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知微1990

3、第三章

　　老妇人将二人引进屋内，借着烛光终于看清二人面貌。只见少年长身玉立，相貌俊朗，眉目之间颇有君子之风。身上虽只着一袭普通粗布青衫，却掩不住那一派稳重蕴藉的气度。少女素白的身影之前已经让这老妪暗暗赞叹，此刻她站在灯烛前，方发现她长相亦十分不俗，清秀无双的容颜衬着一身冰清玉洁的装束，让这位乡下妇人由衷称叹：“姑娘真是好模样儿，比我们长宁山深处的仙女儿也不差！”
　　浮生微微一笑，正欲说话，只见大汉眉开眼笑，急声插话:“娘说得真不错！姑娘是来借宿吗？没问题，姑娘爱住多久都成！”大汉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又提醒了他娘还没问清他被称为贼人的事，于是转身便往大汉身上捶了一拳，并问浮生:“姑娘刚才说我儿没偷东西，可这位公子却说他是贼人。我儿是莽撞些，做事没个轻重，常常惹些祸回来，不知怎么冒犯了二位？”
　　“大娘，这事我来说吧。今儿下午我骑马从月隐峰下一处林子经过，正遇见您儿子带着几个人拦住这位独自赶路的浮生姑娘，我看不过去，就将他们赶跑了。”孟玉成说道。
　　“什么？兔崽子，你竟干起了这样不要脸的恶事，欺负人家姑娘，你，你，你做下这等事，真叫我丢人现眼！”
　　“哎呀，娘啊，是我一时糊涂，你别生气啊。我错了！我那时鬼迷心窍，见这位姑娘生得貌美文弱，心中很是喜欢，你又整天催我娶媳妇儿，我就起了歹念，想着把这位姑娘捉回来给你当儿媳妇。我这不是媳妇没捉成还挨了打嘛。”大汉着急辩解。
　　“胡说！你一把年纪没媳妇儿做娘的当然心急，平时唠叨些也是免不了的，但这就可以强抢人家姑娘了？真是混账！往常你游手好闲，做事没个体统娘也不来管你，今儿你这样，就是被人打死了娘也没脸心疼你。儿子，你可记住了，再敢打这样的主意，休怪娘这辈子不认你。”老妇人显然气急，虽然嗓门没有之前大，但几句话越说越是沉重。
　　大汉虽然糊涂，但确实是个孝顺儿子，听老娘口气前所未有的郑重，两腿一曲跪了下来，口中连连承诺：“儿子混账，求娘不要生气，以后一定不敢了。”
　　这时，一直插不上话的孟玉成和浮生反倒觉得不好意思了，这孤儿寡母心肠确实不坏，大汉虽然粗蛮，但也未真正伤到浮生，大娘更是难得的不偏私、明是非，若因此事弄得母子失和就真正不妙了，于是孟玉成上前道:“大娘您是识理的人，这位大哥或许确实一时糊涂，如今浮生姑娘无恙，您也教训过大哥了，此事就此揭过吧。我二人今日入不了城，不知能否向您借宿一宿？噢，我们自然是要付房资的。”
　　“这么说来，二位也是非亲非故，路上遇见的？借宿好说，只是我们乡下人家，没有像样的房间给二位住。二位不嫌弃，我们后头还有一间空屋，可领你们去看看，房资不房资的不打紧，我们虽穷苦些，但也不是那些个贪财的人。对了，二位恐怕还不曾吃过晚饭吧？我们家粗茶淡饭还有些，二位不若先吃点再去歇息不迟。”老妇人爽快说道。
　　“那就再好不过了，多谢大娘！”孟玉成感激道。
　　仓促用过晚饭，大娘手执烛火带着二人穿过一个小小的天井，进入一道门，借着微弱的烛光，可勉强看出是一间虽然简陋但很是整洁宽敞的房间。房间里边靠墙有一张床，床一边是一个衣橱，另一边是一个小小的梳妆台。
　　“不瞒二位，这是我年轻时候和孩子他爹的房间，他爹去得早，我一个人住了几年，觉得这房间空荡荡的，便索性搬到外屋去了。后来儿子大了，想着这是家里最好的一间房了，就等着他娶了媳妇儿住吧，”说着老妇人狠狠剜了儿子一眼，“结果就一直空到现在，不过我时常打扫，屋子干净得很，今晚就请姑娘住下吧。至于公子，我看只能和我儿去挤挤了。我儿现住在隔壁的房间里。儿子，你带着公子休息去。”
　　“好嘞，娘。孟公子，咱也算不打不相识，我吃了亏，也挨了娘的训，到头来还得跟你一屋睡，这可是缘分。我姓魏，我爹给我取名儿叫英雄，公子不介意可叫我一声魏大哥。这就跟我去休息吧。”
　　“多谢魏大娘，魏大哥。”孟玉成道了谢，便和魏英雄走去歇息。
　　折腾这一日，孟玉成着实觉得有些劳累，躺下不久便觉眼皮沉重，昏昏欲睡。神智明昧之间，眼前竟已换了一番景象，孟玉成发觉自己正置身于一处雅致庭院。
　　时令大约是三月吧，庭中春光融融，入眼皆碧翠，院子西角是一株颇有些年岁的李树，枝头一团团粉白李华好似朝云停驻，东风偶过，一树繁花便飘飘洒洒，正是花片翻飞，落英缤纷，叫人好生沉醉。树下搭着一架秋千，新上的红漆衬着日光流动点点光彩，好像秋千也叫这无限春光唤醒了。
　　这还不算什么，真正叫人移不开眼的还是秋千上斜倚着的小姑娘。一身极淡的黄衫子，配上一截光洁如玉的颈子，足以让只瞧见她背影的人心生怜爱，想着这必是一个粉妆玉琢娇滴滴的女娃娃。女孩子看来年岁尚小，故还梳着两个小髻，发间点缀着小小珠花，倒也玲珑可爱。只是春光如此醉人，这小女孩却不知何故没精打采，只懒懒歪在秋千上，并不拿它取乐。
　　孟玉成认得她，心中一阵欢喜，急忙喊道:“阿月！”女孩子立刻转过身来，果然是个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圆圆的小脸上嵌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又轻又薄的额发遮不住两条秀致的眉，眉下那双圆眼睛又大又亮，叫人想起天边的星星来。这个叫阿月的小女孩转身的当儿脸上已是一副雀跃的表情，小小的嘴竟扯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这一笑，仿若春天降临在了她脸上，烂漫得让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她微笑起来。阳光落在她身上，那身本就极淡的黄衫子更淡了，她的肤色本就白皙，但这个时候大约在日头下坐得久了，脸上透出一层粉色来，这让她整个人就像一株春花一样，又娇美又活泼。她一边笑着喊了声“玉成哥哥”，一边迅速站了起来向孟玉成跑去，不防跑得急了脚下似乎被绊了下，眼看就要摔倒。
　　孟玉成心中一紧，大声叫道:“阿月！”双手伸出去摸到的却是一片虚空。
　　“原是发梦了。”惊醒的孟玉成抹了一把额头的冷汗，转脸望着透过纸窗撒在地上的一方月光，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好在是个梦。”然而这一夜，孟玉成再也没有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