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挖主角墙脚的一百种方法》秋水微澜

35、往事

　　萧月在梦中见过萧画溪的一生。他清楚地记得，十四年前的七月十五，月圆之夜，萧画溪在自己的洞天福地内取出了无情道的功法。他已经修至渡劫期，平安渡过九重雷劫，接下来便是心魔劫，此时修炼无情道，并不是好时机。但他被天道契强行与傅凌山绑在一起，是无法解除的，他担心心魔劫中会被心魔趁虚而入。

　　萧画溪隐约明白，傅凌山是天道之子，天道契的存在证明他们在一起是天道的意思，他数百年来不愿见傅凌山，是违背天道的行为。

　　修士自诩逆天而行，也不过是在天道的允许下蹦跶罢了。每个修为高绝的修士都经历过这样的变化：练气筑基时敬畏天道，元婴化神时藐视天道，渡劫大乘时畏服天道。修炼到萧画溪这个高度，已经能窥见天道的轨迹，他知道，他没有顺从天道的意愿，与傅凌山双修，助他提升修为，是要受到天道惩罚的。他虽然对傅凌山再无半点期望，但数十年同生共死、相濡以沫的感情并不是假的，他担忧心魔劫时这份感情会让他失败。他下定决心修炼无情道，为的就是在渡心魔劫时能增加胜算。

　　但是，当萧画溪运转无情道的功法时，他突然失去了意识。萧月的梦也终结于此。

　　萧月年幼时，还不叫萧月，叙上辈分，大名叫萧画月，被测出天生绝脉的体质之后，顷刻之间从天上堕落下污泥。姓名被剥夺，甚至不能再居住在萧家府邸，被人连夜赶出家门。

　　萧月永远不会忘记那个夜晚。萧弘毅站在大门内，充满厌恶地、冷冰冰地对孤零零站在门外的他说：“从今天开始你不再是萧家人，你愿意叫什么名字也好，就是不能再用萧画月为名，否则，我会让你后悔出生在萧家，听到没有？”

　　大门关上，萧月害怕极了，拍着门哭喊，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依然一遍一遍地认错。半夜，萧月哭累了，冷风呼呼地吹，冻得手脚生痛。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家门。

　　他需要一个温暖的地方。活下去，才能有重返家门的机会。

　　萧月在云阳城做了一个月的小乞丐，受尽了人间苦楚，萧夫人找到萧月抱着他哭的时候，他已经不愿意去笑了。后来，在萧夫人的威胁下，萧弘毅允许萧月姓萧，但还是剥夺了排辈，这意味着萧月将失去在萧家的一切地位。但这一切还没有结束，萧月被视为萧家的耻辱，放逐到了芳田镇。

　　那一年萧月四岁，躺在芳田镇大宅的床上，做了第一个变成萧画溪的梦，甚至不愿意醒来。梦里的自己虽然与他有同样的遭遇，但是他遇上了一个爱他且能够带他走上修仙之路的道侣。他也期望现实中能够遇上这样一个人，甚至有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如果，他真的遇上一个叫傅凌山的人，他一定会紧紧抓住他，对他好，让他带他登上仙途。只要他能够修仙，父亲母亲一定会重新接纳他，让他回家！

　　整整三年，萧月沉浸在这样的期盼里，如果没有后来的变故，也许萧月在第一次见到傅凌山的时候，会心甘情愿跟他走。但是世事没有如果，梦里的故事急转直下，萧画溪被背叛，被追杀，躲在圣雪山足足百年，这让他看清了傅凌山的真面目，明白了傅凌山这个人并不可靠。他大病了一场，彻底绝了修仙的念头。

　　萧月是一个性子烈又倔强的孩子。如果修仙之路不过是一条不能活得顺心自在的路，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活够百年，这人生也不亏！

　　后来，萧月梦见的事情越来越多，他知道了这个叫做萧画溪的人可能就是他的哥哥，又旁敲侧击地向管家打听消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萧月在那一刻幸福得像是要飞起来。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亲人，他还有哥哥！

　　那么，梦里的事情……难道真的发生过？

　　那段时间，萧月疯狂地收集记载奇闻异事的话本游记，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萧画溪在圣雪城活动过的痕迹。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梦境成真，萧月还去过凡人为萧画溪修建的医仙庙，看着络绎不绝的香客，萧月觉得一切如在梦幻。萧月盼望着夜晚的到来，想知道关于哥哥的更多的事情。
　　但是，过分沉溺于梦境让萧月陷入了另一个困境——他开始分不清自己是谁。

　　有时，他觉得他就是萧画溪，他痛恨傅凌山的背叛，想到傅凌山在修界左拥右抱，千秋万代，他却流落在凡人城镇不为人知，无缘仙途，他就恨不得以世间最恶毒的咀咒去咒骂傅凌山和与他苟合的狗男女。恨到极致他又蓦然惊醒，恐惧得瑟瑟发抖——萧画溪从未有过这样强烈的恨意。
　　你既无情我便休。即使伤痕累累，即使万劫不复，萧画溪转了身就绝不会回头！纠结憎恨不是萧画溪的作风，更不可能是萧月这个旁观者该有的情绪。

　　为什么这样？他会变得这样丑陋。

　　不像萧月，更不像萧画溪。就像冥冥中有一个人，干涉着他的感情，左右他的行为！

　　萧月害怕了，开始不敢睡觉。本就羸弱的身体经不起折腾，又是一场大病。

　　多年后，萧月在圣雪宫看到了萧画溪的幻影。他曾经无数次梦见过这个宫殿，生平第一次耍心计利用云凛想去登仙台的心愿，把三个人带到了这里。那晚上，他偷偷跑出去，本是想独自一人寻找哥哥闭关的地方，见哥哥一面。但那四周有阵法，没有修为的萧月根本无法靠近，清明小道士跟了他一路，阻止他胡乱闯荡。

　　“小主人，请不要再去了。时间未到，进不了里面的。”

　　“你……认识我？为什么叫我小主人？”

　　“主人是清明决意追随的人，当然认得。小主人是要见主人么？”

　　“你的主人，是叫萧画溪么？”

　　清明笑了起来：“小主人，你怎么把名字都忘记了？”

　　萧月觉得清明像个脑子有病的疯子，说话还颠三倒四。

　　萧月没有和清明多谈，只要求清明次日送三人到登仙台。他没有忘记，当坐上叶舟，回望圣雪宫的时候，清明小道士那控诉似的眼神。

　　此后变故不用多叙述。

　　萧月原本以为梦境只是梦境，证明他与自己唯一的亲人有亲密关系的证明。

　　但时至今日，得知清宵道人陷入心魔劫昏迷，时间还是他出生的当天，更是萧画溪下定决心修炼无情道的当天。

　　这样的事情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萧月浑身冰冷，所有的信念和认知轰然倒塌！

　　萧月会如此怀疑，因为清宵道人不是普通人，他是萧画溪化神期分出的一个分神，代替他潜伏在修界打听傅凌山的消息，以期有朝一日能不被追杀、光明正大地回归修界。只是后来，萧画溪熄了回修界的念头，就没再管过这个分神如何。

　　这个分神伪装成凡人，拜入琼林苑门下，没有萧画溪的召唤，他就安安心心地潜伏下来，做一个好徒弟、好师兄、好师叔，渐渐地，掌管了琼林苑的实际权力。他很少出琼林苑，有萧画溪的经验见识，修炼顺风顺水，从无挫折。在琼林苑上下眼中，他是优秀的后辈、敬爱的师兄、护短的少掌教，在外界修士眼中，他是修界新秀，有魄力，有手腕，有眼光，是可与玄天宗长宁少掌教、炎华仙宗弧光少掌教比肩的人杰！

　　他唯一的挫折，就是十四年前莫名其妙陷入心魔幻境，师门长辈为他耗尽心力，也未能助他从幻境中出来。事情太过蹊跷，琼林苑讳莫如深，外界人猜测不断，谁也不知道真相。

　　但是，萧月此刻猜到了真相：萧画溪在他决意修炼无情道的时候进入了渡劫期第二劫的考验，清宵作为他的分神，受他的影响也进入了心魔幻境。

　　而萧月的出生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日子？

　　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萧月，萧画溪的第二劫是转世劫！也许，清明小道士并没有认错，他只是把萧月当成了萧画溪的另一个分神！也许，萧月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并非什么不正常的事情，因为，梦境是他的过去，他就是萧画溪！

　　他居然真的把自己当做一个孩子生活了这么多年，学会了向另一个孩子撒娇争宠，对他百般依赖，为他哭为他日夜牵挂，尴尬、愠怒让他的脸燥热难消。

　　可是离开琼林苑众人的地方，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萧月又浑身冰寒，多猛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也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转世劫，号称有死无生的天劫。不过转世劫不成功也不会立刻死，经历天人五衰之后才会像个凡人一样老死，于是，不幸遇上转世劫的修士便有了时间记载下自己经历转世劫的故事。有人统计过，能平安渡过的不足三例。当然，如此倒霉遇上转世劫的修士千万年来也不足百人，以致一些见识浅薄的修士根本不知道转世劫的存在，也没人会为转世劫做任何准备。更糟糕的是，没有人知道怎么渡过转世劫，包括那成功的三位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成功。

　　幸好，萧画溪爱看书，博闻强记，看过那三位渡劫成功的前辈的故事。他思考过，突然福至心灵，渡过转世劫的唯一办法，也许就是顺天而行。

　　那三位前辈做过的事无一不是直接或间接影响历史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的，萧画溪猜测，他们做的事情符合天道利益，天道便判断他们渡劫成功。

　　如果这样，那他呢？

　　很明显，天道强行将他和傅凌山绑定，阻止他修炼无情道以断绝与傅凌山的关系，还让他沉浸于梦境多年，不就是为了将他逼回傅凌山的身边么？

　　难道，他真的要回去傅凌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