想忘记，忘记王国春，亲舅舅拉父亲下水，出了事就拍拍屁股走人，一摊子全落在了父亲身上，落在了莫家。
　　可现在，她就只有王国春一个亲人了。
　　爸妈都死了，她只有一个亲人了。

作者有话说

　　这么久才补上，致歉，希望灵感顺利回来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