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后山有妖怪》字道卿

12、过往

　　伯娘的娘家不硬气，这是所有长眼睛的人都能瞧出来的。
　　说起当年白家的事，村里的不少老人仍有印象。白老爷子一辈子辛辛肯肯地里刨食，从没有过逾举异行。给他议亲时村里人看这孩子憨实能干，家里还有三亩肥地，便有不少人家愿意说亲，出人意料的是，憨小子涨红着一张脸，却死咬着牙哪家姑娘都没同意。家中双亲打也打过，骂也骂过，都劝不得他改口，整日愁的挠头。眼瞅着小伙子要熬成大光棍了，却想不到，他二十岁那年进城去贩货，连着月余不曾回来。家里人发动全村找了几日，越找心里越发毛。就在大多数人都死心的时候，白老爷子却衣衫褴褛的回来了。不仅如此，他手里还牢牢牵着一个姑娘，便是当年的吕氏！
　　白家小子贩货捡回个俏婆娘来，那婆娘还是个小脚！消息风一般传遍了全村，各家对此没少议论，白家二老则乐得眉开眼笑。这老儿子终于开窍了，原来不是个榆木疙瘩，而是眼界高！瞅瞅咱白家的小媳妇，细皮嫩肉还裹着这么精细的小脚，说话也是飘着城里的口音，真是十里八村的第一枝花！村长家的媳妇都没她俊，也算扬眉吐气了。
　　可是，渐渐日子处的长了，白家人慢慢发现，这个俏媳妇人是长的妙，但这脾气还真是刁。整日里贪懒享乐，嘴里却还挑三拣四。不仅家中所有活计全不沾手，指派起自家男人还活像是在骂奴才！老两口更可恨的是这儿子也是个没骨气的，偏偏宠媳妇宠到天上去，在外面起早贪黑干了一天农活，回到家还要忙着伺候自家婆娘，给她熬汤蒸饭，铺床洗脚。
　　白家二老哪里受得了这个刺激，时间长了姑嫂妯娌眼里也都带着眼色。多少次想调教儿媳一番却被她拍桌耍泼，叫嚷的全村皆知，等儿子回来后又是一味地护媳妇，反怪爹娘兄妹多事。在经历漫长的婆媳斗法家庭内乱后，白家的事成了全村茶余酒后的笑料，二老也彻底寒了心，早早将老儿子分家分了出去，只跟着其他三个子女另过，眼不见心不烦，说不得还能多活几年。
　　白老爷子就这样领着小娇妻吕氏开始了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幸福生活。
　　白菘深切的怀疑，她这英年早逝的祖父就是个狂热的闷骚抖M，不受虐不能活。所以就这样年复一年的容着自家婆娘作妖，把小蛮妻活活养成了现在的老妖婆。
　　想到这里，白菘不由能猜到白有禄和白有福年幼时的情景。出生时不知倒了哪辈子霉，投胎得了这么一亲娘。白老爷子再能干，家业也是全靠自己一锄头一锄头刨出来的，还不包括其中被老妖婆挥霍掉的零嘴钱，再养活大了两个小子，不得不说，也是个能人。
　　吕氏自诩城里的大户小姐，平日里看人眼睛都长在头顶上。村里的媳妇们一开始还被唬住了，敬着些也倒是相安无事。可后来相处时日长了，她那三层皮也经不住推敲，消息灵通的往城里跑几趟，就都打探出来了。原来哪里是大户小姐，不过是城郊一地主家的女儿。地主家资虽不算大富大贵，但儿女养的倒是精细，便惯得自小眼睛只往上瞅，一心想着跟城里官府家的姑娘比肩。地主从小就给女孩们都裹了小脚，就等着谁有造化，能送进城里给哪家府邸做小，从此攀上关系，自家也能跟着鸡犬升天。
　　吕氏当年也是一颗悸动的少女心，跟姐妹别着苗头去争赴那富家子弟的流水宴，只是她幻想中的郎情妾意还未及开始，变故却陡然发生！她父亲急功近利，却得罪了权贵，一夕之间家宅被抄，银钱成箱被抬走，亲眷押进衙门，她因出门上香逃过一劫，在外面飘荡躲了几个月，亲眼看着父兄亲戚凋零，从此自己也流落市井，蓬头垢面无从依靠。
　　也不知该说白祖父当年是缘还是劫，偏偏他就那次进城，正赶上她被一群小乞丐围住欺负，平日里老实巴交的小伙子一瞬间热气上头，撸起袖子便冲上去“打抱不平”，扶起了那个“可怜可爱”的丫头，从此一眼万年，而一发不可收拾，造成了祸及三代的一门孽缘。
　　有句话说的对，人的本性是不可逆的。白菘深以为然。吕氏嚣张日子过惯了，好好的地主千金下嫁了个庄稼汉子，身体上接受了，心里仍觉得委屈。奴役丈夫让她获得了微妙的成就感，白祖父越是对她言听计从，她便越发放飞自我，即便生了儿子后，仍旧没有收敛。等儿子长大到可以给家里帮手的时候，她舒服的发现自己的地位升级了：一个奴仆变成了两个奴仆，儿子既可以帮着他老子一起伺候她，又能多赚些银钱了！
　　邻里乡亲指指点点，却奈何不得这家人。早已分家的父母兄弟实在看不下去，想把小侄儿接走不受这苦，却被吕氏指着鼻子骂拐子，又是气又是恼，渐渐地也不再来往。等二老过世后，兄弟陆续搬去了城里、邻村，白祖父一家几乎成了独户。
　　白有禄完全继承了他爹的品性，嘴笨却憨厚朴实。自小便下地，里里外外的农活家务都做的利落干净。有了他分担，白祖父身上的担子才终于轻了一些。很快，几年后吕氏再度有孕，这次身孕可不同之前，打一诊出脉来，这老二便在肚子里折腾不休，弄得她吃喝不香，憋了满肚子火气，等瓜熟蒂落生产时还受了难产之苦。可当她看到襁褓中那个孩子时，惊讶的发现他长得完全不同于庄稼汉子那股粗野相，竟是粉雕玉琢灵秀可爱，眉眼间甚至隐隐有自己地主亲爹的影子，勾起了她对以往美好的无限思念，多日来被折腾出的怒火瞬间消散，那颗从未就位过的母爱，则迅速爬满了整个肺腑胸腔！
　　小儿子的成长可谓万千宠爱，跟他亲哥的差距何止天与地的距离！相邻也禁不住议论，白家俩小子一个随爹，一个随娘，老实的里里外外干不完的活，一声不吭，却总被忽略；奸滑的从小就偷懒耍赖，胡诌是非，却总得家里宠溺。还真是同生不同命！
　　白祖父是个心眼轴的，心里隐隐觉得有些亏欠大儿，也知道全村都对他家的事指指点点。可他拿自家婆娘没辙，说多了就指着他的鼻子骂，泥土汉子高攀上大户人家的小姐，撞大运不知足还想踩着人家姑娘做老爷不成？白老爷子被臊的没脸，也不愿再平白多惹是非。心里念着还是婆娘要跟自己过一辈子的，她热热的一颗心也自然是稳稳贴在自己身上的，便对她更多容让，事事由着她性子，只要她不再闹得家里火星四溅，能安安生生的他就乐呵，外面的风言风语总会过去，随他去吧！至于对两个儿子的差别待遇，时日久了，再多的不合理也发展成了习惯，日子就这么糊里糊涂过了下去。
　　转眼间岁月悠长，人渐渐年纪大了，吕氏的秉性养的越发古怪，白祖父身子越来越耗损的厉害，家里里里外外几乎就是靠着白有禄支撑，而他也到了可以说亲的年纪。虽然吕氏的刁钻全村闻名，但她这大儿还是让不少人家心动的。小伙子人能干又憨实，这么多年来受尽家里爹娘幼弟的苦役，品性却一点没长歪！邻村有户开染坊的人家便看上他这个人底子好，托了媒人上门说亲。一切条件都随白家开口，只一样，要求女婿入赘！
　　一石激起千层浪，吕氏心里活泛了起来，她终于惊异的发现，这在她眼里一无是处的大儿，竟然也可以卖个好价钱！
　　这是个好事啊，眼看老头子这几年地里的活干不动了，家里几亩地就靠一个人种，一年到头也出不来几个钱，她都好久没有去城里酒楼开过荤了。家里的银钱越来越见少，更休说再过两年小儿也要说亲，这盖房摆宴不都是需要银钱的？吕氏拍了板，既然能卖，就要卖个最高价！起码将来的养老钱得赚足，也不枉她这一个儿子舍出去。
　　吕氏自负出身好，见识比这群乡土人高，便耍开了手段，一面跟染坊的媒人周旋提价，一面又四处打听看哪家还能再出高价的。不过她终究是小瞧了这小地方的信息传播能力，以及人们茶余饭后说闲话的热情，没多久事情就传回了染坊大老板的耳朵里。那边盛怒之下，把媒人叫回去，从此断了跟这边的联系，而白家，又因着此事在村里火了一把。
　　全村的人都知道了，白家的老大儿，人是好的，就是价太贵了，他娘开口入赘就是八十两以上，有这闲钱都能盖起三间大房买来十多个丫头了！但若不提入赘，好好的姑娘家嫁进那个家里，那就是在熬命。但凡有点良心的，谁都不愿意去糟蹋自家的女儿。就这样，五好青年白有禄的姻缘，就这么被耽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