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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说书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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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先生是个说书人。
虽然他年少时也读过几年书,也有过考取功名的鸿鹄之志,但是随着岁月流逝,自己仍一事无成,便也随遇而安了。
苏老先生活了大半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讲故事。这不,在这么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里,又恰巧多喝了几杯酒,苏老先生便来了兴致:“大家都传京城里排名第一的琳琅公子是个断袖,却不知,那前朝最负盛名的云何公子也是个龙阳之辈。”
这边有声音叫了起来:“这倒是新鲜,您给大伙儿说来听听。”
这边苏老先生得到回应,更有些醺醺然了,他不紧不慢地抿了一口酒,用干枯的老手捋着胡须,开口说道:“云何公子那是什么样的人物?五岁能诗文,七岁通音律,十岁通兵法,十五岁武冠天下,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儿,却在弱冠之年跳崖自尽,你倒是什么来由?”说到这里,苏老先生又停下来,拿起酒杯灌了一口,两眼闪光:“那云何公子表面清冷出尘,迷倒了多少姑娘?却不料,内里却是个给人压的贱骨头。他和当时陆家的公子一同长大,一颗七窍玲珑心早已被别人偷了去,却不料,那陆家公子却不是个喜好龙阳的主,对他啊,从来也没存过什么旖旎心思。”
说到这里,茶楼里开始议论纷纷,春日的暖阳洒下,茶楼里的一切都被照得朦朦胧胧的,空气里温度恰好,不冷,亦不热,更让人感觉说不出的慵懒自在。茶楼里多是些来休息的贩夫走卒,此时都面带嘲讽,茶馆里满是意味不明的笑。
那老先生捋捋胡须,又继续讲了起来:“这要不挑明,云何公子也就能继续自欺欺人地恋下,至少能保个平安,可偏生地出了公主。听说啊,是有一年花灯会,这偷跑出来的公主正巧遇见了风流倜傥的陆家公子,两人一见钟情,郎情妾意,正是千年难遇的好姻缘。那公主回宫没几天,朝廷便下旨,招陆公子为驸马。这本是天大的喜事,京城里处处张灯结彩,谁知…”
讲到这里,这老先生却越来越迷糊,想必是醉了。众人一听他卡在这关键处,不由心急。
“你倒是说啊。”
“怎么不说了?”
“谁知…”这老先生此时已是醉得趴在了桌上,他勉强睁开一只眼,嘴里嘟囔着,却终于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
“什么呀。”
“切。”
众人见状,也只得摇摇头,各干各的一份事去了,这边两个人接着喝酒,那边两个人说起了闲话,这花满楼又来了一个小娘子,那身段,那声音,你听我跟你说…
谁也没注意,在茶馆的角落,一个白衫公子拿起了酒盏,一饮而尽.
“诶,快看快看。”不知谁说了一句,茶馆里一时又炸开了锅。只见天际飘过一道五彩祥云,转瞬不见。
“这是,仙人呐。”
的确,是仙人临世,此时的天界也是难得的祥和喜庆,原本寂寞冷清的宫殿里都挂起了红色绸缎,大大小小的仙娥们穿着飘逸的齐胸襦裙,天蓝,鹅黄,桃红,让人眼花缭乱。这边仙娥们急急忙忙地准备宴会,那边几个广袖白衫的神仙却在悠闲地喝着桃花酿,只偶尔向南天门方向瞥的眼神暴露了内心的迫不及待。
今天是天界少主璃陌从神界修行回来的日子,掐指一算,已有五百年光景。
“子云哥,我回来了。”这边宴会的主角倒是毫不领情,径直飞向了长云阁,英气的少主嘴角尚挂着稚气而得意的笑。“子云哥,这次你就等着吃惊吧,我可不是当初的毛头小仙了。”想到这里,璃陌不由加快了速度,谁知终于到达时,却被眼前的景象吃了一惊。
记忆中的雕梁画栋,琼楼玉宇被毁的面目全非。横白玉八根柱倒,堕红泥半堵墙高。碎琉璃瓦片多,烂翡翠窗棂少,璃陌惊得向后一退,却正踩到了什么东西,出一声轻响。璃陌定情望去,顿时眼前一阵晕眩,这正是他亲书的牌匾“长云阁”,昔日的笔迹秋景而轻狂,正与这如今的破败形成鲜明对比。
璃陌一惊,连忙跳了开。心下却是又疑又急,一时间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呆立在原地。
“不用找了少主,子云上仙早就不在仙界了。”眼前人一席明黄的广袖长衫,袖口装饰着祥云螺纹,不消说,正是司命星君。好脾气的司命星君踱步走近,眼里带着几分悲痛几分怜悯。“子云上仙在这五百年的故事,你且随我来看罢。”
荒郊,上弦月高挂在夜空中,幽幽的银光斜斜地照在冰凉的石碑上,远处悠悠地闪着磷火,一阵秋风吹过,发出似幼子啼哭般的声响,正吹动了那残破石碑上的灰白纱帘般布下的层层蛛网。这石碑似乎是年代久远,有没经过修葺,细密的裂痕上布满了青苔,遮住了原本的字迹,即使如此,怕也没人会在乎。空气中又幽幽传来了哭声,这声音的来源倒不是秋风,而是一个华服玉冠的小公子,那小公子约莫十岁,趴在一座新修葺的墓旁,那坟冢十分简陋,倒与那公子的华贵形成鲜明对比。
那小公子一声声哭着,嘴里含糊不清,但依稀能听出是在哭喊“娘,娘。”
不知是谁家的苦命孩子。
小公子哭得累极了,他勉强支撑着爬起来,又一屁股坐下去,蜷起身子,将脸深深地迈入膝盖之中。铺天盖地的无助感瞬间袭来,小公子害怕的蜷紧了身子,从前,无论受多少排挤,多少白眼,多少欺负,总还有娘,总还有娘温柔而怜惜的眼,总还有娘温暖的怀抱,娘总爱抱着他看太阳初升,娘说:“我们小风河啊,将来要像这太阳一样,起初只是一丝微弱的光亮,但后来不断充实自己,不断强大,到最后啊,我们小风河要像这太阳一样普照万物,恩泽众生。”
然而,如今只有黎明破晓前的黑暗。
不,不全是黑暗。风河抬头,却望见了一个月白袍子的青年,那青年长身玉立,神色清冷,仿佛要月亮中走出来的仙人一般。风河痴痴望着,竟然忘记了害怕。
那月白袍子的青年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眼里闪过瞬间的惊愕,随之是愤恨,后又转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似有挣扎。那青年握了握拳,终究还是缓步走来,在他面前蹲下身,抬手拭去了他颊边的泪珠。风河依旧没有缓过神来,只觉得皮肤上触感冰凉。那青年双手扶上他的肩,眼里仍是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是较之前又有几分柔和,一双眸子如漾着水般。风河只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要被吸走,却突然被拉进了一个怀抱。
这青年的怀抱是冷的,配上这深秋黑夜的寒冷更是冷得刺骨,但风河却觉得这怀抱温暖的很,像早春三月的江南,春和景明,草长莺飞,一瞬间,万物复苏。
然而,这只是须臾。片刻后,那青年便放开了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风河见状,焦急万分地叫道:“仙人哥哥,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那身形果然一顿,月光下,那月白的袍子似乎在幽幽地发着蓝光:“我不是什么仙人,我是鬼魅,再见之日,便是我夺你命之时。”说完,那身影便渐渐隐去,消失不见,风河只来得及看见他腰间的玉佩,美得不似人间的成色。
“风河哥哥,风河哥哥。”耳边是少女清脆如风铃的呼唤,风河不情愿地睁开眼,果然看见了一个秀丽的少女,那水灵灵的大眼睛透着十足的天真。“风河哥哥,你怎么大白天的在院子里就睡着了?萧陌哥哥都在门口等了一个时辰了。”
风河抚了抚那少女的头,温和地笑道:“好,我这就去见他。”他站起身。早不是十年前无助的娃娃,身姿挺拔有力,剑眉下是一双犀利的眼,嘴角总隐着一抹自信的笑,端的是长歌当风,少年英豪,路过书房时,风河转身向里面瞥了一眼,那是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画中人容颜清冷,眼里的情绪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美得不似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