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一 信与故人 ...
-
丢丢，
见信如晤。
河北的天气一直很晴朗，但却很干燥。写这封信的时候起了风，我甚至可以听到沙粒刮擦过玻璃的声音。不要担心，这不过是我的臆想。你看我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的优游，甚至有时间让我坐下来，长久地坐着，什么也不做，只是听风。
比起军校，这里的日子简直是天堂般闲适，同样也地狱般无聊。每天我听着他们的起床号起床，晚上再听着他们的号令关上灯。我可以清楚地说出他们一周里有几次夜间紧急集合，几真几假，哪天，在几点。不是我警醒，而是自从到达这里我就开始大段大段地失眠。
我不知道爸爸让我到这里来的确切目的，就算这里是他曾经驻防的地方。
尤其是这里是他曾经驻防的地方。
于是我猜想爸爸指给我这条路是为了惩罚我。他熟悉这里，知道一个女兵在这里派不上什么用场。他太了解自己的女儿，知道我一无所事事就会胡思乱想，这是磨损我的坚持的最好方法。
爸爸最擅长的就是将人看穿，而后抓住最脆弱环节，一击即中。
我不知道他让我到这里来的真正目的，也不想知道。我只想能去到你身边。
丢丢，其实我很想爸爸，也很想妈妈，但更想你。
丢丢，分离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
但是我不后悔。这已经是我能做出的最大的努力，最好的选择。这条路我必然走到底，即便要付出我所能付出的、以及支付不起的，一切。
丢丢，我不在的时候你要照顾自己，替我多去看看爸爸妈妈。
我爱你。
Ina
于河北
吴哲进门的时候看到新来的图书管理员正把什么放进碎纸机。
从背影看，这是个很普通的女兵，除了她的头发。她将它们松松地绾起来，在脑后用黑色皮筋挽了一个发髻。吴哲知道文艺兵可以留长发，但老A驻扎的地方没有文艺兵。
这就是陈述句“哇靠咱大队真是藏龙卧虎连个小图书管理员都是台活电脑”所描述的那位？怀疑主义者吴哲在心里望天，而后决定看在推荐者菜刀般刚正不阿的面部表情上略微一探究竟。他上前一步，软底皮鞋踏在地板上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那个女兵转过身来正确捕捉到他眼睛的位置。
吴哲愣了一下，不是因为女兵的敏锐，而是因为她的脸。不，确切说是她给人的感觉。
很熟悉。
女兵走过来敬个礼：“大队长。”
什么叫当官？当官就是你不认识每个人，但每个人都认识你。吴哲在心里自嘲，对这个违反内务条令的女兵谦和地点头微笑：“我想借耶利内克文集。”
“我们有05年版的，书号ISBN7-5354-2961-0，索书号I521.074-1，第十一排第二行左手边，红色书脊。”女兵五指并拢指向书架的方向。
“恩……咱们图书馆的原文书外借么？”吴哲明知故问。
女图书管理员看他一眼：“不可以，但我们提供影印——部分图书。”
身经百战的吴哲竟被那一眼看的心头一跳：“《Die Klavierspielerin》可以印吧？贵么？”
女兵皱眉：“藏书里没有这本，但如果您真的感兴趣我自己有一本可以借给您。”
吴哲小惊讶：“你是小语种特招？”
“报告！不是！”女兵啪地一个立正，军姿倒是笔挺。
“放松，放松。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买本非英语读物以及怎么买的。”吴哲微笑。你以为摆出下级的低姿态我就不问了？
“报告！摆着装，淘宝网淘的！”女兵硬梆梆地回答首长问话，目视前方。
很好很好嘛，A起人来脸不变色心不跳。
“那我们的藏书里有《光电技术军事实践应用浅谈》么？”吴哲甩出王牌。
“共藏两本，一本被C集团军T师师部图书馆馆际互借了，一本被三中队丁可中尉毁坏，正在寻书源补充。我的关于提高士兵爱护图书意识的书面报告已当面呈交齐副队长。”女兵不冷不热地说，顿了顿，“您还要借耶利内克文集么？另外《光电技术军事实践应用浅谈》的著者正是您本人，鄙馆能否承蒙您不弃下赐一本以补充馆藏呢？”
——你以为转移谈话重心就能逃过一劫么？虽然你很好地抓住了我进门时的借口说明你业务还算扎实——吴哲连眼睛都笑了：“上尉同志，你知道队里的规定的，内部人员禁止恋爱。”
女兵微微叹口气：“可惜了一个好兵。丁可是狙击手吧。”
吴哲在心里拜倒了一下：“我们不会处分丁可的，你很清楚。”话外音就是所以女方会被牺牲掉。
女兵沉默了三秒，说：“真糟糕。”她的眉眼全软了下来，声音低沉轻飘并微微拉扯。
那种熟悉感劈头盖脸地向吴哲罩下来。
于是吴哲违背了刁难的本意，直接切入了主题：“你学过文书处理和密电翻译没？”
“文书处理选修过，密电翻译是专业课。”女兵答，语气听起来就像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吴哲张嘴想问您老到底学什么的我怎么没听说哪所军校还开这门专业课，转念一想自己毕业的年数都足够一个孩子从幼儿园念到硕士毕业了，再说档案科这么高级的地方也不能整天晾着人家，偶尔视察一下也是应该的。于是改口道：“我从来不管那些个自然引导规律下会发生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我是来面试我的机要秘书的。”
女兵震一下，眼中光华闪现。
很好，很上进。
“怎么样，有问题吗？”吴哲用的是肯定的语气。图书管理员与大队机要秘书，这根本不需要作出选择。
“报告，可以提个要求么？”
“说说看。”
“您得让军医大人给我安眠药以保证我白天精力充沛。”女兵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我失眠。他们说图书管理员不能浪费管制药品。”
“你放心，我一定保证你从上岗那天开始每天一沾枕头就着。”吴哲眨眨眼，“啊对了，尹娜是吧，你的头发得剪，必须。我的兵不能违反中国人民解放军内务条例。”
尹娜张嘴要说话，吴哲笑着摆手：“没有借口，服从命令。明天开始上岗，试用。”说完他没等女兵再说什么就退了出来。
他松了一口气。压迫眼球的力量慢慢消失了。
阴魂不散，个烂人。
吴哲在回办公室的路上顺道拐了一趟档案科，出来的时候满眼问号。
别说尹娜，整个A大队算上家属都没人姓尹。
车到山前必有路。吴大队长想起了那篇“关于提高士兵爱护图书意识的书面报告”。
于是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齐桓办公室，进门就是一句：“图书馆的抗议呢？”
齐桓眼睛没离开电脑屏幕，手指着废纸篓。
吴哲没动。
齐桓面不改色从桌面上的文件中提溜出一份。
“尹娜不错吧？”
吴哲没理他，文件接过来直接翻到签名。
字很工整，横平竖直。
袁艺。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信与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