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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痛苦 ...

  •   叔公,瘦得像剥皮的小树,差不多每天早上都要在集市上乱逛。他不是买菜,而是卖菜。他脸上没太多表情,就只是那一排白得发亮的牙齿在几点斑驳的老人斑上显得有些突兀。
      他乱逛,旁边的菜摊摊主就开始调侃他。他两手交叉贴胸,神色木讷,脸部的法令纹深陷,像是小孩子快哭的委屈样。”哟,今天又出来玩啦。”'没,没,没,卖菜呢,就随便走走。”叔公扬起干枯的双手。许是有尴尬,他的身子巡回了自己的摊位。我捻着二十块钱,掩着鼻走进叔公的菜摊。”妈妈叫你帮我们买猪骨,快点,妈妈又骂人了。”我瞟着那一坨坨在桌角缩成保龄球模样的小菜没什么好气地说。“跟我走,叔公给你来份上好的猪骨。”他说完,眼角都没闪过摊位上的几捆小菜,便扬长而去。叔公有环上抱胸的两支枯手。“老马,我给你带生意来了。”我屁颠屁颠地跟着声音走。鱼腥味,菜的腐烂味,肉类的血腥味全都连成一串串的响铃在我的耳膜里刺得生疼。叔公脸上的法令纹更加凹陷,露出的那排白齿像是在被空气肆虐,白得干干的。“你平时没来给我找麻烦,少来我摊,我就当你给我带生意来了。”老马操起大刀在沾满莫名油垢的土黄布上来回摩擦。老马丧妻一个月后,听人说他家里前后来了几个女人。“我看你是害怕你家新来的那位跟我聊熟络了,就冷落了你吧。”
      “哼,你是羡慕我吗,我晚上有人给我暖床,你就孤零零的躺在床上发呆去吧。”我的脉搏在眼皮上一跳,叔公人生最大的遗憾应该就是没摸过女人的手吧。“我是单独一人惯了,没必要三更半夜的在家里吵个闹翻天。”叔公用尾指轻轻摸摸眼角眉毛,有些提高了音量。我提着一袋猪骨,开始慢慢挪着脚步,叔公回头没跟我说什么,他自己又钻回了那几家嘈杂的菜摊。我望望他的摊位上洋洋洒洒的破叶子,几个疏疏的人影在驻足,又继续漂移身体。不知为何,那菜的臭哄哄的味儿就慢慢的淡了,好似被热水煮沸过的芒果树叶的味道。耳边响起妈妈经常向弟弟唠叨的几句:'你现在不好好读书,你就像你叔公那样讨不到老婆,你死了也没人给你铺草席。”叔公不是不知道自己的事情,他还经常拿自己来开涮:“男孩子要努力长高,不然没女孩子瞧得上眼咯。”
      到了过新年的时候,家里的叔叔伯伯都回来了。他们像约定好了似的,会陆续的在叔公的房前边唠嗑。我偶尔也会听见几句:“别以为我老了就不懂你们年轻人那回事,电视剧都提什么“丁克一族”,什么“单身主义”,我最爱听的就是“黄金单身汉”。”我似乎可以想象叔公那飞舞的眉毛在空中自由飞翔的快乐,但徐风尚好,如果碰上个台风,估计眉毛该被刮个精光了。等到叔叔皱着眉出来,连声叫:“老顽固,老顽固。”的时候,我就想看看叔公脸上的偷乐样子。叔公静坐在缝纫机前,带起那副不名度数的老花镜,埋头钻研起缝纫机台上的厚厚的暗红暗红的彩票集。叔公时不时在本子上纪录些什么,嘴角又在嘟囔:“什么狗屁理论,什么狗屁理论。。。。。”
      叔公是最疼小孩子的,手上的几个闲钱都花在家里小孩的零食上。奶奶就偏偏跟他过不去,总爱私底下喊他“扫把星'.因为他给 我们买冰棍,妹妹就会感冒;给我们买饼干,弟弟就会喊喉咙疼。许是他生来就吧吉祥吧。妈妈说叔公是曾祖母难产生下来的,刚生下来时差不多就是个死婴了。说来也可笑,我第一次被妈妈抛弃在家门的时候,见的就是叔公。那天我的额头烧得像是麻辣烫的汤底一样,我咎由自取的因连续啃了十几条的冰棍而发烧了。妈妈气我不听教训,一下把我锁在了门外。一支干枯的关节凹凸不平的指甲还塞着些不明物体的手贴进了我的太阳穴:'你妈太令人心寒了。叔公带你上医院。”我迷迷糊糊从碎梦中醒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像激光枪的光芒一样射进鼻腔里。叔公静静地坐在床边,两手交握,拇指来回相互绕着彼此转动。我轻语一声:”水。”他就如同小孩子般在医护室里乱窜着找一杯水。他脸上的法令纹竟然还嵌着,真像小孩子找不着水快哭的模样。我定定地盯着输液瓶上的药水,四周围又陷入死寂。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开始扩散,渐渐的竟淡了,像深夜里昙花一现的快感,真有意思。药水停了,我缓缓地爬起床,手指在头发上乱抓。叔公不知怎的,他一下子窜进了床底,不过几秒,那双枯手上捻起我的发圈。他冷冷地说:'在这里,别着急啊。”我眼珠子不动了,呆呆地注视这个会给别人带来痛苦的老男人。
      叔公的菜市漫游计划终是走到了尽头。我坐在冰冷的摩托车上,脸上刮着的冷风像剑刃般穿刺着我身上的每一 个毛孔。弟弟不轻不重地说:”叔公在树上给堂妹掏鸟窝不小心掉了下来,他的左手算是废了。”我当时没太多想法,就是沉静了几下。回头便忆起了他那干枯的布满老人斑的关节凹凸的双手。沥青公路上的柏油味变得格外的苦涩,我不禁屏住了呼吸,想割除这难受的味道。
      叔公还是静静地躺着,不过现在他身子底下变成了硬硬的板床。他那飞舞的眉毛也开始安静地贴着肌肤,他假寐着。我定定地看着他床上散落的好几张红得刺眼的百元钞,接着有些愣愣地问:'还痛吗,要不要喷点喷雾?”叔公的嘴角轻轻微张:“这点痛怕什么,还有比这更痛的,我都熬了过来了。”我继续盯了他几秒,那双干枯得像柴枝的手痛了这次就不会再痛了吧。我悄悄挪出房外,又陷入了深思。

  • 作者有话要说:  每人生活中总会有一个“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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