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染卿》听雨闻格桑

53、你不曾看见，我的心···

　　53
　　如是等辈，当堕无间地狱。
　　千万亿劫，以此连绵，求出无期。
　　——本愿经
　　这个安静的夜晚，这片梦幻的星空下，墨子卿终于对柳时镇道出了，心底最不愿被提起的往事。
　　“我用了一年的时间，抓住了警队的叛徒，也赔上了另一个好警察的性命。当年在警校，他们是最好的兄弟，死了还能做邻居。呵，多奇妙的缘分呐。”她想起了杨锦年。
　　“原来如此，他们都是值得敬佩的战士。”柳时镇也点上一支烟。
　　“做警察的，其实和军人一样，为了守护太多人的平安，因公殉职也算是死得其所。只不过好累啊，心也好疼，疼得撕心裂肺的，快要死了。”
　　柳时镇将她搂在怀里。
　　“我不想做超人，不想要大名鼎鼎的代号，不想要家破人亡，我只是一个女人~~~”在他怀里放声痛哭后，又打开一瓶酒：“所以我给自己放了大假，满世界的闲逛，我想应该会好一些吧？呵，真难呐~~”
　　柳时镇也明白，她说的是阿古斯。
　　“我以为我有坚强的毅力，忍耐一切，包括寂寞和忧伤。只是我忘却了，我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太过于高估自己。守着一个信念，假装着坚强。”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我从未想过，手里的枪，有一天会对着自己的亲人。”
　　“也许我们都曾勇敢坚毅，但与时间的对峙中，我们从来都不是赢家。”柳时镇用力搂着她。
　　“···”臂弯里只剩下声声抽泣。
　　“我刚当兵的时候，老班长就告诉我：身为军人，征战沙场，倒下的地方就是坟墓，军装就是寿衣。身为军人，起码要有这样的信念，才配得起身上的军装。”
　　“···”
　　“那天，要不是我执意营救阿古斯，老班长也不会死。多年后再见到他，才知道什么叫后悔。”柳时镇也陷入深深地自责中：“被欲望吞噬，忘记了纯白的本意，必会走向死亡。想着以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梦，好像从未发生过。”
　　“那几年军校生活，一个人在美国，还好有他。孤独的日子里，是他在扮演着各种角色。像父亲、像兄长、像朋友，还有老师···我却不得不亲手将他逼向绝境。”眼泪已经流干，只剩下茫然。
　　“这不是你的错，你不该自责。”
　　“他就是想死在我面前，我知道。”
　　“至少证明，他不想与你为敌，他有悔过之心，不是吗？为了你，他愿意回头。”柳时镇抚摸着她美丽的容颜，温柔的注视着她。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走了，都不要我了。你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还能失去什么？老天要这样对我？”同样注视着这男人的眼睛，眼泪再一次流下。
　　柳时镇心疼的摇着头，将她搂紧怀里：“哭吧，哭吧。哭累了就睡吧，睡醒了就没事了。别怕，有我在，你再也不用害怕了。傻丫头，你真傻，我怎么能放心···”
　　看着渐渐没有声音，倒在自己怀里的人，柳时镇心乱如麻。那些尘封的过往、那青春的年代、那泥泞的汗水、那飞扬的笑脸。像烙印一样，早就刻在心上，怎能忘怀？
　　深呼吸，贪婪的搜集有她存在的空气。看着那不再如樱桃般鲜活的双唇，想起了当年那一吻。
　　慢慢地，俯身吻上她苍白的唇。
　　曾经的一笑，已渐渐远去，曾经的一吻，恰如风，无影无踪。期待了红尘千年，淡了思念，旧了深情。却发现自己的心，一如当年那般强有力的跳跃。
　　你不曾看见，我的心···
　　抱着沉睡不醒的女人回到病房，轻柔的放在床上，坐在床边看着那张睡脸。她太累了，以至于这一路的颠簸，都没能让这久经沙场的人，感受到一丝的不悦。
　　或许，能让她放下所有戒备、所有不安的，就只有他了吧。轻抚她苍白的脸颊，柳时心疼的将被子帮她盖好，转身离开了。
　　坐在台阶上抽着烟，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抬头看着夜空，心中却翻江倒海。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一双白色运动鞋出现在视野里，抬头一看，是端着两杯咖啡的姜暮烟：“姜医生还没睡？”
　　“柳大尉不也一样？”姜暮烟递给他一杯。
　　“谢谢。”
　　“和墨小姐去喝酒啦？”姜暮烟品着咖啡看着前方。
　　“这你也知道？”
　　“查房发现病床空了，病号服也被换下。问了营地大门口，又没有人出去过。想要通知你们去找人，却看到你把她抱回来。”姜暮烟扭头看着他：“现在又满身酒气···”
　　柳时镇笑了：“姜医生果然有做军人的潜质呢。”
　　“过奖。”姜暮烟也笑了。
　　二人继续看着星空。
　　姜暮烟的视线缓缓下落：“墨小姐···还好吗？”
　　“不好。”柳时镇的视线也落下了。
　　“是啊，怎会轻易恢复。”看着沉默的柳时镇，姜暮烟笑着拍拍他的肩膀：“不过有你在，她很快就能重新站起来。”
　　柳时镇看向她，心里有小小的感动。和她有过短暂的交集，也非常欣赏她的品格。
　　“想说什么？”
　　“抱歉，这次是我连累了你···”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没有连累不连累的话。”
　　“我···我跟子卿···”柳时镇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
　　“墨小姐很漂亮，人也善良，对我们大家都很好。”姜暮烟打断了他：“不错啊。”
　　“···”
　　“我是真心的，你不觉得你们很相配吗？”姜暮烟站起身往前走了两步深呼吸：“乌鲁克的夜空真美啊，干净的像透明的一样。”
　　柳时镇也笑了：“是啊，以前也被派到这里驻军，怎么没发现呢？”
　　“那是因为见到了思念的人，连一花一草都觉得美了许多。”姜暮烟回过身笑着。
　　“哎呀真是的。”柳时镇尴尬的一口气喝光了咖啡。
　　姜暮烟接过杯子：“早点睡吧。”
　　“嗯。”柳时镇站起身：“哦对了，子卿喝了酒，伤口不要紧吧？”
　　“哎呀，这还真是的。本来伤口处理的挺好的，让酒精这么刺激，什么灵丹妙药都不管用呀。”姜暮烟叹气。
　　“啊？那···”柳时镇紧张了。
　　姜暮烟憋了半天还是没憋住：“哈哈。对付你们这样不听话的病人，没两把刷子怎么混社会呀。放心吧，用不了几天，保证还你一个健健康康的老婆。”
　　柳时镇挠挠后脑勺笑了。
　　···
　　清晨。
　　“醒啦？感觉怎么样？”
　　一睁开眼睛，就听到这句话。
　　忽然窗帘被人拉开了，刺眼的阳光照射进屋内，让墨子卿忍不住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我在哪儿？”头疼的像要裂开一样。
　　“乌鲁克。”
　　“姜医生？”墨子卿终于确认了说话的人。
　　“肚子饿了吧？吃完饭给你换药，昨晚喝了那么多酒，但愿没发炎。”姜暮烟来到床边，向她微笑。
　　“一个不听话的病人，对不起医生想要治疗的心啊。”墨子卿坐起身，对自己不顾伤口而喝酒，感到愧疚。
　　“没关系，我可不是一般的医生，我会把你绑在病床上，直到康复为止。”姜暮烟一边忙着准备换药，一边调皮的开玩笑。
　　墨子卿也笑了，看了看桌上的药：“我想洗个澡。”
　　“你不能沾水的。”姜暮烟。
　　“身上血腥味儿太重了，换了药不是更不能沾水吗？”
　　姜暮烟想了想：“好吧，那你快点洗，尽量少沾点水，待会儿我给你清创。”
　　“谢谢。”
　　温热的暖流滑过满头长发，流淌在紧闭双眼的容颜。洗的掉的是这一身的血腥，洗不掉的是这命运的阴影。她有点累了，想离开了，想逃到一个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当初来到这里，不也正是这个原因吗？
　　“墨小姐，你没事吧？”姜暮烟见她这么久还没出来，便过来敲门。
　　“没事，马上就好。”伸手摸去脸上的泪水，快速洗完。
　　“我们上药吧？”
　　“OK.”
　　看着姜暮烟认真专注的样子，墨子卿倒是第一次，仔仔细细的欣赏这个女人。
　　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一头栗棕色中长发扎在脑后，干净利落。皮肤很白，手指也细长，最重要的，是那薄薄的嘴唇，还真是有点像自己呢。
　　这样的人，这样的生活，最适合他了吧？如果他们在一起，对大家都是最好的吧？
　　“对不起，打扰你的生活了。”脑子刚刚冒出一点念头，嘴巴就忍不住发声了：“我很快就会离开，你不要困扰。”
　　“离开？去哪儿？”刚刚换好药，正在包扎伤口的姜暮烟抬起头。
　　“回家呀。”墨子卿笑笑。
　　“家在哪儿？”
　　“···”美丽的容颜渐渐低下。是啊，家在哪儿呢？与这个世界的关联，好像只剩下教官了。
　　“墨小姐，知道吗？身为女人，我也会被你吸引。”见她有些难过，姜暮烟赶紧宽慰：“你不要误会啊，我是说，你的人格魅力更加吸引人，值得任何人爱你。”
　　“谢谢，我就当是赞美的话。”
　　“希望你明白，我并不是退让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因为他不适合我。”
　　“不是这样的···”墨子卿抬头看着她。
　　“你听我说完。”姜暮烟一边说一边为她包扎好伤口：“刚认识柳大尉时，我就知道他心里有个女人。10年没有感情生活，我想他是太爱你了吧？”
　　墨子卿微微低头。
　　“这些天和你相处，我认为你真的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不牵扯任何人、任何事，我想要成为你的朋友。”
　　“姜医生···”
　　“希望你不要有负担，我们大家并不是因为你不容易、可怜你，才这么说。而是因为你这个人，因为你的勇敢，对别人的真心，让人喜欢。”姜暮烟真诚的笑着。
　　“···”
　　“所以，别再说离开的话，也别再说希望我和柳大尉幸福的话。如果你愿意，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将来他敢欺负你，我们娘家人是绝不会放过他的。”
　　“没错。”河护士和崔护士也笑了。
　　“你的付出有回报，值得别人对你好，因为我们都爱你。”姜暮烟拉过她的手。
　　“我们也是。”宋医生端着餐盘走进来：“可以开饭喽。”
　　“怎么是你来送饭啊？”河护士。
　　“金一等兵的手艺天下第一，所以呢，嘻嘻，就蹭了一点儿。”宋医生嬉皮笑脸。
　　屋里的人一脸鄙视。
　　“怎么样？发炎了吗？”宋医生将桌子摆好。
　　姜暮烟点点头。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不疼吗？”宋医生像大人训小孩儿似的。
　　“还好。”墨子卿不好意思的笑了。
　　“果然是让人放心不下呀，誒，情绪也会影响病情恢复，你知道吧？旧伤加上新伤，怎么会不疼？强壮的男人都不一定能承受这满身的伤痕，你是怎样走过来的？”
　　“至少我还活着啊~~”墨子卿苦笑：“枪林弹雨，灾难疾病，像蟑螂一样，就是不会死呢。”
　　姜暮烟心说完了，又提起伤心事了，白了宋医生一眼，将餐盘推到墨子卿面前：“药换好了，也重新缝合了伤口，吃过饭给我去休息，不准再瞎想。”
　　“走吧走吧，我们都出去，让她好好休息。”宋医生招呼大家。
　　“大家···”墨子卿喊住了他们：“谢谢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