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1、安身 ...

  •   白有禄自打跨进绢娘家的院门后,便一直紧张兮兮的跟着白梅儿,张着嘴好似随时要出口打消这次搬迁。可直到最后白梅儿屋子里东西都收拾妥当,与二姨言笑亲密,神情上半分反悔的端倪也没有,他不禁苦笑着收了心思,又揣着一颗老妈子也似的心,琐琐碎碎的叮嘱半天,再三嘱咐白梅儿随时想家都要回来住住,便三步一回头的要道别了。白菘静静看着这家人,略带不耐的孩子,不舍离别的父亲,欲言又止的姨母。最真诚的感情往往都是这般莽撞的表达出来,有磕绊有恩怨却剪不断。可惜,离她这么近,却不是她的。
      最终,白有禄辞不过挽留,见天色已晚,便留下一起吃顿饭,第二日再走。绢娘很是热情,在厨房忙了两个时辰备下了一桌子好菜,韩姨丈也早早关了前院院门,带着独子乐呵呵的一起布置起来。韩子业比白瓜还小两岁,正是男孩子最好动的年纪,见家里突然多了三个兄姐,尤其还有两个女娃子,登时有些人来疯,闹腾着也要喝酒,学他爹的模样给两个表姐敬酒,白梅儿有些害羞的低了头,白菘则好笑的举起了面前的水,一扬脖子干了底,韩子业不想被女娃子比下去也学着喝,刚沾唇就被辣的直咳嗽,被他娘半笑半恼的给了一掌。
      一顿饭吃到最后,两个大男人都喝多了,白有禄拉着韩子业的手,囫囵不清的来回说着话:“英娘,我对不住你。”绢娘在一旁看的又是好笑又是伤感,见自己儿子也喝的迷迷瞪瞪往白有禄怀里钻,眼看着两人就要抱在一起哭,忙黑着脸招呼自家男人把他们抬进房里去。韩姨丈喝的也不少,脚下有些发飘,试了两次竟架不起人来。最后还是绢娘搭了把手,两个人半拽半拖的总算把人弄到床上去了。
      姨丈人一沾床,也软躺着起不来了,不一刻三个人便鼾声四起。绢娘叹着气给盖了大被,出来坐在桌边却食不下咽,拿起韩姨丈剩的半盏残酒慢慢啜进了嘴里。
      白菘吃的肚饱溜圆,拍拍白瓜的肚皮,很好,一样的鼓。眼角飞一眼看见绢娘喝完一杯又倒了第二杯,便在桌底下伸出手,瞧瞧戳了戳白梅儿。白梅儿很懂事的靠了过去,挽着绢娘的胳膊,把头靠在她怀里,绢娘一下一下摸着她的头发,眼里渐渐涌上湿意。
      “大妞妞啊,来了就安生了。你娘在天有灵,也该放心了……”
      白梅儿一听这话,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把脸整个埋在了姨母的衣服里,不愿露出伤心的面目来。
      绢娘像拍婴孩一般拍着她的背,“我一直怨你爹,他把我姐姐娶走的时候,明明答应过要照顾好她的。可他家里那个样子,姐姐过得什么日子自己不说,别人难道看不出来吗?”她抬手擦了一把眼睛,哽咽道:“小时候我不懂,总是盼着姐姐姐夫来家里,每次来都会送来很多好吃食,我娘手头就会宽绰好些日子。娘总说,我们洪家娘儿几个的日子,都是姐夫扛起来的,所以从来不肯对姐夫有半句恶言。后来我嫁了人,慢慢才活明白,才知道我家的好日子都是用我姐姐一辈子的苦换来的。我想要帮她一把,可我帮不上……”
      白梅儿抬起头,拿着帕子为她擦泪,可绢娘的话好似河水开坝一般说个不停,仿佛要吐干净这辈子的心酸。“我总想着,日子还长,总会有好的一天,可哪里想到,这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大妞妞,你可知道,我得信后,恨你爹恨得要死,若不是他,姐姐怎么会给逼成这样?可如今看着他那可怜的境地,我又忽然恨不起来了……你爹那个人,多少年都是这个样子,宁肯多做些事也不会去跟人辩一辩分明,更何况反驳亲娘了。还记得当年,我家被追债的打破房门。他们有些人家里是真缺这笔钱周转,有的却是趁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爹得了信立马就过来,遇上债主便重新立字据,遇上泼皮则狠揍一顿,宁可一点一点攒钱还回去,也不会讲压一压价钱让自己省些辛苦。我就该想到,这样的人,哪里能弄得过他那个娘!我该恨该怨的,还是自己没本事……”
      白梅儿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姨母,莫再说了,不是你的错,我也有错,若我能干些,娘是不是就不会……”
      绢娘一把搂住她,“好了好了,也不是大妞妞的错,不说这个了,如今你人终于来了,我这颗心也就放心了。现如今姐姐只剩了你一个,能看着你离开那个家,也该放心了。”
      白菘看着那二人哭的稀里哗啦,心里也有些不是味。不说其他,单就绢娘一家都能接受一个热孝期间的孩子来自家住,就足够说明真心。她感到胳膊上渐渐凑过来一个小热源,转头一看,白瓜挽着她的胳膊,眼中是深深的孺慕之情。
      一场盛宴,几处伤心。白菘躺在柔软的枕被中,鼻间嗅着的是清新皂角味,看着被街道灯火照印的影影绰绰窗影,心里也坑坑洼洼的,陈年积水咕嘟冒出来,把心田搅和成一地的稀泥。她叹着气翻了个身,心里骂自己,难道越活越老了,怎的还有伤春悲秋的兴致来?看看这里,有床有院子,外面有点心有酒楼,衣食宽绰,街市繁华,远离后山大仙,哪条街都容易遇见鬼。多么美好的生活啊!
      穿越至今,白菘终于有了找到组织的归属感。
      第二日艳阳高照时,所有人都起迟了,白菘皱着眉拎起睡眼惺忪的白瓜去刷牙,就见绢娘在厨房熬着一大锅米粥,清香的米味飘出来,肚子忍不住诱惑咕噜了两声。说起来昨晚姨丈拿来的这酒还真不错,地道的粮食酒里带的醇香,远非现代酒精勾兑出来的滋味。她当年也是曾创过一夜喝遍酒吧一条街的辉煌记录,昨晚没忍住便也贪了一杯,今早起来这个小身体便有些饿的发虚。
      一锅粥很快被分刮干净,吃饱喝足的韩姨丈抹了嘴,便去前头看铺子了。白有禄实在不好意思继续留下,便收拾东西告辞了。临别前拉着白梅儿的手一遍遍重复,“爹在家想着你,等不怨爹了记得回来住住。”白梅儿毕竟是个孩子,面对白有禄的“真情告白”,最终还是红了眼眶,点着头送走了白有禄。
      很快家里只有几个女人,白梅儿从包袱里拿出了她娘唯一的陪嫁,那个埋在院子里十多年的老匣子。绢娘明显认得这个匣子,拿布仔仔细细的擦干净,打开来,里面是一个绣着万寿字的锦囊,拆开口倒出一只小小的耳环,柚黄的蜜蜡纯银的耳勾,显示着它主人曾经的生活档次。除此之外,仅有半块绣了字的锦帕,断口处丝线垂髫,看得出是被人撕破的。
      绢娘从自己屋里开箱倒柜,也翻出个一样的匣子来,两厢放在一起,连里面的香囊都一模一样。打开香囊,倒出的东西同白菘想的一样,果然是另一只银钩蜜蜡的耳环,以及两块同样带字的帕子。
      绢娘把两只耳环放在一起,怔怔看了半晌,才恍惚的道:“人都说,我家夜里一场大火,所有值钱的东西都烧成了灰,可是别人都不晓得,娘跑出来的时候,耳朵上还挂着一对耳环,手上还有一个缝衣服时戴着的鎏金顶针,也一并带了出来。只可惜她手里那件青云长衫刚将将快做成了,却白白喂了火苗。娘常说,家里没钱给姑娘们置办嫁妆,唯有这三样东西可以分一分,让我们带在身上,无论何时,都勿要轻忽灾难,慢怠岁月。”
      白菘拼命控制自己不要扭头去看帕子上的字,她眼见绢娘陷入沉思,心里却知,能让伯娘做了鬼也不放心的嫁妆,应当不是那一只耳环,而是那帕子上的字!
      果然,绢娘慢慢把三张帕子拼在一起,看着上面泛黄的字迹,轻轻道:“至于这个则是我们洪家安生立命的根本。你们猜到了吗?这就是我们家里染布的秘方!”
      当年洪家染坊一夜之间烧成了灰,家里父子俩带着家仆抢救布匹全被困在了火里,只剩下死里逃生的寡母孤女四人,茫茫然生无可依。世人全道洪家的染布方子传男不传女,洪氏娘子又是个不识字的,这祖传秘方必然是绝了。谁又能想到竟会写在一块锦帕上,塞进锦囊日日戴在洪氏娘子的颈子上,匆忙中也被带出了火海。
      洪家遭难后,来催债的人不少,真心帮扶的却不多。也有几个远方的洪家子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闹哄哄的要过继。开始时还言行有礼,没几日便漏了嘴脸,话里话外提点着洪氏母女寻找那染布方子。洪氏娘子这些日子被追债的吓着了,几乎是闻“方子”而色变,咬死了嘴只说那东西被烧在了火里。暗地里对三个女儿三令五申,在洪家有掌事男人出现之前,若无承担之力,绝不让秘方出世,任何人都休再动重新洪氏染坊的主意。她宁愿这方子藏个百八十年不见天日,也不愿早早被无赖骗去毁尽名声,毕竟,这是洪家留下的最后一点东西。再后来,白有禄找了过来,也不多话只是帮着做事。洪氏老娘防着他甚久,后来发现实在是个心里踏实的好人,便动了心思,想他入赘支撑洪家门户。可是白大郎是好的,他那个娘却是个又臭又硬的石头,洪氏老娘勉强不来,家里又委实亏欠他良多,见长女与他彼此有情意,便半是挣扎半是愧疚的把长女许了出去。剩下的两个女儿,只等长成便招婿入门,将来她到了地下,对洪家祖先也算有了交代。
      可有时,天不遂人愿,越是盼着什么,得到的越是背道而驰。次女让同一条街上开杂货铺的韩小郎君瞧上了,韩小郎君家里在南边的郡城有两进的大宅子,他是家中幼子,出来打点外面的铺子,只有过年才回去。人是一等的能干,说起话来活络,人长得也好,附近谁人家里的小娘子家见了他不脸红?能得他愿意上门求亲,洪氏老娘如何也舍不得拒绝,只得狠狠心,将招婿的重任落在了小女的身上。只是小妹年纪虽小,确是个极有主义的,自己看上个跑海船的货商,指天指地非君不嫁。这一走嫁去了南边郡海,十年八年的回不来一趟。洪氏老娘伤透了心,日日抹泪,小妹心里揪的难受,最后把自己的那半块锦帕留给了侍奉老娘的二姐,自云自己出嫁违背母愿,便不再带走家里半点基业,只将母亲一个用惯的顶针带走,权作相思慰藉。
      自此绢娘一面顾着自己杂货铺的买卖,一面兼顾照顾老娘。所幸婆母并未同住,她隔三差五的跑娘家倒也无大妨碍。只是洪氏老娘一辈子的执念落了空,自觉愧对洪家祖宗,一直郁郁寡欢,身体也每况愈下。绢娘忙的心力交瘁,韩小郎君心疼她,在岳母病床前松了口,答应若生有次子,同意让他姓洪,入嗣洪门香火。洪氏老娘的心情才有些好转,只是多年劳累又逢大变故,早就不支,挺了两年终究没能等到心心念念的外孙子,便撒手去了。
      现在绢娘将三块褴褛泛黄的帕子拼到一起,登时多年的心酸涌上心头。这多少年了,她自从生了业哥儿后,这肚子就再也没个动静,早就淡了这份心思,哪想到今日睹物思人,旧事又历历在目,只觉得愧对娘的遗愿。
      “二姨不必太忧愁,既然东西在,人在,就不愁有起复的那一天。您只要好好的养妥身子,我瞧着您和姨丈还年轻,再生三五个也不成问题!”白菘打趣道。
      “你这孩子,尽拿我说笑,什么三五个,你当生养孩子像那地里摘瓜,一拽就出来了?”绢娘被童言逗笑了,她让白菘也跟着白梅儿唤自己姨母,平日里吃喝嚼用都是一般的待遇,白菘心里很是舒服,也愿意尽所能及的做些事情。
      白菘眨眨眼,小娘子很认真的道:“我说的一定对的,二姨要不要跟我打赌,你明年定能再生一个!”
      “好啊,倘若是真成了,我倒是沾了菘娘的福气,定给你个大红包!”绢娘笑呵呵的没有在意,白菘的眼角瞥了一下西南屋瓦畸角处,那根小木符插得稳稳当当,团聚在那里的阴秽已经淡了不少,想来再过三五日就全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物有阴阳,人有福祸,屋子里又不是四面通透晒得着太阳,自然有背阴极地的位置会招些脏东西。不过也许是有终岁山的灵气所在,即便是平度城这远一些的地方,也依然能受到庇佑,街上的阴物虽有,却也没什么大气候的,泼盆狗血都能惊走,根本用不着白菘费脑筋。
      是的,根据这几日的观察,白菘发现了,这街上“潜在客户”虽说不少,但能挣着钱的却不多。多数是魂灵一类,停留不了几日便会散去,真要说那种怨气凝聚扰人家宅的恶灵邪鬼,白菘还没撞上,因此一直荷包瘪瘪,没法开张。
      白菘愁啊,她需要钱,多多的钱。她不是白梅儿,有个血脉相连的姨母无条件抚养接纳。她要尽快在城里安身立命,因为家里还有个老混蛋每月都翘首以盼她寄回去的孝敬银子。这是她和他最后谈妥的条件,老混蛋要么选儿女在家伺候,吃喝全是菜叶子;要么放子女进城赚钱,每月寄回银子来。毫无疑问,在本性和白菘拳头的逼迫下,他选了后者。
      白菘现在面临的压力就是,刚进城还没摸透市场呢,就背上了贷款,逼得她只想尽快重操旧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安身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