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光神怪异志》愁鸦渡

7、神怪异志·元霜篇

　　古来有帝王失去爱妃，晚年时请来方士招来她的魂魄，那帝王隔着帐篷，借着那篷中如白日的灯火，来看那多年不见的佳人，他不能接近她的魂魄，只能对着那帐篷思念她，因着这思念，他只能对着那伊人倩影道：

　　是邪非邪。

　　立而望之。

　　偏何姗姗其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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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爱极了这个故事，她对于那三句话自有理解，她念过原话后，总喜欢自言自语的添上自己的解释。

　　她说：

　　是你吗？还是不是你？

　　我站在这十重窗帷后遥遥望你。

　　你姿态轻盈，娉婷袅袅，仍似当年，可又终归不是当年了，我已老去，你呀，来得还是太晚了些，来得慢了些。

　　他呢？

　　他则是坐在她身侧，为她摘去飘落在发间的樱花花瓣，他沉浸在与她相伴的时刻中，不曾注意那些隐藏在那话里的叹息与惆怅。

　　也不曾在意霜说的那句话的意思。

　　你姿态轻盈，娉婷袅袅，仍似当年，可又终归不是当年了，我已老去，你呀，来得还是太晚了些，来得慢了些。

　　他在失去她的那一刻以为自己懂了。

　　却不知自己懂的是皮毛而已。

　　他在失去她的第十个年头以为自己懂了。

　　却不知自己还懂得不够。

　　他在失去她的第一百个年头终于懂了。

　　可这又如何？

　　毫无意义。

　　他已失去了她。

　　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想要的不过是同她坐在樱花树下的那段短暂的却幸福得犹如幻梦的时光。

　　那些字句里的惆怅与深意，于他再无意义。

　　他的霜出生那会儿，不是个好天气，有风，有雨，寒冷得浸入骨髓，他的霜，生于霜雪之日，尚在襁褓，就失去了母亲，还有着天生的不足之症。

　　不过这些事情他都是在后来听旁人提起的。

　　他所知道的她，是十二岁时的她，坐在庭院里，读着那些来自各地的和歌，读着那些仰慕她的字词，总是在笑，眉眼弯弯的，带着那不同于娴静时的逼人灵气，活泼有生气。

　　有些人不过一颦一笑，便足够引人注意。

　　雨音霜就是这样的人。

　　是笑是动是静默，都引得人们夸赞她，雪肤花貌，美不似凡人，人们都喜欢她安静如水照花的模样，喜欢她知礼又懂事。

　　他也喜欢。

　　却更喜欢灵动的她。

　　因这喜欢，他想要得到她，他是高天原之主，百妖之首元邪皇，他想要得到雨音霜，他定能得到。

　　那时候的雨音霜呢？

　　她的父亲希望她能做正确的事情。

　　正确的事情就是嫁给一个家世好的男人，靠他来庇佑自己的后半生，她的后半生就只需同她前半生一样，坐在庭院里赏樱，不过是从一个地方换到了另一个地方罢了。

　　十二岁的雨音霜在樱花开得最盛的时候也已经认了命了，她垂首坐在廊上，默数着樱花落下的花瓣量，庭院里的樱花悠悠飘落，有那么一瓣，歪歪斜斜的落在了雨音霜的发间。

　　她就这么静默的看着，心如死水，人如死物。

　　她从不去想未来，以为这未来仍是她的束缚，她的牢笼。

　　直到有一天，她被送往神之地，高天原。

　　陌生的气息笼罩住她，低沉的声音响起：“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元邪皇的人了。”

　　雨音霜回忆起那一刻，总说他的声音太温柔太温柔了。

　　那一夜的他也实在是温柔得让她难以忘记。

　　她被他搂在臂弯中，银发搭在他赤裸的胸膛上，如流水淌下。她因着疼痛而红了眼眶，眼中泪水在未滑落时，被他尽数吻去，她那稚嫩的，青涩的身体因着他的温柔动作而慢慢放开，在元邪皇眼中，他怀中的这个小小的人儿，就是一朵含苞而放的小小樱花，绽放时，将会掠尽春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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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音霜因着年纪稍小，不宜太多男女/情/事，元邪皇在这方面也多有克制，不过克制归克制，他对于雨音霜的宠爱，仍是日日增长，不见衰退。

　　他为自己的小妻子在高天原上建造了一坐华美的宫殿，种上了四季不凋的樱花，他仍不满意，只因他妻子想念人类繁华的一句话，他又着手建立一个市集，那个市集叫做百妖之市。

　　对的，高天原并非神之居所，神之居所高天原是人类的擅自臆想。

　　人类说高天原上是神的居所，那里众神聚集，给人类风调雨顺，给人类心想事成，人类擅自臆想这里的绚烂华美，供奉寺庙，将这妖之国度众妖奉为神邸，叫众妖之主，高天原之主奉为神之王，天之主。

　　至于那些真正的被人类期待的神在哪里。

　　谁在意？

　　无人在意。

　　他的妻子，也毫不在意。

　　“大人，我可以去那里看看吗？”他的霜指着不远处的狐妖招呼着捞金鱼的方向。

　　“我们一道去。”

　　“大人不会觉得……太……不适合你吗？”

　　“那你觉得什么最适合我？”

　　“？”

　　“最适合我的就是你。”

　　至于雨音霜天生带着不足之症，在流向高天原的灵丹妙药源源不断的时候，一切不足之症都不再是问题。

　　高天原之主为了留住他心爱之人，真是费尽了无数的心力。

　　但是高天原之主同他妻子有一个最大的最不可逾越的问题。

　　就是生死。

　　两人携手走过数十载岁月，这岁月于雨音霜来说，就是一生，对于元邪皇来说，还是太短。

　　雨音霜去的那一天，由他抱着一步一步走到她最爱的那一棵樱花树下，他因为即将失去她而哀痛，再也无力维系这一场烂漫樱花，那一日只有霜雪，她还是含着笑，仰脸看那簌簌飞雪，然后累极了般长长久久的睡在了他的臂弯中。

　　凡人终有一死。

　　妖却有无尽生命。

　　他的爱人走了，就给他的尽是甜蜜的，却不愿再回首的记忆。

　　自霜去后，元邪皇就鲜少留在高天原，他四处寻找所谓的幽冥之地。

　　那是死人停驻之地。

　　他想要找到他的霜。

　　百年间，他没有找到幽冥之地半点线索，就游荡到了中原。

　　他亲眼见过中原的修道之人如何招来魂魄，凝聚鬼魂，那些鬼魂的音容笑貌，一如为人时。

　　那些鬼魂从何而来？

　　幽冥之地吗？

　　他威逼利诱这些修道之人，让他们打开幽冥之地，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达成所愿，带给他的是无穷的失望。

　　直到一个叫做魔伶的女人出现，她自封魑魅之主，并告诉他，她不能进入幽冥之地，却能引魂出现，她能令他同他的妻子再相遇。

　　但是她要一个小小的交换。

　　她要他的力量。

　　于是他以数百年的力量为交换，只为再见霜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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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伶在高天原的那棵樱花树下引魂而来时，狂风大作。

　　元邪皇又无端想起霜去的那一日。

　　她去的时候，霜雪做伴，高天原陷入了难能一见的死寂，其实不是高天原静了下来只是他的心随着她的离去，彻彻底底的沉寂了。

　　他已经忘记了，他失去她好多年了。

　　这一日，霜乘风而来，踏碎了他结在心底的霜冰。

　　她同他面对面，含泪道：“何苦如此？”

　　他说：“只要我在一日，便想你一日，只要我活一日，便等你一日。”

　　等你我阴阳重聚。

　　等你起死回生。

　　临行时，他舍不得她，想要拉住她的手，挽留她一会儿，待到反应过来时，他的手穿过了空气，入手一片虚无。

　　霜摇着头，难过的叹息。

　　叹息这犹如镜花水月的重逢。

　　叹息这生死相隔的界线。

　　尾声----

　　是耶？

　　非耶？

　　为何姗姗来迟？

　　为何生死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