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的事》王木方

1、一

　　“嗯，我们看了你的简历，请你谈谈在大学期间最有成就感的事是什么。”刀条脸的眼镜男抬起略肿的眼皮，有个光点在他细细的金丝镜框上打滑梯般划个半圆在和镜腿接头的地方跳开，悄么声的一股活泼，像面前这人偏能文质彬彬地掩盖自己剥削人的本质。
　　高亿廷想了想，投给期待着望向他的诸位考官一束睿智而坚定的目光，同时肯定地答：“没有！”

　　“没有？！”饼干苏亮出特有的猥琐表情——它包括：挑动的眉毛，张开的鼻孔，和刺出的鼻毛，“你这么说的？”
　　不可不说饼干苏很兴奋，自然的，他不是圣人，在残酷的就业竞争中，他自然希望眼前这个成绩全年级第一，貌比胡歌，家有实业，证书等胳膊，某神一时犯糊涂造出的有违自然平衡的家伙退出。然后，他咽咽唾沫看看候场的其他求职者，他的机会会因此多一点点吧。
　　高亿廷懵懂地看看饼干苏，确实没有呀，我想了很多，说七校联合创业论坛吧，自己只是写了个全程策划，老师改也没改照单全收；说迈向未来W市大学生风采大赛吧，搭档主持换了一个又一个，他都没能帮助她们解决自身存在的问题，最后还是动用了电视台的专业人士这才录上了直播；说百年校庆吧，确实请好的烟火设计临时放鸽子，线路由他铺设很是成功，可是饼干苏没票非蹲在他不让呆的危险区域，结果叫喷的火花迸着，吓得摔下看台躺了仨月，这让高亿廷至今郁闷非常，凡是在饼干苏面前，气焰就无端端矮着那么一截。

　　本来两人序号离得还远，高亿廷老老实实地等着饼干苏，直到错过了午餐时间，直到那家伙满面红光地走出来。
　　“成了！”饼干苏扯扯衣领，那下面的领带还是高亿廷赞助的，“咱聊的那叫一个舒坦。每个都被我逗乐了！走，吃饭去！”饼干苏兴奋地一掌击在高亿廷胃部，撞上令他沮丧的结实肌肉组织，但这小小的沮丧盖不过汹涌的一波波兴奋，他脚下像踏了祥云，忽然觉得前途都是光明，晚上还要去看美女的话剧表演。
　　“晚上，把你那阿迪的褂子借我穿穿。”饼干苏迈着“我爱祖国天安门”那样节奏明快正直向上的步伐，迎着转门外阴沉沉脏抹布样的天色乐颠颠去了。
　　高亿廷想着要是哪里都不要他，只好回去妈妈的公司，可是，那样的话口译证又非考不可了，周日好像是第一堂课，可是听课证塞到哪去了？

　　在饼干苏套着他阿迪的橙色大衣出去半小时之后，捧着《经济社论》研究次级债危机形成的高亿廷忽然茅塞顿开，听课证清清楚楚就塞在那件大衣口袋里。他有些释然，松口气又低下头和风险投资搏斗。忽然又因为想不起上课地点，不自觉伸手揪住耳垂。
　　“砰——”饼干苏踹开宿舍门，气势汹汹霸在门口。
　　高亿廷挺纳闷，这人约会从不这么早回来——一般要是借了美邦的运动外套要一小时左右，要是卡玛的牛仔服要两小时左右，这件阿迪的大衣则不需作少于半天想。也有一次他借了七匹狼的休闲西装，说是这次找到了本命，结果也就是半个月的事儿。仔细看看，其实阿苏面色有点黄，配了橙色反而不美……
　　“都是你的褂子——”苏成看着又露出白痴表情的高亿廷终于压抑不住了，“褂子，褂子，口彩不好，于是我就挂了！啊啊——”
　　“可是你出门之前不是吃的挂面？一样口彩不好呀？”高亿廷沉着冷静，起身后退踞住要地，进可操起锅铲，退可带上拉门，攻守兼备可谓周全。
　　“你，你，你，别闲扯，赶紧看看你手机，盛富地产的复试通知已经下来了！”
　　“关机充电呢，睡觉再看吧，反正不会有我的。”
　　是呀，他连在校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都没的可说……
　　可是人家认为这人顶着这如许经历和光环还没的可说，可谓上善若水。
　　于是……高亿廷被录入复试……

　　像是表达某种冥冥中的定数，在阿迪褂子里高亿廷并没找到口译听课证，可是因为他忽然想起了上课地点，所以他想去问问人家看能不能给补办。
　　他总想着肯定有很多人和他一样，虽然他是如此的卓然众人。

　　“28号——啊，这里。”有两个小酒窝的姑娘红着脸，低头给他认认真真的找，她是培训部的服务人员，可能因为是新来的，总让高亿廷觉得她有点慌乱。
　　“咦？”女孩沉吟一下，“你叫高亿廷？Z大的？报的A班？”
　　“是。”高亿廷想，既然对上了号，肯定是可以补办的。
　　“已经登记了……”女孩看看桌上的座钟，“应该上上课了。”
　　“啊？”谁呢，高亿廷想，可是他没证，进不去，而且里面不是按号码坐的，他不知道赞助了谁。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自己傻呵呵笑着，跟妈妈说照这样下去，您就等着儿子坐上福布斯中国慈善榜吧！背后灯光灿烂，和平鸽四起……

　　高亿廷捧着一本《大学生》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不时抬起眼碰上服务台小姑娘的眼光礼貌地笑笑，后者总会佯作未见以拙劣的形式遮掩过去，高亿廷便也纳罕地开始想自己是不是今天穿着举止有什么奇怪的。这样过了半小时——后来，高亿廷总结的时候，半小时成了他命定的厄运时差，每次等什么结果，过了半小时总会有意外的惊人逆转，例如昨天的饼干苏，例如今天的口译课——A班的教室门被撞开，面色通红的外教一边喃喃念叨：“中国人民真伟大，中国解放军真伟大。”一边晃着往走廊尽处的办公室走去，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回望教室里，各学员面面相觑，一个坐在第一排穿着很波西米亚风格的男孩儿站了起来，他的样子像是一只优雅的衣架，挂着混搭但看着舒服的奇装异服，眼睛占了脸上五分之一面积，下巴尖尖。
　　后来高亿廷问过他是怎么跟国际友人说的，他只说忘了。说实话，他的记性也确实不太好的。
　　高亿廷当时也只是感到脑海中有灵光一闪而过，在和他擦肩的时候，轻轻问了句：“你是28号么？”
　　男孩迟疑地站住，弄清楚确实是问他的时候，戒备地低吼：“跟你什么相干？”然后转身走了。
　　虽然这样，高亿廷还是跟他的半小时同班打听到，他自我介绍叫王雷，也是Z大的，今年大三，学通信。
　　这之前，高亿廷一直觉得学工科的该是不拘小节的，这王雷看上去更像是学设计的，至少是学轻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