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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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十天，他依旧发着不温不火的烧，只是情况稳定了不少，每天闷在房内，指挥我帮他搬些书来闲读，当然有严格的时间限制，否则又会引起头晕不适，而我自己，不再料理园中的琐碎，一门心思担任看护工作，偶尔闲暇，阿玛的书信会时不时地出现在脑海之中。
昨日又有信捎来，阿玛两天后就到京城，在信中还特地让我告长假，说虽然过继是自家的事，但京中仍有不少同僚好友，需要一一设宴相请，不可不告知，免得落人轻慢之嫌，再者，亦是让弟弟见见诸位前辈，将来若要如朝为官也好相互照应。
除此之外，信中附草草提及，有故人来，引得我又是一番猜测，故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令阿玛如此隐晦谨慎？
“有何要事？”他见我呆呆若思，禁不住好奇。
我手点额头，耸耸肩：“关于我那凭空冒出来的弟弟的事。”前几日有闲话讲起，我知他知道事情。
“怎么，莫非你怕这弟弟夺你父爱，抢你家产？”他揶揄起人也挺“毒舌”的。
我夸张地哆嗦了一下，迅速收起信，顺着他的话道：“是啊是啊，我爹要被人抢了，家产也要没了，想我一介穷人，就要无依无靠，沦落街头，喝西北风了。唉，不知好心的四爷可否收留在下？小的做牛做马，听凭差遣，来报答您的大恩大德。”说着还加上一个九十度的鞠躬作揖。
他定定地看着我，没有表情，我诧异，怎么这个反应？！突然他眼中流光一转，看向我身后，唇角绽出浅浅一笑——“阴笑”。
我顿时明白，全身肌肉僵硬，闭上眼，微微进行心理建设，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弧度，转头，正对上高无庸和他身边一端着补汤的小斯以及他们那“诡异”的眼神。
“呵呵，”我假笑两声：“公公来了？什么时候进来的？你瞧瞧，都怪我没有注意，那个快放下，这么一直端着多累啊。……呵呵，我，呃，我去喝点水，暑气太重，就是容易口渴，你说是吧，呵呵。”
说着，疾步离开这个地方，走出门外，身后传来低低的闷笑，我一脚踹了踹院中的一盆铁树，耳根发烫。
………………
略微收拾了几件应季的衣物，匆匆赶回到家中，远远地瞥见门口站一陌生男子，心中知了八九分，估计那就是我的那位弟弟了。快步上前，走近之后方看清他的相貌。
一时之间，脑中只有四字——云淡风清。
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茕茕孑立，身形消瘦，身体颀长，青色长衫，被细薄的风吹起衣袂，双手倒背，持一无任何饰物的折扇，偏白的肤色如江南书生，偏偏脸型是坚毅的线条，英挺的鼻梁，在见到我后，扬起了头，紧抿的唇弯起一个弧度，眼神略显倦怠随意。
那样的表情，同样可以理解为傲慢，但是，不知为何，我初见他的感觉竟是淡淡的忧伤，不，或者说是任时光匆匆，斗转星移，世上没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他在乎的。心下轻笑，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大概眼前这位就是一个代表吧。有时候什么都不在乎也不错，无欲无求，无欲则刚。
我对他展颜，不由自主地伸出手，道：“我是墨凝，你就是延诣吧？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他怔了怔，但几乎是立刻伸手握住：“正是在下，不过你才是主人家，说起关照，也是姐姐关照我才是。”
我惊讶于他的自然，其实刚才，在伸出手的同时，我已经意识到自己的莫名其妙，这可是失礼的行为，虽然是姐弟之间。正想着如何补救，未料到他居然不在乎，顿时好感又增。
我收回手，笑着看向刚走到他身边的忠叔，调侃道：“如此说来，能称的上‘关照’的也就只有忠叔而已，我可一年四季不常住家中，哪算什么主人家。”
延诣点头：“是了，姐姐的事阿玛有告知。”
看我们在门口说起话了，忠叔插话道：“小姐，少爷，老爷还在等着呢，您二位倒好，在日头底下说起话来了，也不嫌热的慌。快进去吧。”
我们相视一笑，跟上忠叔的脚步。嗯，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人，我默想，老天待我不薄啊，平白的送我个弟弟。家，越来越有家的样子了。
“阿玛——”走进前厅的同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叫出声，然后，看到了以为一生都不可能在见到的人。
“蓝雪儿……”我喃喃地发音，震惊得霎时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隐去，唯有剩下那张模糊在记忆中的容颜，此刻竟分外清晰，一时我几乎有时光倒退的感觉。
不知呆了多久，我猛然回神，转向阿玛，问道：“阿玛，您都知道了？那个故人就是指蓝雪儿？”
阿玛点头：“格格已然告知一切。”
“那，阿玛，您不会……”我咬着下唇。
“唉，”阿玛叹息道：“我竟不知你这丫头胆大包天。格格是‘过世’之人，早已人尽皆知了。”
我抱歉地笑笑，不料一旁的延诣开口道：“阿玛，此时尚早，我们不妨继续昨日残局，也好让姐姐自行方便。”
阿玛应承下，父子二人便离开了，自然忠叔明白延诣的用意，同样将屋内的下人打发，仅留我与蓝雪儿。
人走光了，我和她还是不言不语，总觉得自己晕晕乎乎，天呐，今天太多惊讶了，一个接一个，让我措手不及。细细打量起对面的昔日闺友，原本那个飒爽的少女渐渐退去锋芒，却更显沉静风韵，在南方的山水濡浸下，是别样的精致魅力。浅橘色的襦群上覆盖着薄薄的纱，隐去布料上的花色，增加了一分含蓄，裁剪简单合身，发式温婉大方，仅一朴素的发簪，不着丝毫珠链累赘。
然而，重逢的喜悦开始淡去，眼前的蓝雪儿与那个她信中描述的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她应该快乐幸福，应该有丈夫和孩子的陪伴，而不是一眼就能看出的孤单。
嗯？我突然意识到已经多久没有听到她的消息了？一年？两年？还是……真的不记得了。我想询问她的近况，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她的万俟睿呢？！死亡？分离？抛弃？我不敢问。真的不敢。
张张口，不知如何打破沉静，倒是蓝雪儿露出一个清淡的微笑：“墨凝，好久不见。”
我只觉松了口气，尽量用愉悦的口吻道：“是啊，嗯，蓝雪儿……你……呃，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出人意料了。”我小心地说着没有意义的话，装出惊喜的样子，勉强得像脸上涂抹了胶水。
她没接下话，又是该死的沉默，我蹙眉，分离了那么久，我根本不知道她发生了怎样的遭遇，我想问个一清二楚，可是，我不能伤害她，我甚至连什么能伤害她都弄不明白。我可以提到万俟睿吗？
呆了半响，我意识到一直以来我们两个还傻傻地伫立着，暗地想捶自己的脑袋。“你快坐吧，瞧我，太惊喜了，都让你站了这么长时间了，真是该死。”
她唇角的笑意深了些，边坐下边道：“我还在想你多久才想起待客之道呢。”
经她这么一调侃，气氛缓和了不少，我忙歉意的笑笑：“那还不是你的突然出现。”
“那倒是我的不是啰？”
“可不是！”我一本正经地承认。
相视而笑，顿了顿，蓝雪儿恢复了初见时的平静，“墨凝，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怕伤了我。这几年的确发生了好些事，可是都已经过去了，我们之间，有什么就直说吧。”
我沉了脸色，思索一番，缓缓开口：“那么，我就直说了。……你怎么会回来？还有为什么只有一个人？”
她深深呼吸一次，道：“嗯，我回来了，只有我一个人……”随着她的娓娓道来，疑惑地谜团渐渐清晰。
离开之后，蓝雪儿与万俟睿在山间的小宅中成了亲，日子就像她先前的来信一样，幸福甜蜜，而在儿女出世后，更有了家的完整感。一切似乎在往平静安逸的生活发展，直到两年前……
万俟睿虽然父母双亡，但族中还有亲人，两年前的一天，也不知他们从何处得知这个“离经叛道”的孩子的居所，以太祖奶奶病重为由让他们回家探视，并承诺家族之中绝对认可他们的关系。太祖奶奶是万俟睿在家族中唯一亲近的长辈，于情于理，他们都没有拒绝的借口，况且他们已经组成了自己的家庭，已经是牢不可破的一体。
回到家族中，的确只来得及见到太祖奶奶最后一面，然后发现，万俟睿这个名字已然与一位素不相识的官家千金载入婚册——那是在太祖奶奶的固执下，由人代娶的万俟睿的妻子！“奔则为妾聘则妻”，原来他们就是这么承认万俟睿与蓝雪儿的关系。
之后的情节像所有苦情戏中演的一样，反抗，可是，那位当初万俟睿“妻子”的“九品芝麻官”的父亲居然时来运转地官运亨通，成了万俟家不愿得罪的关系。家族中为了维系这段关系，用尽一切手段！
蓝雪儿的身份是极端隐秘的，当初朝廷为了顾及皇家颜面，根本不能公开，因此，万俟家的人只当她是个普通的满人女子，又加了几分鄙薄，横加欺辱。为了爱人，她都忍下，忍得夜夜只敢闷在被中哭泣。自出生至今，即使私奔之后生活简朴，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责难，万俟睿再护着她，奈何力量卑微。
一起承担所有的非难，却被抓到最后的软肋——他们的一双儿女……无奈之下，他们妥协，一对相爱的人决绝地约定：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蓝雪儿走了，既然不能两两相守，那么她要拾回尊严。
万俟睿留在家族之中，只一心照顾抚养两个孩子，平静地让所有人忐忑不安。
只是，没有人知道，在两个人的心中，互相陪伴着地老天荒。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