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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来自夕阳的期盼 ...

  •   她并不是什么名人,不是社会关注的公众人物,她只是来自一个普通农村的老妪。她没有出过远地方,更多的时候,她是坐在她那屋子门前小路边的那棵老芒果树下,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那虚无的表情实在让人猜不透。她甚少与别人交流,但从她那看似虚无的表情可以判断她那曾经饱经沧桑的经历。多少岁月与年华,时间无情地夺走了她的花容月貌,在她脸庞上用无形的刻刀划上了不可恢复的深壑凹凸的皱纹。她那银白的一绺发,披散起来在日光映照下熠熠闪亮,像天使手中挥舞着的彩带。她小心翼翼地梳理自己早已失去乌黑亮泽的那头银发,像如数家珍,脸上恬淡自如,她还是对自己的很满意,她自认是夕阳里的一朵美艳的晚霞。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一直坐在那张古石打铸成的凳子上,目光眺向不知方向的远方,神情呆滞。陌路人根本不会去注意农村中这些最也普通不过的自梳女,他们不是电影中的明星,也不是村中的耆宿。但他们之中也有着感人涕零的往事。
      前些年我以义工的身份第一次前去探访容婆。她依旧坐在那樽古石上,记不清什么时候,那樽无名的古石已经成了她的宝座。她独自呆坐在黄昏浑圆的落日下,落日火红,残阳的余晖映照在她的脸上,银白的发丝上,她目光随着即将消失在夜的那一边,像是追日,她是否透过那一轮亘古不变的落日,心思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幻像了曾经的美好;亦或是眼前的那一幕实在太美了,她觉得她终究要奔往那儿,她向往那美的永恒。她亨起专属他们老一辈的民歌来,歌声婉转动听,充盈着真实的感情,周遭空旷静廖只回荡着、充斥着她的歌声。
      我们不便干扰到她浓烈的兴致,便在一边说笑起来,但是目光依然不停眄视着她。突然,她冲我们笑了笑。我便感到机会来了,上前问候了她。老人和蔼地和我们攀谈起来。在得知她的基本生活情况之外,我们尝试向她了解本土的历史文化和近代的历史事件。她把她所知的都一一告之我们。与她深入的交流请教,让我们在场所有的后辈都受益匪浅。她突然问了我:后生仔,你有心爱的人吗?
      被她这样一问,我反倒觉得有点尴尬,便含糊其辞地回答:暂时没人要。尔后她长长地叹气。
      曾经,我也有年青过,也有过一段至死不渝、感人涕零的爱情故事。
      噢?说说听,洗耳恭听。
      可惜,他,只能活在我的心里、脑海中,我老了,早晚一天西去,那时就可以与他团聚了。
      看得出,容婆的笑,源于一种痛与乐的交集。
      他,20世纪20年代出身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父母都是私塾的教师,家庭成分良好。从小,他就受到了家庭知识的熏陶,知书达理、文质彬彬,18岁考上大学,学有所归,当了一名中学教师。她,一个贫农家庭的女儿,经常起早摸黑,忙里忙外,练就了一身家务琐事本领。那一年,碰上了大旱,粮作物失收,她的父亲也积劳成疾,成了植物人,躺在坑上,她的母亲因家庭压力原因,渐渐地患上了精神分裂症。那一年,她只有17岁,他,比她大三岁。他们是同一条村的人,但是彼此并不相识,他住村头的四合院内,典型的知识分子家庭,墙壁上挂着些古书画;她,住在村尾那所破茅屋里,饱经风吹雨打。
      那一年,大旱令到粮作物严重失收,人民被迫流离失所。他看此情景无不为之痛心。于是蒙着父母,在附近一带悬壶济世,很快地,他的事迹传开来,人们纷纷走来向他讨米饭,只要是老弱病残,他都不会拒人于千里之外。当她出现在他的眼前的时候,已经是三天没有进食,于是便晕倒在他的跟前。
      当她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睡在一所客房的床上,床沿边有一壶热水,一碗热米饭粥。他,正忧愁站在窗前眺望远处流离失所的灾民。她正想起床,惊动了床板的声响,他走上前说:姑娘,你现在还不能起来,赶紧躺下吧。这里是?
      冒犯了,我的家,方才您晕倒了,想必是饿晕,才冒昧把你送到这里来疗养,刚刚大夫来看过你,说必须补充营养,不能再饿了,不然会危险。
      噢?那得谢谢公子。她那微弱的呼吸声和憔悴的面容无不为他动容。
      但是我不能打扰公子你,我还是要走。
      她正想站起来却被他婉拒。这样吧,在这休息几天,等身体好了再走吧。
      他亲自为她熬米饭,烧热水,再端到她跟前亲自喂她进食。这样过了三天,她身体好起来了,向他辞别了。临别前,他给了她些钱和馒头、大米。站在门口,他跺脚眺望着远去的她。
      然而,她的家实在太贫困,根本无力养活她的弟弟妹妹,于是,她的叔叔替她家抓了主意,让她嫁给邻村的地主王老头做五房。她的叔叔带着王老头前来她家例行拜访,龌蹉、淫猥的眼神不断折射到她的身上,还不时地对她动手脚。她既害怕也无奈。王老头对她很满意,临行前给了她叔叔一大笔钱说过几天前来下聘礼。
      那天晚上,她惶恐、无助,身体抖瑟着,像着了魔。她挣扎着起了床,离家出走。突然却步了。我走了,家里的老老少少怎么办?我不能走,但是,我不走,我会遭殃的。就这样,她胡言乱语地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泥泞路上趔趄着,像一个喝醉了的汉子,摇摆不定。不知不觉来到他家的庭院外围。她的亲人察觉到她不见,立即联合王老头派人到处搜索。密密麻麻的火把把昏天黑地的四周照的亮堂堂,一团团的烟火就如狰狞的妖魔,张牙舞爪地吞噬着黑的夜。搜捕的人脚步声急促。把正在熟睡中的他惊醒,于是出门查看情况。前方是溪流,流水汹涌,她无路可走,前无路可走,后有追兵,她萌发了跳江的念头,千钧一发之际,他抱住了她,把她从死神那里强抢回来,偷偷地带着她从后院躲藏起来,自己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回房子睡觉。
      黑夜里,他给她烧开水,端食物,拿了些干净的衣服给她穿。外面灯火通天,参与搜捕的人越来越多,皆因王老头出了重酬给搜捕到她的人,以至于搜捕的人热情高涨,整个晚上,狰狞的烟火照明了黑夜,村庄里失去了往日的宁静和安逸,夜里人心惶惶,狗吠声响彻夜空。他坐在她的床头,给她定惊,喂她粥水,把抹过了的布一次次洗干净递给她,她发烧了,他在炉头亲自为她熬药,忙乱中火花灼伤了他的手指,忍着疼痛,他端着四碗煎成一碗的药水来到她跟前,一口口喂她。夜色朦胧,她的痴迷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似乎在这里,在他身上,她才有安全感,离开这里,她将会进入地狱。他拿来发夹,温柔地捋起她那蓬乱披散的柔弱发丝,不一会儿柔顺起来,美若如花。她闭上眼睛,沉浸在他们的世界—一个让她无比幸福的世界,在这里,她的身边,广袤无边的五彩鲜花,蓝蓝的天空朵朵白云,他骑着骏马向她漫步而来,携她上马,偎依在怀里,他们朝着美好的那一方前进,那属于他们的世界,没有任何外界的纷扰。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看到他趴着床边的桌子上,未醒。
      他的父母知悉,纷纷反对自己儿子收留这个陌生女子,认为会为他们家带来灾难。苦言相劝无果,迫于内外压力,父母不得不暂时离开家,临行前,她特意彻夜未眠为其两老做了个锦囊,寓意吉祥平安。那天早上,他跪在父母面前,抹了泪痕,深深地表达了对父母的歉意与不孝,望着他父母忧愁离去的背影,他的心犹如穿插了一把无形的尖刀,以至于隐隐作痛,于是,很久地,她搀扶着他回屋里。门紧闭着,暂时没有人知道她躲藏在他的屋子里。
      但是,纸始终包不住火。当晚,为了躲避地主老头的追捕,他连夜带着她逃离了家乡。地主老头把他的家团团围住,搜捕一番无果之后,为泄气,把他家砸个稀烂。
      身体虚弱的她走一步磕一步,他把她背上,趔趄前行,瞬间汗流浃背。他真的很累,但没有喘气,顶着艰辛,继续赶路,那一天,烈日下,他背着她,整整走了30公里,放下她的那一刻,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茅屋的草庐里。她惊恐地朝着他叫喊。晚上寒风凛冽,她冒着严寒,背着他不远十里前往诊所,经过治疗,他渐渐康复。
      就这样,他们过了一段平静美好的日子。他们把一所破败的茅舍修葺的焕然一新,添置了一些手动制成的家具。白天,她勤操家务,到外挖野菜。失去了曾经富裕、温暖的家,他成了落魄的游子,终日不得志,他独自湖边伫立,脸无笑容,紧闭着的双颚皱纹渐露,像笼罩在隐晦下的时光化成的刻刀无情地在他的俊容上划上消散不去的刻痕,以致他越来越憔悴,郁郁不得志。他闭上眼睛,任由湖风轻轻地吹拂他瘦弱的身躯。不知何时,她出现在他的身后,紧紧地抱紧他。他才温柔地露出了笑容。阳光成了他们彼此之间最温暖的传递,在阳光下,她如同出水芙蓉,洗去了脸上往昔的邋遢,雪白的肌理,干净地散发出迷人的女人味,闭月羞花般。风轻轻地吹,她给予他的爱让这个江郎才尽的男子由外至内深深地体会最温馨的幸福,并且深深地沉醉甜蜜的爱情之中。久久地,无言胜千言万语。她紧搂着他,他放松下来,不再伤感,心无旁骛,蝴蝶在他们旁娇涩地翩翩起舞。周遭万籁俱寂,是他们两人的世界,花儿挺胸地向他们招手,小鸟轻愉地为他们歌唱。
      也许是上天早就注定了的美好缘分,他们是一对鸾俦凤侣,他们的相识并不是偶然,然而一路上的经历,足以让他们彼此的心愈加紧密地聚合在一起。同舟共济,有福同享是他们的写照。那一天晚上,破旧的茅屋上温馨浪漫,几支大红蜡烛点燃的微弱灯光把浪漫满屋的气氛氤氲至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空间。他亲自为她戴上红头巾,一身红色大褂、红色婚礼服,他们的墙上,贴满喜庆洋洋吉祥物。他们的婚礼上,没有其他亲朋戚友和其他客人,没有聘礼与其他嫁娶品,没有其他婚礼手续,却有着非比寻常的浪漫气氛,像一团热气,慢慢膨胀、升腾,充满整个房子,在微弱烛光下,温润了两人,使屋子里的温暖,慢慢地向外渗透。
      简单地行过礼之后,他轻轻地撩拨起她头上那鲜艳的头巾,两人相视,默默无言,此刻是属于他们两人的时刻,是他们两人一辈子再难忘的时刻,从这一刻起,他们就是一家人,两颗心彼此挨得更近。他轻轻地亲吻她额头,很是深情的一吻。
      同年,她怀了他的孩子。凭借两个人的辛勤劳动,日子过得算是滋润。遗憾的是,他们生活在乱世,那一年,日寇南侵至广东地区,一路上无恶不作。那个晴天霹雳的中午,他们收割菜叶回家途中,遭遇了突然出现的鬼子。眼看无法同时逃跑的千钧一发,为了引开日寇,他猛把她推进草丛堆里,一个人朝着大路上高歌奔跑,临跑前用那坚定的眼神对妻子说:要是我回不来,请把我们的孩子好好抚养成人。
      他走远了,消失在她的可触及到的视线范围里,她两眼滚眼往他奔跑的方向望,早已泣不成声,悲痛万分。鬼子也随之消失了,远处的山岗响起了不间断的刺耳的枪声。似乎击中了她的心,她再一次晕倒,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
      从此,她每天晚上都会站在自家门前痴情地眺望,盼望着他的回来,一盼就是一辈子,这是来自夕阳的期盼。
      容婆,她那双本该炯明的双眼,每逢想起老伴,也即是他,总会不由自主地落泪,一落就是一辈子,如今已经接近半瞎。
      容婆大概地向我们讲述了一个感人的故事。然后深深地感叹着:很快地,我也可以到他的身边侍候他了。说完,她的孙子女们前来唤她回家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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