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城 上部》周七

4、夜酒

　　4 夜酒
　　他们选了一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
　　旁边就是吧池，一个歌手刚刚唱毕，走下台与客人欢饮。
　　“喝什么？”
　　郁莹瞥一眼布满陌生单词的酒单，已经气馁。
　　“随便。”她只好说。
　　侯靖扬明白，微微一笑，起身。
　　“这里有东西吃么？”她犹豫一下，还是问，实在太饿。
　　“有。不过肯定吃不饱。”侯靖扬忍俊不禁。
　　敢嘲笑她？
　　郁莹咬牙，感觉自己上了贼船。
　　“蛋糕？”
　　除了点头，郁莹在酒吧别无所长。
　　“好。等我一下。”
　　狭小的空间中灯光明灭，人影憧憧。
　　这个吧很静，人们窃窃私语，低声谈笑，音乐轻柔舒缓。除了老外惯用的浓厚香水味之外，这里的一切符合郁莹脾性。
　　侯靖扬懂得挑地方。
　　环绕耳畔的乐声如此熟悉，郁莹不由轻轻哼唱。
　　“兰桂坊是什么？
　　兰桂坊是爱情迷失的路口
　　兰桂坊是酒醉的柔肠
　　兰桂坊是情愿被谎言灌醉的小女人
　　兰桂坊是爱在倒数时刻剩下的憔悴的吻
　　……”
　　人群中，飘忽的目光不期然撞上他的眼。他回以一笑，向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指一指郁莹，不知说些什么。
　　片刻后，端到桌上来的是一客蛋糕，一杯粉色透明酒水。
　　侯靖扬为自己要了一瓶啤酒，大耳酒杯中堆满冰块。
　　郁莹的目光定在粉红鸡尾酒上。
　　她向来不喜欢粉色，因为那是小女孩的梦幻，太幼稚。
　　但，纤长玻璃杯中的液体实在太漂亮。
　　晶莹剔透中，流动着一种幽幽光华，仿若生命在此间酝酿，充满迷人心神的灵气。
　　“这叫什么？”
　　“你猜。”
　　郁莹白对方一眼。
　　侯靖扬笑。
　　“这里的调酒师Jack很有名。”他回身指一指吧台上的年轻男子，“Jack只要看一眼客人，就会为对方调制出最称她的鸡尾酒。”
　　“所以，”他看她，“这酒的名字叫：莹。”
　　郁莹低头，避开那目光。
　　“蓝莓芝士？”她看那蛋糕皱眉，“好肥，会长胖。”
　　“这样多顾忌？”他笑她，“你这样瘦。”
　　她撇撇嘴，不再废话。
　　没有哪个女孩能够抵挡芝士蛋糕的诱惑，虽然人人都叫嚣要减肥。
　　郁莹刀叉并举，口不停蹄，很快干掉那块蓝莓。
　　侯靖扬一面呷杯中酒，一面看她狼吞虎咽。
　　“还要？”
　　郁莹确实意犹未尽。
　　“你请客？”她有意挑衅。
　　“当然。”他毫不犹豫。
　　一切进行得太快，两个人都怔一下。
　　怎么可以这样毫无顾忌、似从来相识？

　　侯靖扬走去吧台，郁莹端起酒杯。
　　抿一口，甜，微辣。
　　她决少喝酒，即使一点酒精也感到刺激。
　　刺激使她清醒，清醒使她害怕。
　　“几点了？”她问。
　　他把蛋糕放到她面前，桌上放着两人手机，屏幕上都显示时间是九点二十八。
　　“吃完了就走？”
　　她点头。
　　不用多言，明了一切。
　　跟这样的人相处很舒服。
　　她一勺一勺吃蛋糕，他一口一口喝酒。
　　没人再说话。
　　吧池中有人开始演唱。
　　……
　　Oceans apart day after day and i slowly go in sane
　　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 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If I see you next to never how can we say forever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
　　歌声扬起，是男子磁性柔软的嗓音。
　　演绎异常出色，仿佛正是电影中那陷入情网的男人，温柔絮语，诉说无限深情。
　　人们安静下来。
　　忘了闲聊，忘了说笑，忘了手已举在空中，忘了喝杯中酒。
　　没有人不被这缠绵悱恻的歌声吸引，感动，倾倒。
　　……
　　Wherever you go
　　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
　　温柔坚定，无怨无悔，哪怕远隔千山万水，哪怕经历千年万世，终有一天会将你感动。
　　……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 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
　　一曲终了，依旧一片宁静。
　　许久后，小屋四处有稀稀落落掌声，不少人依旧沉醉。
　　于是歌声又起。
　　还是老歌，还是经典，还是深情，还是缠绵。
　　逐渐的，人们又开始谈笑，歌声在私语与轻笑中稀释混沌。
　　方才的单曲仿佛时间的暂停键，现在恢复前行，一切还依固有节奏继续。
　　郁莹吃完了蛋糕。
　　“走？”侯靖扬也放下酒杯。
　　她看一眼那杯“莹”。
　　“还没喝完，是不是太浪费？”她犹豫。
　　“我以为你不喜欢它的味道。”侯靖扬微笑。
　　郁莹也微笑，摇一摇头。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会喝，它很烈。”
　　“是么，”他蹙眉，脸微垂，“记得这种酒不会超过15度，难道我弄错？”
　　那副认真模样和微笑一样迷人，郁莹看在眼里，脸红。
　　“我只喝过啤酒。”
　　侯靖扬做了个原来如此的表情。
　　“鸡尾酒跟啤酒差不多，不醉人。”
　　“那是你说这句话，”郁莹不以为然，“是我就一定醉。”
　　“不要紧，只要慢慢喝，什么酒都不会醉。”
　　他说。
　　郁莹点点头，确实是这句话。
　　她慢慢呷一口，舌头试过去，不似方才辣。
　　“怎么样？”
　　“嗯。”
　　第三口，不但不辣，丝丝果甜里带出点淡淡薄荷香。
　　郁莹有些惊喜，赶忙告诉侯靖扬，那是她最喜欢的味道。
　　“Jack看你一眼就知道。”
　　郁莹抬眼在人群中找到那个年轻人，黑发黑眸，面容十分清秀。他是全酒吧最忙的人，神情专注，给透明空杯注入决不雷同的缤纷色彩。
　　郁莹还是难以置信。
　　“这个人是妖怪。”她认真的说。
　　“对，他识得窥探内心的魔法。”侯靖扬更认真。
　　“还好，他只能看懂关于酒的那部分心语。”郁莹眨眨眼睛。
　　两个人互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
　　自然的，从魔法聊开去，都是些荒诞不经、天马行空的怪念头。
　　没人再提走的事。

　　夜深，酒吧内人反而越来越多，歌声开始激越摇滚，人们大声喧闹。
　　两人不约而同皱眉。
　　于是，侯靖扬起身买单，郁莹走出门外。
　　街上同样人声鼎沸。
　　一家家酒吧里传出嘈杂混响，乐声、歌声、人声、笑声混乱难辨。
　　屋内灯光闪烁，跳舞女郎滴汗的脸若隐若现。端酒小姐穿梭吧台与人群，跟随音乐陶醉地扭动身姿。人们在劲舞与电子乐中亢奋，发出一浪浪尖哨和掌声。
　　午夜，正到了兰桂坊狂欢高潮的时刻。
　　夜风吹过，郁莹不由自主抱紧双臂。
　　隔着狂欢的人群，她看进那些黑暗的角落，不知有多少故事正在上演。
　　放纵的，逃避的，虚幻的，懦弱的……那些都不与她相关。
　　她只想起灰姑娘的水晶鞋，十二点敲响，南瓜车就不见。
　　侯靖扬静静走到她身边。
　　她转过脸，两个人静静互视，一刻，都躲开目光。
　　一种危险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他咳一下。
　　“很晚了。”
　　她点点头，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
　　“我送你吧，一个女孩走夜路不安全。”
　　“不，”她说，指指马路，“那里就有过海巴士，下车就是宿舍。”
　　他们已到路边。
　　“那么，再见。”她立在站台上。
　　他诧异她的果断，他所熟悉的女孩不是这样。
　　“嗯，再见。”机械而被动的。
　　郁莹看他慢慢转过脸，慢慢向前走，心内空了空。
　　谁知侯靖扬突然又转回脸，向她微微一笑。
　　“谢谢你。”
　　郁莹愣一愣。
　　谢什么？
　　钟楼？还是兰桂坊？
　　他挥一挥手。
　　“再见。”
　　余音在耳，那身影已然消失在黑夜中。
　　郁莹回过头，再看一眼斜坡上那方斑斓绚烂的世界。
　　再见。
　　她也挥一挥手。
　　那点不舍因这狠命一挥，也都驯顺的逃逸四散了。

　　到宿舍已近两点。
　　第一次，玩到这么晚回家。
　　郁莹把自己狠狠扔在床上。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她安慰自己。
　　闭上眼，需要时间入睡。
　　耳畔缠绵那首曲子，心里蓦然想起两句诗。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此情可待。
　　她想起来。
　　这歌名原是这样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