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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话 月无伤 ...

  •   黄昏楼素来有三个规矩。
      其一、有财无德者,拒之。
      其二、有德无貌者,拒之。
      其三、未得任一姑娘青睐者,拒之。
      如此踞傲却如此令人向往。
      月无伤回想起黄昏楼开业那天,他站在花瓣四散,爆竹声声的楼前,着一袭白衫摇一把折扇,大笑着绕过那宣读规矩的人,在围观人的唏嘘声中,第一个迈了进去。
      鸿三娘率着众姑娘亲自将他迎过,眼里是盈盈笑意,既不问他家财也不论他品貌。直直的就送入了贵宾席。
      月无伤到是好奇了,他不得不承认,黄昏楼这样的做法很有趣,有那么些挑剔的规矩,却不对进门的人盘问些什么。想来,也不过一场声势壮大的噱头罢了。摇头晃脑一番感慨,眼里便只剩下了放在他面前的酒杯,“好酒!”光是这么坐着,那清冽的酒香就不住的往他鼻孔里钻,沁的人满心都是陶醉。
      “你到是识货,明明第一个冲进来,不看姑娘不看装潢就看着咱们这的‘飘醍酿’。”
      听出来人的语气不善,月无伤越是正襟危坐,眉眼始终不离那小小的酒杯,看起来慎重无比,嘴角却在自额角垂下的发丝后悄悄翘了起来:“原来这叫‘飘醍酿’!好酒!好名!”
      雪从没见过有人能完全无视她这张艳绝无双的脸,柳眉一挑,伸手就要去勾他的下巴。她向来是想什么便做什么的主,历来的自信与娇纵让她很想知道这男人凭什么不拿正眼瞧她。
      就着她的指头,月无伤听话的抬起脸,再也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淘气的冲这大胆的红衣姑娘眨了眨眼,眼里的光华更盛天上繁星:“可是酒毕竟是死物,再怎么好也比不得姑娘的样貌好啊!”
      雪没来由的脸一红,倒象是她被人拖着下巴狎玩般不自在,微微张了张口,凤眼作势一瞪,“油腔滑调的男人,你姓甚名孰?”
      似乎还是有那么点意思的。他推翻了之前对黄昏楼的种种看法,打算好好玩就玩就,“在下姓月名无伤,敢问姑娘芳名?”
      “我?我叫云。”雪戏谑的看着他,随口报上一旁云的名字。
      “雪,你别乱用我的名字瞎说。鸿姐姐吩咐过月公子是贵客,不可怠慢的。”云走上前拉开她仍然托在别人下巴上的手,“月公子不好意思,她叫雪。只是图个好玩的情趣,希望公子别放在心上。”
      既然没有美人帮自己托着那累人的脑袋,那就只好自己亲自动手了。月无伤耸耸肩,支起胳膊斜斜的打量着云,一身白衣站在鲜红似火的雪身旁,素雅的就如同她的名,自有种温软娴静的气质。“没关系,反正大家都是好玩,现在没的玩,可就闷的慌了。”
      果然都是美人,一个有着娇烈似火的万般风情,一个却是柔肠百转的玲珑心窍。就连听到他这番话后皱眉都皱的柔柔的,一蹙而过,轻的也似她的名。
      “月公子是好音律之人,不知可有兴趣听听云的琴声?”云上前一步,拦住雪正要发作的脾气。
      他这明明就是找茬!雪双眼都快烧出火来,却还是准确的表达了她的意思。
      是你开的头。云轻描淡写的用眼神回应过去,还好鸿姐姐她们去招呼别人了,不然回头又该被念叨了。
      好好好,那我也去招呼别人。雪撇撇嘴,用眼神回敬到,一步三摇的晃了走。
      “你怎么知道我就喜好音律了?”谈到音律,月无伤一脸肃色。在他看来,音律就应该是高雅的艺术,理当焚香净手后再来弹奏,而今一烟花之地的女子,竟然只是随口说说便要他听她抚琴……
      “难道公子不喜欢琴而独偏好箫?”云有意无意的拿眼瞟过他腰间露出的一截箫身。
      不好,平常这宝贝箫带惯了,今儿本想只是随便进来看看,倒不料给泄了底去。如此,月无伤勉为其难的点了点头。
      “月公子,这边请。”云站到那回廊上,亭亭玉立,一声白衣罗裙似雾如幻,看上去宛如那清雅的月宫仙子。
      “怎么比我还仙人相……”月无伤嘟囔两句,倒也跟了上去。
      ****
      满庭银桂任清雅,一泓秋水照弯月。
      用这两句来形容云的白琴居最是恰当。
      云引着月无伤坐到水潭边的小亭,亭里放着一架檀木制的古琴。她伸手勾了勾弦,一个清脆的音符颤抖着拉开了序幕。
      月无伤被这个音符震住了。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春江花月夜!空气里隐隐有股别致的暖香,夹杂在银桂花香里,到一时也分不清是春夜还是秋晚。
      曲子就如那江水,曲曲折折的绕着花草丛生的原野流淌。月光就似那白霜倾泄而下,照的小亭,亮如白昼。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听的兴起,月无伤一抬手,婉转的箫声恰在此时响起,惊的庭中一阵飞花如雨落。
      春江潮水势浩荡,一轮明月海上升,月洒春江,随波闪耀,什么地方的春江会没有明亮的月光?
      江水、天空连成一色,透彻明亮,高悬的孤月啊,你照着的究竟是何人?
      乐声渐渐消散下去,两人仍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遥遥听得楼前大堂里人声重重,欢歌笑语,近处却是虫鸣蛙叫阵阵。
      “我一直想问,这夹在桂花气里的是什么香?”真没想到,她为这曲子配的熏香,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露凝香。”云将他面前的茶杯满上:“这茶叫枉断肠。”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他一口将茶饮尽,既然是一场云雨,那这样才是最佳的品尝方法。站起身,对云伸出了手。
      云有些惊叹,这个人堂前还是一副风流顽劣的模样,一曲下来,却又灵犀清透,能做到一饮而尽,才是真正参透了这枉断肠的茶意。她拉住那只手,引他向厢房走去。
      云雨巫山枉断肠,云雨巫山枉断肠。
      轻纱帐软软的掉了下来,帐内春光旖旎,帐外一片露凝浓香。
      ***
      “云,云,你在吗?”
      红丝绣花的棉被里翻出了一只手,云突然惊醒过来。被子的另一端,已经凉的惊手了。
      “云?你在吗?”
      “我在,琥珀你进来坐吧。”
      “不用了,刚才看见那月无伤一个人出来,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就过来看看,我还有事要告诉姐姐去,先走了啊。”
      “等等,我也有事要跟姐姐说去。”房门突然拉开,云一边系着裙带,一边追了出来。匆忙的样子不禁让琥珀也紧张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我完全不知道他走了!你说这可能吗?”
      “我原以为,对于他的消息收集,只是我们慢了点,现在看来……”
      两人停下来对看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道:“这人有问题!”
      “鸿姐姐在哪?”
      “大概还在房间,先去看看吧。”
      黄昏楼是青楼,这没错。
      只是它背地里,却是江湖第一的消息贩子。
      只有你想知道,而没有他们不知道的消息。当他们都说不知道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吃惊的?
      ***
      秋意绵绵话扬州,繁花似锦黄昏楼。
      窗外杨柳在阵阵凉风中摇曳,雨丝如珠帘般从天上洒落,在楼前屋后溅起缕缕水雾。
      “扬州可真是个好地方啊!”说话的人深吸口气,满眼是这迷离雨景。“听说最近有个自称是沙音的人,在找我们麻烦?”
      鸿三娘恭敬的站在他身后,有问必答。“除了扬州黄昏楼是新开的还没遇到他之外,江南其余分楼,全被他闹的鸡犬不宁。”
      “可查出他的底细了?”
      “目前只查到他和一个南里宇的人,在扬州城西郊开了一个名叫迦南的医馆。”
      “医馆?听上去倒是比咱们这高尚……可再高尚还是得查下去,咱们是生意人,动脑动口不动手,你看着办吧。还有其他的事吗?”
      “还有……就是,丫头们吵着要查月无伤。”
      一阵敲门声恰在此时传来。
      “反正就一个假名假份,随她们折腾去吧。”他纵身跳出窗户,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恭送楼主。”鸿三娘向空中遥遥一拜,自去应门。
      “鸿姐姐,今儿下雨没什么生意,我们姐妹几个想去飞来寺上个香。你去吗?”水晶倚在门边,正懒洋洋的玩着头发,见鸿三娘出来,顺势往里瞄了瞄,果然是空无一人。江湖上人人都以为黄昏楼主是鸿三娘,谁会料得真正的黄昏楼主,虽另有其人,却也只得鸿三娘见过。
      “飞来寺?可是西郊那个?”
      水晶抓起一撮头发,在空中点了点。
      “我不去了,回头你们顺路去那附近的迦南医馆看看,楼主吩咐下来要及早摸清他们的底细。”
      “原来如此,咱们这算是主动外出做活吗?”水晶别过鸿三娘,慢条细理的向楼外走出。反正是顺路查查,并不影响她们几个外出的兴致。
      扬州城西郊的飞来寺,自古是香火鼎盛,人声不断。便是下雨,也总有抽空来此参拜的人。黄昏楼的四花魁就是其中一拨。
      “真是见鬼了,这样的天气也能有这么多人?”雪一边推着身边拥挤的人群,一边还得护着手里的香篮,火爆的性子又上来了。将香篮塞到一旁为她撑伞的琥珀怀里,两手使上暗劲,生生的在人群中开出条道来。“你们快点跟上……”话未落,便又被人群淹没了。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虽说是香火鼎盛,至于这么夸张吗?
      “好吧,这意味着眼下雪跟我们走散了。”水晶指着那条被堵的水泄不通的小路,“她大概会去前殿烧香那等我们。我们得快过去才行。”
      可是,这样子,怎么过?
      “分开走吧,最后在前殿那见。”水晶说着接下她们两人手中的伞,左右开弓,奋力向前挤去。
      “这两个家伙……”琥珀看看自己手里的香篮,再看看云手里的香篮,眨眼一道人潮打来,她就这么被人潮推着向前流去。
      现在,就只剩下云一人仍在原地发呆。
      挤?好象不太现实;等着下一道人潮?可人潮怎么都在往回流了?她狼狈的在人海里挣扎着,一只手忽然将她从潮流的中心拉到了路旁的浅滩。
      云刚松了口气,抬眼便是月无伤那张老少无害的笑脸。
      “月公子你怎么在这? ”
      “云姑娘这是去上香?”
      声起,先后竟然不差分毫。云忍不住笑弯了腰。
      月无伤耸耸肩,“我随口问问。真没想到你们会挑上这奇特的日子来上香。”
      “奇特的日子?”云轻皱的眉豁然舒展,“是挺奇特的,就像全扬州城的人都涌到了这一般。”
      “有迦南医馆两位妙手回春的大夫义诊,这种场面也算说的过去。”月无伤甩开折扇装模作样的摇了几下,“云姑娘有兴趣去医馆看看吗?”
      迦南医馆,迦南医馆……
      这会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吗?云微微颔首,将迟疑埋在了低头的瞬间:“那就有劳月公子引路了。”
      昨天之前,还是云引他在黄昏楼的回廊立柱中穿行,今天,说这个请字的人却换了自己。月无伤作了个“请”的手势,恍惚中将云那晚白衣罗裙的飘然与自己重叠了起来,一种奇妙的感觉顿时在他脑中散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在石板小路上,被秋雨浸透的山林青翠欲滴,阵阵白烟从空中浮起,将嘈杂的人声远远没在了身后。云跟着月无伤的脚步,看着他脚后的衣袂在山道上起伏,只觉得气定神闲,却又莫来由的感到惶恐。
      对于世事浮华,变化万千,有谁能比身处风月场的她更明白?宁静祥和的背后,又有谁能参透是桃源还是孽障。但是这一刻,她却突然希望就这样跟着他,心安理得跟着他走下去……
      云猛然抬头,此行只是为了探那迦南医馆的详细,怎会生出这等漫无边际的想法?何况还是对于那个神秘的月无伤!她紧走两步,又觉得可笑,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而已,就这样自乱阵脚也太不像她的作风了。
      转瞬间,一座竹屋小院突然从拐角闯入了她的视线,竹屋竹匾竹篱笆,一只竹杆挑着一个大大的医字白布在山风细雨中飘摇。竹匾上则是刀雕剑刻出的四个大字,“迦南医馆”。月无伤回头扫了她一眼,推门而入。
      放眼望去,除了屋里放着的一张竹制八仙桌,几张竹编的独脚凳,便是墙上那幅画最引人注目。
      画中是满池怒放的莲花,一只银白色的狐狸趴在那莲花池畔,静静的看着眼前一方世界。斜斜的阳光透过后面的竹林,在它们身上洒下点点斑驳。画中无名无字,说不出的妖媚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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