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城 上部》周七

9、生日

　　9 生日
　　一个人坐到巴士上，耳边眼前都突然清静下来。
　　郁莹合起眼，靠在座椅上长长呼出一口气。
　　在人群里，一种压抑的感觉始终萦绕左右。
　　结婚的，没结婚的，有孩子的，没孩子的，刚就读的，快毕业的……
　　身边林林总总的人，没有一个能带给她愉悦、轻松、潇洒自在的感觉。
　　生活的罗网纠缠住每一个人，烦恼无处不在。
　　七年前的她会嘲笑：这点琐事，值得么？
　　七年后的她只叹息：这个世界上能不能找到一个不那么累，那么烦，那么身不由主的地方？
　　也许，这就是人们去兰桂坊买醉寻欢的原因了。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起兰桂坊，想起侯靖扬。
　　多么美丽的夜梦啊！
　　她甚至想不起来他们之间到底谈了什么，以致那样开怀欢笑。
　　那些谈话一定与现实无关的，是梦呓，是痴语……
　　是卸下白日负累的自己纵情忘怀的一声呐喊。
　　她微笑。
　　好在，她有梦。

　　徐奕奕住港岛，中环的更西头，在西环租了一间一室一厅的起居室。
　　郁莹只去过一次，当时不熟路，坐了地铁过海。在上环出站，还要走很久才到她住处。
　　找到了地方，徐奕奕就说她，来了香港这么久还不晓得善用香港发达便捷的交通网络，自学校天桥下的巴士一路坐过来，哪要走一步路？
　　想想自己当时哪里知道这城的如许多好处呢。
　　香港人的走路速度号称世界第一。
　　分分钟都是钱，他们等不得。
　　火车地铁巴士，几分钟必有一班。还有小巴随叫随停，增加灵活度。往往去一个地方，几种交通工具都达，就看你从何处出发。便捷发达的交通网络似身体的大小血管，蔓延到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精打细算的当地人总能找到最经济也最有效率的乘车路线。城外人旅行或公办到此地也一样得心应手，因为去到哪里都有清楚明白的道路标识方向指南，那些路牌指示牌，就生怕你看不见似的，总是在你需要的时候在最醒目的地方出现。
　　一旦适应这里周到细致旅客至上的服务之后，到了世界哪个地方都会感叹：还是香港方便。
　　郁莹此时坐在双层巴士上穿过海底隧道，经由湾仔去到中环，继续西行。
　　巴士在狭窄繁忙的马路上穿梭行驶，技术高超的司机大佬有本事让笨重客车在极狭处转一个近似180度的弯，坐在上层的郁莹时而跟随车身左摇右晃。
　　晃晃悠悠了近半小时，总算到站下车。
　　郁莹捂着肚子给徐奕奕打电话，她记不清是哪条巷子进去，似乎是九层，哪个室也搞不清楚了。
　　徐奕奕让她在站台旁边的百佳超市门口等，她下去接郁莹过去。
　　郁莹想是不是应该买份生日礼物送学姐，但胃绞得实在难受，靠在超市玻璃窗直拍胸口好让自己别吐出来。
　　“怎么了，你？”
　　徐奕奕一看她那样，吓了一跳。
　　“晕车。”郁莹苦着脸笑，“香港双层巴士是我克星，在家坐车从不犯这毛病。”
　　徐奕奕走去扶她。
　　“空调巴士空气不好，不过这么短路你也晕？早知道还是坐地铁来了。”
　　“这样不是快么……”
　　酸气上涌，郁莹忙用手顶住喉咙，压着舌头硬是咽下去。
　　“别说话了。”
　　徐奕奕把她手拉过来给她掐合谷穴，这是老妈教的法子，掐得越酸越痛，效果越好。
　　果然郁莹不伸舌头了。
　　等缓过那阵难过来，郁莹看一看徐奕奕的脸，像是有点憔悴，因为略拍了点粉，看不出泪痕，眼睛却是红肿着。
　　“好过点没？能走么？”
　　郁莹点头，心里思量上楼去后是主动问还是等她自己开口说。如果她不想谈伤心事，倒是弄个什么话题引她分分神开心一点。
　　超市左转穿过一条街市再拐进一个小巷子，徐奕奕按密码锁打开进出楼宇的玻璃门。坐在台子后的保安向进出的熟面孔主客笑一笑点头示意。
　　“朋友仔来探你呀？”保安指指郁莹，笑问。
　　徐奕奕也就笑一笑跟保安招呼过，领郁莹进电梯。
　　升到九楼出来，走廊狭窄昏暗，郁莹正不舒服，更觉得压逼。
　　等徐奕奕拉开防盗门打开房门，她一步冲进去找到厕所，对着洗脸池大吐起来。
　　徐奕奕把包和钥匙往沙发上一丢，过去给她拍背。
　　郁莹吐得酸水都出来，好容易歇住，用清水洗干净嘴，头一抬，撞上水池上方的壁橱。
　　“阿唷！”
　　徐奕奕正端热水和纸巾过来，又被她吓一跳。
　　“怎么了？怎么了？”
　　郁莹揉着额头出来。
　　“没事没事，撞了一下。”
　　“吓得我。一惊一乍！”
　　徐奕奕指一指沙发，把东西推到她面前。
　　“地方小，我自己有时也要撞那个厨子，不过拆掉一大堆洗脸整发型的东西就没地儿放了。”
　　“你这里就算不错的了。”郁莹拿手巾擦脸，喝一口热水暖胃。
　　“我们那界齐祥你知道么？也是进的四大（注：四大会计师事务所），两人合租一套两室一厅的房子在黄埔花园，一个人每月三千多，房间小得只能放张床，客厅也不如你这间大。”
　　“黄埔算是市中心，地价自然贵。”徐奕奕进厨房洗早上从街市买的提子，从折叠门那头伸出头来问，“冰箱里有西瓜和奇异果，你要吃自己去拿。”
　　“就吃提子吧。”
　　郁莹不想碰冷的东西。提子她其实也不太爱吃，甜得有点腻。一到夏天她就想念家里可以买到的葡萄，水灵灵的酸甜可口。
　　“这天也就香港有西瓜，不过过了时令，到底味道不好。”
　　“那你还买？”
　　“看到就想吃了，没办法。”
　　徐奕奕自己也好笑。
　　她拿一个透明酒红玻璃盘盛提子，一个个沾了清水的提子被她这样一收拾也晶莹可爱，郁莹伸手拿了一颗往嘴里送。
　　“在西环租房子是上算，不过返工就远了点。”
　　“也还行，坐车到哪里都方便。你那同学不是每天还要过海，不更远？”
　　“他啊？”郁莹吃了一个提子还是觉得腻就不动手了，“跟女朋友一起住，地方自然就迁就honey靠学校近点咯。”
　　徐奕奕笑笑，拿水果刀削苹果。
　　郁莹站起来走到客厅南面的卧房去看，十平米左右一块小空间收拾得齐齐整整，赏心悦目。
　　雪白的墙上贴了《Big Blue》海豚海报，窗上挂了贝壳风铃，床单被套都是蓝色，地上铺着winnie the pooth的蓝底踏踏米。
　　整个房间的布置在蓝色中协调统一，徐奕奕喜欢大海。
　　郁莹翻了一下书桌上一大扎英文讲义。
　　“怎么，你还要考试？”
　　她转出客厅，徐奕奕把削好的苹果递过去。
　　“没办法，要考注册会计师牌，工作后还要受考试折磨，没想到吧？”
　　郁莹点点头。
　　她想不到的事情就多了，比方说齐祥这么快就跟女孩子同居，一起念书的时候她还真没看出来老同学能这么出息。
　　“还是你这里舒服啊！国庆节去上环探那几个小师妹，屋里乱得都不成样子了，地方小更要靠人收拾。”
　　郁莹接过苹果往沙发上一靠，迎面不到两米的地方就是一台十九寸的电视机，逼得她打斜离远些。
　　“不过还是小了些。而且，”她伸手拉沙发后面的窗帘，冷气箱挡着窗子，外面是一层层相同的住宅楼，“唉，终年没阳光。”
　　“没办法，在香港住也就只能如此了。”
　　徐奕奕把提子抱到自己膝盖上一个个放到嘴里慢慢嚼着。
　　郁莹摇一摇手里的苹果。
　　“谢谢学姐。真贤妻良母。”
　　奕奕笑一笑，没说话。
　　她今天整个人沉沉的，心事很重。
　　但郁莹还没有找到适当的时机自然的问一问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想一想问：“一个人住会不会不安全？到底一个单身女孩子，而且你们公司经常OT（注：加班），回来那么晚不怕？”
　　“刚毕业时当然是跟同学合租，后来你也知道，好几个都嫌熬得太苦，毕业后一两年回家的不少。合租得找人，凑时间还要个性投，不然住着多别扭，我一嫌麻烦就干脆一个人住算了。”
　　奕奕淡淡说完，抬起头。
　　“你胃好点没？”
　　“没事了。”郁莹摸摸肚子，“就那一阵，吐完就舒服了。”
　　“以后还是坐地铁来吧，你不认路，我去接你好了。”
　　郁莹笑。
　　“看来全天下人都知道我是路痴。不过其实今天也不能全怪巴士。没吃早饭，中午辣又吃多了，而且太饱，这样上了巴士自然要晕。”
　　徐奕奕伸手握一握她手。
　　“谢谢你，郁。”她唇角微曲，形成美丽弧线，水汪汪的眼睛凝视郁莹，“谢谢你这么快就过来陪我。”
　　看这双动情的眸，不知怎地郁莹就觉得一阵心酸。
　　“那当然了！”她故意提高声音有点夸张的叫，“今天你生日嘛！可惜你也不早点告诉我，我都没办法准备礼物给你呢！”
　　听到生日两字，徐奕奕眼圈红了。
　　她低下头，抬手抹一下脸。
　　“郁，我和熊……分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