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魂玉》愚秋

1、浮生梦

　　如果不把这条长路走完，不把这满池荷花看遍，我将会为我的生命埋下一个巨大的遗憾：我将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个曾经离我只有一步之遥的真相，在久远的那个晌午，我是否本来能够与那朵温润如玉，亭亭而立，用全部生命守候着我的那朵荷花来一次命定的邂逅。亦或是在千层百层的花叶间觅得它的倩影，又倏忽不见，如同一次空洞的迷离，这场景令梦中的我辗转反侧。
　　恍惚间看到一抹碧绿，钿头云篦，环佩琮琮，神色怅惘，向荷池深处渡去，仿佛要匿在那一池清荷里。
　　“姑娘——”远处传来仆妇急切的呼唤。
　　那抹碧绿猛然惊醒、迟疑、停步、转身离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回眸凝视，剪水的双瞳明晰地映出那随风摇曳、层层叠叠的花叶，仿佛只要再往前几步就可以找到萦绕自己的羁绊。
　　“姑娘——”又一声呼唤，青衫女子顿了一下，终是离去。
　　风停了，却再没人看见层层花叶之间，一株未开的荷苞几不可闻地晃动了一下，分花拂柳般迎来了一生最饱满的绽放。第一片花瓣上流下一行清泪，没入池水中，难觅踪迹。
　　花瓣上浮动游移着朱红色的纹路，颜色比青衫女子额前的花钿还要深些。
　　“姑娘啊，你可是下个月要出阁的，怎么能跑到荷塘，还屏退了青黛她们，要是出事了可怎么得了啊——”罗妈妈当年是五姑娘母亲林氏的陪嫁丫鬟，自林氏死后便照拂着幼主，只求看着小主子有个好归宿便回乡养老。
　　五姑娘听出罗妈妈言语里的焦急关心，眼波流转，似有雾气：“妈妈莫气。我只是有些心烦，去荷塘散散心的。”
　　罗妈妈笑起来，忍不住揶揄：“怎么？姑娘这可是‘近乡情更怯’不是？”
　　“妈妈何苦打趣我，我是不知其人，故而忧心。”说着神色微黯。
　　“这陆家相公可是老爷为姑娘你千挑万选的，青年才俊，改日老爷提携一二，还能给您挣个诰命不是。”罗妈妈慈爱地理了理五姑娘的额间碎发，眼底却闪过一丝晦暗不明，“姑娘切莫忧心，安安心心地等着大婚吧。”然后唤来青黛，梅香，服侍五姑娘就寝，自己退了出去。
　　看着外面皎洁如玉的月光，罗妈妈垂眸，兀自走回卧房。
　　五姑娘性子绵软，也不知能不能在夫家立足。
　　那陆相公陆瑜，确实是一表人才，若是忽略那个传言，诚乃良配。
　　坊间传言，这陆瑜已有一房妾室，当初是非她不娶。可陆母嫌弃那姑娘身家不显，以孝道相逼。要知道对于入朝为官的人，若是传出不孝的恶名，那他的仕途也就差不多到头了。那陆瑜只好退而求其次，给了个妾室名分。
　　能把陆相公迷得神魂颠倒，那个姑娘又岂会是省油的灯啊。
　　罗妈妈闭了闭眼睛。小姐啊，我对不起您的临终托孤，是我无能，护不住小姐的婚事啊。
　　——————————————————————————————————————————我叫清荷，沈家的五姑娘。
　　今天，我出嫁了。
　　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子。
　　罗妈妈说他很好，她不会骗我的。
　　其实，我所求不多，无需如胶似膝，相敬如宾即可。
　　五姑娘攥紧血红的嫁衣，又倏地松开，抚平那些烦乱的褶皱，一如想要平息心中的迷茫。
　　十里红妆，锣鼓一路热热闹闹地吹吹打打。
　　一切都快得不真实，当五姑娘回过神，已经礼成。
　　红绸蜿蜒到盖头沿隐匿不见，但她确信它的存在，因为它的另一端就是她的天，她未来几十年的喜怒哀乐。
　　不知等了多久，就在她神思恍惚，将梦周公之际，一个温柔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荷——”
　　从未有人那样旖旎地唤过她的闺名，她的心仿佛被软软地撞了一下，一时有些气短。
　　陌生的男性气息裹挟着清冽的酒香将她推倒在放满桂圆花生的喜床上，硌得她有些难受。她照着嬷嬷塞给她的书里画的小心地迎合着。
　　情事方歇，枕边人酣畅淋漓已入梦境，大手一把将她揽入自己温暖的怀里，热热地在她耳边梦呓：“缃儿。”
　　清荷瞳孔猛然放大，眼底有些酸，却只睁着无神的杏目“看着”空无一物的床顶。
　　——————————————————————————————————————————丹苑中，一位高挑女子身着鹅黄宝相花纹留仙裙，长及曳地，细腰以云带约束，更显出不盈一握，发间一支金翠孔雀簪，映得面若芙蓉。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繁丽雍容。径自修剪着牡丹花枝，十指丹蔻搔着娇嫩的花瓣，并不看榻上之人，语气娇嗔：“相公昨夜和姐姐一番云雨，气色都好了不少呢！”
　　陆瑜从身后搂住她，头枕在她的肩窝，暧昧地含着她精致的耳垂，“可不是吗，哪有缃儿你磨人，每回都让为夫我筋疲力尽。”
　　凌缃这才吃吃地笑了起来，反身环上陆瑜的颈，眉眼含笑，哪有半分气恼，“还是读书人呢，也没个羞。”
　　——————————————————————————————————————————小丫头梅香迈着小腿追着前面的青黛。好不容易追上了，倚着青黛的胳膊抚着胸口喘气：“夫人的——燕窝让——”
　　“你慢着点，到底怎么啦？”
　　“夫人的燕窝让凌姨娘身边的小翠先端走了。那福婶忒不厚道，就想着讨好姨娘，也不掂量掂量谁才是真正的主子。”梅香鼓着腮帮子，想来在小翠和福婶那儿受了不少气。
　　青黛点了点她的额头：“这话你给我说说也就罢了，可别传到有心人耳朵里。”
　　“怎么？她们敢做还不让人说了。说的好听是大户人家的姨娘，说的不好听就是——唔”梅香还没说完就被青黛给堵住了嘴。
　　“管好你的嘴，这凌姨娘可不像咱姑娘心善，磋磨人的法子多了。”又压低声音说，“听说以前有个丫鬟想爬姑爷的床，未果，生生被她用鞭子抽了个半死。这做派哪里像普通小户人家出来的！”
　　“噫——”梅香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瞥了瞥四周，有些后怕。
　　青黛长叹一声：“咱们做奴婢的，与主子那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也瞧见了，咱们姑爷虽隔三差五来与夫人温存，心却是系在丹苑的。也不怪府里人势利，上杆子巴结那位。”
　　梅香这才后知后觉，难怪每回与夫人用完晚膳，姑爷都不留宿；难怪夫人进门两个月，这凌姨娘都没来给主母请安；难怪陆老夫人对凌姨娘僭越的举动睁只眼闭只眼。
　　“所以啊，我们说话做事可得仔细些，别让人拿了把柄，姑娘是护不住咱们的。”青黛看着明显瘪下去的梅香，又提醒道：“这事儿就别和夫人说了，省的她添堵，我等会儿再去厨房取一份燕窝。”
　　梅香个半大孩子连连称是，再没了脾气。

作者有话说

　　总体是按时间线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