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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黄昏的雨 ...

  •   “去把你爸爸叫回来。”
      陈希远点了点头,放下整理到一半的暑假作业准备出门。他知道这些作业一交上去就不会复返,他甚至还在老师办公室的挂历上看到过收废纸的电话号码。可是一到假期,他还是会细细规划好时间,以工整的字迹完成作业。
      徒劳,明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夏蝉撕心裂肺鸣了一季,最终还是归于泥土。

      陈希远走在斑驳的树影下,黄昏了,街边的熟食摊挂出了一只只皮色焦黄的烤鸡,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油汪汪的香味。
      他听到了在冲天的汽车和电瓶车喇叭声里,辨出了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他的同桌周子琪。
      “陈希远。”她从茫茫车流的对岸,踮起脚尖冲他招手,然后四下张望,似乎想要找一个时机穿过马路,陈希远忙说:“我还有事,先走了哦。”
      “嗯,那就明天见。”周子琪笑吟吟地挥了挥手,掉头跑开了,她的两只小辫子在脑后欢快地甩着。明天是新学期开学。
      陈希远继续低头向前走着,踢着脚下的石子。他停在了天桥下面一家棋牌室门口,掀起竹帘的一角走了进去。
      漫天的烟雾笼罩了阴暗狭小的空间,滚滚的热气和汗味铺头迎来,陈希远被呛得咳嗽了几声。
      一个叼着烟,胳膊上有青色纹身的男人说:“这是哪个家的小屁孩子,跑这来瞎晃荡。”
      柜台后面一个染着黄头发的女人说:“阿耶,这是老陈家的孩子吧,”她的紫色长裙一圈圈箍在身上,“这孩子真好看,答应做我儿子吗?”
      “不。”陈希远小声嘀咕。
      客人们有人冲里屋喊道:“陈志,你儿子来了。”陈希远这才如释重负,贴着墙挪到里屋去。
      他的爸爸就在里面,对面坐了三个中年女人,陈希远小心地走过去,尽量不去碰到她们汗湿的后背。
      “爸爸,妈妈叫你回家。”陈希远站到陈志身后说。
      “照迈照迈(好好),我马上。”陈志仍低头看牌。
      “妈妈叫你回去。”陈希远又重复了一遍。
      陈志从桌子上摸起几张零钱塞到陈希远手中,头也不抬地说:“跟你妈妈说,我打完这一把就家去。去,自己到外头买点冰棒吃。”
      陈希远也不知道他们打一把要多长时间,他巴不得早点离开这里,就小跑着出去了。
      走出棋牌室,天色已经是深蓝色了,晚风习习,却并没有带来多少凉意。这一带都停电了,街边的窗户里黑洞洞的,像是一双双没有灵魂的眼睛,在黑暗里大睁着。

      他回到家里,把原话抛给他妈妈李霞,李霞说:“叫你做个事也做不成,他说回来你也信,也不多想想。”
      反正也是他没有理,陈希远转身走进了房间,轻轻带上了门。不能摔门,再不高兴也不能摔门,不能表现的没礼貌。
      他妈妈的话声在客厅响起:“去把房间收拾了,桌子上乱糟糟的。”
      陈希远的房间里没有开灯,黑沉沉的。有风在窗外吹过,树叶在风里上下翻飞,沙沙作响,天阴下来了。
      陈希远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本新发下来的五年级课本,他很喜欢新书的那股油墨味,可现在他也只是摩挲着书页发呆。
      门外传来了人声,熟悉的声音,然后啪嗒一声,房间的灯亮了,整个世界又活过来了。
      孙昭阳站在门口:“你怎么不开灯?”

      孙昭阳已经和一二年级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自从那一架之后,他身上某种沉睡了很久的东西被唤醒了。怎么说呢,他好像意识到了自己是一个活生生的,能思能动,能跑能跳的人。他的身边也聚集起了一群玩伴。他看上去更精神了,不再是每天一副浑浑噩噩,睡不醒的样子。
      刘辉早就走了,转到了一个县城的学校。
      孙昭阳去学羽毛球了,他去邻市参加集训,陈希远已经近一个月没有看见过他了,现在他已经跟自己长得一般高了。
      他们随意地聊天,话语就像水一样从身边流走。孙昭阳说起他们集训时的经历,小孩子们在休息的时候会拍圆片,有的拍得第二天握球拍都疼,大一点的孩子会下军棋,输的要买山楂片。他们不给带手机或者游戏机(一般家庭也没有那个闲钱),但是礼拜天晚上会给放动画片。
      尽管训练很累,但是小孩子总有用不完的精力,他们身体里有一座火山,源源不断地给他们提供燃料。
      从他们头顶上嗡嗡飞过一只苍蝇,“怎么又苍蝇?”陈希远坐在床沿上抬起头,寻找着声音来源。孙昭阳忙从椅子上站起身说:“我来吧。”他在客厅找到苍蝇拍,像拿球拍一样,动作凌厉地在空中挥了一下,直接把那只苍蝇带到了地上,走上前去把它踩死了。
      陈希远微笑着看着他的举动。
      “怎么样,厉害吧?”孙昭阳转过头,颇为得意地笑着,邀功一样地问。
      “就那样吧。”陈希远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外面传来呼呼的风声,雨水斜斜地打在玻璃上,天一下子黑了下来,蘸满了墨汁的乌云簇拥在天上。
      “下雨了。”孙昭阳说。
      “你带没带伞?”陈希远问。
      “没有,我怎么晓得要下雨。”
      反正孙昭阳的父母都在加班,这顿饭就在陈希远家里吃了。
      雨天就连灯光都昏暗了几分,但在这风摇雨坠的世界里,守着一盏灯下的一张桌子,也是别有一番的温馨。
      李霞把菜一盘一盘地码上桌子,一边对孙昭阳说着:“阿姨不晓得你要来,没做几个菜。”
      “没有,阿姨做的菜超好吃的。”孙昭阳笑着说。
      陈希远在一旁看着,孙昭阳真的长大了,不再是那个一言不发,蜷缩在角落的小孩了,他有了一大帮朋友,一个人去外地参加集训,也学会说话哄大人开心了。当一个小孩子开始哄大人了,那他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饭后李霞对陈希远说:“你爸爸怎么还没有回来,你带上伞去找找看。”
      孙昭阳说:“我也一起去。”
      “早点回来,明天还要上学。”

      陈希远带了一把伞,和孙昭阳共撑一把伞。雨已经小多了,只是在风里还夹杂着几滴水。
      “我家要搬走了。”孙昭阳突然说。
      “嗯,哦?什么时候?”
      “下个周末就搬家,我爷爷算的日子。”
      陈希远也没有在说什么,好像这件事就跟明天上学一样平常,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消息。孙昭阳觉得有一点点不是滋味,他当初为此可是难过了好久。

      孙昭阳想起自己当初知道要搬家时,还趴在被窝里哭了一场,他舍不得这个生活了许久的小家;舍不得小区后面的那片空地,那曾是他的游乐场;舍不得趴在路边睡觉的狸花猫大黄狗,院子里的桃树金银花;舍不得门口小卖铺的换汽水阿姨……大人们的时间过得很快,对小孩子来说,童年的那段岁月就是天长地久。
      他也舍不得陈希远,这样他只能在学校才能看到他了,不能每天在一起玩,一想起他就跑到他家楼下,一想起他就能看到他,想一个人却不能去看他,这种滋味是很难受的。
      所以古人才会去做衣服,他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在陈希远家里看到的那首诗了,他现在有一点点明白了。
      大人们对他的行为很是不理解,搬新家是好事啊,怎么会难受呢。妈妈劝了他好久,爸爸说,小孩子懂什么,这个破房子住的有什么劲?养动物养死了都哭一场,等搬过去不就又好了。为此,还把他送到外地去集训。
      刚去的几天,他还是会想家,想妈妈,顺带想想爸爸,也想陈希远。可是等他认识了新朋友,熟悉了新环境,这份想念就暂时抛到脑后了。
      再浓烈的感情,也会被时间慢慢稀释的。

      他们走到了那家棋牌室,里面黑洞洞的,门上也上了锁,鲜红醒目的链条挂在门上。
      “他们走了。”孙昭阳说。
      陈希远站在那里,周围近乎黑暗,路灯的灯光都漂浮在很远的地方。他身边站在孙昭阳,可他刚刚也说他要走了。陈希远有点难过地想,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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