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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迷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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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月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不叫萧月,而是叫萧画溪。
不同的人,相似的命运。
萧画溪也是萧家子弟,也是他父母的孩子,可是,萧画溪比他更为不幸。
背负着父母的殷切期望出生的他,度过了无忧无虑的五岁之前的岁月,五岁生辰当天,萧家老祖亲自为他测试灵根,结果为天生绝脉。
天生绝脉,没有灵根,不能修炼,终生只是一个凡人。
这些让萧母终日以泪洗脸,意志消沉。萧画溪不明白为什么父亲突然不再对他和颜悦色,母亲也不愿意见他,就连见过的老祖宗也不准他去探望他,小小的他只懂得哭着闹着去博取父母的注意,换来的不过是父母的一次次冷待。
渐渐地,家里的下人都知道,公子失宠了,开始只是各种慢待,到后来明里暗里的欺负他,成了下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萧画溪终于明白,他再也没有骄纵的本钱。于是,他变得沉默,终日躲在小小的院子里读书练字画画,两耳不闻窗外事。在遭到家族冷待的第二年,萧画溪在诗画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并沉浸于其中。在他以为自己就这样过一生时,一个人闯进了他的生命。
那是月黑风高的夜,一个陌生的少年晕倒在他的院子里。可能是寂寞,可能是终于到了叛逆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收留了少年,并照顾他直到伤势恢复。
对萧画溪来说,那少年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他是一个修士,一个能修炼的人。他喜欢听少年讲他的奇遇,讲他游历时遇到的人和事,他就像是黑暗之中的一束光,沙漠里的一滴水,大海里的一根浮木,让他整个沉寂的生命变得鲜活有趣。
少年说:“我叫傅凌山,是为见识大千世界而来。”
沙漠养不起水仙,滩涂留不住鱼儿。就像见识过彩色世界的人不愿意再回归到黑白世界一般,萧画溪开始害怕少年会离去。
可是,这一天终会到来,少年不告而别,整整三年音讯全无。
这一年,萧画溪十七岁,少年回来了,带着贵重的聘礼。
一个无门无派的金丹修士居然痴心妄想要娶萧家的长子嫡孙?即使这长子嫡孙不能修炼,也不是一个低阶修士可以染指的!
萧父萧母将他赶出萧家大门,放下狠话,下次还敢再来就废他的修为。
萧画溪知道,少年回来接他了!
他第一次违背了父母的意愿,偷偷出走,找到了少年。
现在,少年不再是少年,而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了。他向他许诺,即使他是一个凡人,也愿意给他幸福的一生。
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接下来的岁月,萧画溪跟着青年,从千里莽莽大山到万里无垠大海,从正道修士居住的修界到魔道修士横行的魔界,从凡人居住的小山村到修士修炼的大派宗门,他们受过伤,逃过难,闯过秘境,得罪过大能……青年从一个小金丹成为一个元婴期真君。
萧画溪曾怀疑过,一个修士和一个凡人的爱能有多长久?凡人一生也就百年,修士的百年不过一次闭关,一次突破,甚至那短短相处的百年能在往后无数的岁月里留下多少痕迹?
但,于愿足矣。萧画溪很满足。
有一天,青年告诉他,他不能修炼不是因为没有灵根,而是体内藏有仙器,封印了他的灵根,现在终于收集齐了所需要的东西,能为他解除封印了。
从没想过能有修炼机会的萧画溪,对青年的心意再无怀疑。
萧画溪成为了一名修士,如愿与傅凌山结成了道侣。在他们发下天地誓约时,天道在他们的识海里烙下了一个天道印,那是天道证明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的证明。
他们结契双修的消息传遍了天下,所有修士为他们身上的天道契而津津乐道,羡慕不已。那段时间是他们最快乐的日子。
可是好日子并不长久,天演宗传出消息,傅凌山正是这一纪年的天道之子。顿时,所有的算计、讨好冲着他们而来,往日因为天道契而主动与他们保持距离的男男女女,为了利益为了家族为了任何他们需要的东西,纷纷向傅凌山明着邀约暗着挑逗。
怎么会有人如此不知廉耻?他恼怒着,哄着傅凌山回到了洞府潜修。
不久,他到了筑基顶峰,需要一次长时间的闭关突破。傅凌山对他说,绝不出去,守在他身边直到他出关。他毫不怀疑地去闭关,刚突破金丹出关,就看到傅凌山尴尬而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身边跟着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傅凌山说,对不起,我没有信守承诺,接到朋友的传讯还是去了救他。
傅凌山说,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人那么卑鄙无耻,会给我下合欢散那无耻的药。
傅凌山说,对不起,秋雨解了我的药,我不爱她,却也无法委屈她。
傅凌山说……
萧画溪什么也不想听,不想委屈她,就可以委屈他么?
萧画溪离开了三个月,一个人在无人的地方,想通了想透了,想给他们一次机会。
回到洞府,仆人说,主人在黄夫人房里。
原来,已经叫上夫人了,那他是什么?一个笑话?
萧画溪去质问傅凌山,你三个月没去找我,就是为了陪她么?
傅凌山说,对不起,我放不开她,她有了我的骨肉,两个月了,她需要我。
萧画溪不说话,默默地看着傅凌山。他突然不想追问他爱不爱他,不想质问他为何背叛,也许,要变心的人终究留不住,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终归要还回去。
萧画溪始终觉得,他是不能得到别人真心的人。例如父亲母亲,即使是血脉亲情,要失去不过是几句话的功夫,例如朋友,小时候对他百般讨好的小伙伴,在他失宠后就没再来过,再例如爱人,即使经历过千辛万苦,到后来还是还原了他善变的真面目。
萧画溪独自一人去了很多地方。偶然一次,回到和傅凌山居住过的洞府附近。
附近的修士说,傅凌山疯了,放着天道安排的道侣不去爱惜,和那些不三不四的男男女女无媒苟合。
又有人说,傅凌山遭报应了,几房妾室斗得比凡人皇帝后宫还厉害,到现在几个孩子都没能生下来。
又有人说,傅凌山还是念着他的道侣的,对外放话说是没有道侣的同意,绝不会让任何人进门,也不会让孩子跟他姓。
萧画溪想,他们恩爱了五十多年,也算是凡人的一辈子了,傅凌山不算违背承诺。
他们有多久没再见面?大概,三十多年?
萧画溪没想清楚,也不愿意多想,转身继续游历。只是这一次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傅凌山得罪过的人,勾搭过的男男女女,听说他露了行藏,杀他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
仇敌说,杀不了傅凌山,杀了他的道侣也一样。以为傅凌山会为你报仇,待他从温柔乡里出来想起你再说。
傅凌山现在的枕边人说,别恨我,要恨就恨傅凌山还旧情难忘。你不死,我如何取代你?
萧画溪重伤濒死,在慌不择路之下逃进了圣雪山,无意中进了一处上古圣贤留下的秘境,获得了一份上古医修的功法。那份功法能让人在暴乱的灵力中修炼,并在为人治病疗伤的过程中获得百倍的灵力回报。
上古的医修,本就是有名的修炼快,不受心魔侵蚀,且得天道庇护,渡劫也容易得多。
萧画溪成了一名半医半法的修士。他去了圣雪山的另一边,几乎没有修士愿意去的凡人界。在那里,他见识战争的残酷、瘟疫的可怕,突然明悟,在生死面前,情爱是如此渺小的东西,在大道面前更是微不足道。在那里,他忘记了他是傅凌山的道侣,忘记了圣雪山另一边的人和事。
他觉得自己也许可以修炼无情道,想就这样的在圣雪山修炼直到飞升。
他给自己起了一个道号,离尘。
晃眼间,四百年过去,萧画溪已经修炼到渡劫期。在挨过了九天雷劫的轰劈之后,在他犹豫着要不要修炼无情道时,猝不及防迎来了下一个劫数。
渡劫期修士必须渡过两个劫难,才能进阶大乘。第一劫,雷劫,第二劫,心魔劫,或是转世劫。心魔劫,入幻境磨砺心境拷问心迹,失败则身死魂灭;转世劫,顾名思义,魂魄转世入轮回,经历种种磨难,以求得道心圆满,失败则天人五衰,衰老而死。
那么,现在他经历的,是心魔劫还是转世劫?
八岁的萧月躺在床上,迟迟不愿意睁开眼睛。有木兰的花香,小鸟的鸣叫,熟识的萧家侍女的轻声细语,他是萧画溪,还是萧月?
“小公子,醒了么?醒了可不要再睡了,待会儿老爷夫人要来看你。老爷夫人可是准备了许多好玩的玩意儿给公子,公子待会儿见到老爷夫人可不许哭鼻子。”芸娘一边熟练地挂起帷帐,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芸娘准备了小公子喜欢的燕窝粥,甜甜的可好喝了。”
萧月睁开眼,伸出手,看到肉嘟嘟的手背上三个小窝窝,才终于确定,他是萧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