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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七十五章 ...

  •   郭骑云一愣,伫立原地,并不发问。而于曼丽则奇道,“我也琢磨许久,可不得其解。”

      “你看看报纸上的几处广告。”明台负手而立。

      于曼丽闻言翻动报纸,不禁嘀咕道,“广告长时间刊登在一处,每天都是一模一样的,很显然无法携藏信息。这会有什么线索?”

      “仔细看!”明台掀起眼帘,眸光大盛,直指报纸中缝模糊不清的角落。于曼丽微微眯眼,不过片刻,面色陡然僵硬。明台沉声点破,“咱们一直以为,转变者既然要向汪曼春传递组织内部消息,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发现利民报馆这条线索,咱们也就顺其自然地联想到,是否是撰稿人将密文暗藏于文章篇幅之中。可实际上,正因为我们多年训练破译能力,才往往将问题复杂化,忽略最直白的表象!”

      “回头审度!从发现转变者存在开始,上海站便施行全员蛰伏,而后国际形势风云变化,76号被迫收敛锄奸行动。长久以来,转变者并无更多有价值的情报提供给汪曼春!因此他只需不断重复‘无事发生’这条信号,就好比点头示意一样简单。”明台双臂环抱胸前,深邃的眸间射出锋芒,只听他寒声沉吟,“我是万万没想到!他的方式,竟然是长期刊登同一则广告!并且是我们曾经藏身的影楼广告!贝当路42号!就这般赫然,明目张胆!简直是一种羞辱!”

      “可恶!我竟一直错过这个信息!”于曼丽愤愤然,“此人的心机城府也太可怕了。他知道我们身份特殊,无法再靠近影楼进行调查,线索到此不就断了!”

      “还没断!”明台眸色一沉,指尖微微活动,仿若摩拳擦掌的姿态。“如果影楼广告的含义是,风平浪静,相安无事。那如果我们再建立一次行动计划——”

      “你的意思是——”于曼丽呼吸一窒,不禁脱口而出。“转变者就会想方设法联络报馆,撤换那则广告!”

      “没错!”明台成竹在胸,坚定颔首。“届时便能揭开此人的真面目!叫他无处遁形!”

      于曼丽欣然一笑,转而却又徒生担忧。“可毒蛇吩咐全员蛰伏,没有他的指令谁敢擅自行动,就算我们编造一份虚假的行动计划通过电台递出,转变者未必会相信!”

      “这已无需费心!”在旁沉默许久的郭骑云霎时启唇。明台与于曼丽疑惑侧目,但见郭骑云取下胸前的钢笔拧开笔身,抽出一张折叠数层的纸条,将之递向明台。郭骑云淡淡道,“这就是我今天急忙找你的原因!毒蛇密电,要求行动组执行紧急任务!”

      “紧急任务!”明台紧锁眉头,惊异之下迅速展开电报纸。他朗声读之,声线愈发起伏,眸光愈发颤动。

      “密,临时行动组毒蝎。尔或知常德疫情棘手。今受戴局急令,命上海站三日内倾力取夺疫症特效药,并护送至重庆常德两地。据报,毒源代号TH08,曾现于日本陆军医院。其余诸事,尔当自行妥备。上海站站长毒蛇。”

      ——

      午后喧嚣的上海滩街头,一部铮亮漆黑的小轿车疾驰而过。

      位于驾驶座的明诚目光灼灼,焦躁地打量前方混乱的路况,又时不时抬眼窥向后视镜,查看卧倒在后座翻来滚去的明台的状况。“再坚持一会儿。王医生的诊所很快就到!”明诚急叹,双手紧攥方向盘,猛踩油门。

      明台此刻蜷缩如虾,双臂紧抱腹部,冷汗自额前细密渗出。他惨白失色的唇瓣微微翕动,断断续续艰难说道,“阿诚哥!就别挑了!去最近的诊所吧!我实在受不了了!”明台复又怨声载道,“一定是刚才那间餐厅不干不净!才叫我受这样的罪!”

      明诚自顾自喃喃道,“最近的诊所?容我想想。”他眸色闪烁,霎时射出异光,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行!还是去王医生那儿!”话音未落,小轿车一个急猛大转拐进一条林荫郁郁的大道。

      明台因重心不稳,狠狠冲撞上左侧车门。他伸手胡乱一拽,遮光薄帘便被扯到一边。明台半眯着眼向车窗外凝神张望,不消片刻便抬手轻拍明诚椅背,连连唤道,“阿诚哥!停车!停车!咱们旁边不正是个医院嘛!”

      明诚似乎左右为难,轿车又驶出一段距离,他才决定折返。车辆停罢妥当,明台在明诚的搀扶下下车,步履蹒跚地往这栋门庭森森的灰白建筑物走去。及近守备森严的大门口,明台这才佯装起恍然大悟的神色,惊道,“日本陆军医院!”他偏头望向拧眉而起的明诚,颇有愧色。“怪不得你刚才不考虑送我来这里治疗。我们现在进去,不会给你造成麻烦吧?”

      “麻烦自然是有的。毕竟这个医院独独为有头有脸的日本人服务,里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形同军营重地,哪里是谁都能进的。好在咱们大哥替伪政府办事,官位不低,顾全情面应该不成问题。”明诚费心解释,也不忘提醒。“明台!你待会儿把嘴给我缝上!守规守距!别生事!”

      明台苍白着脸,虚弱难当地扯扯嘴角。“阿诚哥,你看我现在这幅模样,哪还能翻天呐!”

      两人数语相谈间,日本陆军医院的大门已然近在咫尺。距离百米开外,头戴钢盔的守卫小卒率先疾步奔来。但见他行动利落,卸下肩头步枪抱于胸前,一副高度戒备的神情,连铿锵有力的话音亦充斥冷硬与敌视。“什么人!快滚!”

      明诚不恼,用流利的日语向他解释道,“在下是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兼新政府海关总督察长明楼先生的秘书处处长,明诚。”他一臂支撑虚浮的明台,一手从西装内袋摸出证件以示身份。那小卒鼠胆之辈,唯恐明诚从怀中掏枪袭击,不禁将步枪提抱得更紧,及至明诚恭顺递上证件,才放松戒备,伸手接过查看。明诚在旁适当补充道,“眼下明长官的弟弟似是突发胃肠炎,情况棘手,耽误不得。看在明长官的面子上,还望通融。”

      那小卒得悉情况,不由多看了明台几眼。明台假装剧痛难忍,捂着肚子弓起背,脸庞也刻意埋在臂弯之下,避免给旁人留下印象。他低声痛吟,暗暗自语。自从接到毒蛇指令,他便立刻派郭骑云前来一探,结果便是连日本陆军医院的门儿都没摸着。无计可施下,明台才出此下策,利用明诚。

      小卒几番打量,手中掂了掂明诚的证件,这才收枪漠然道,“好吧。跟我去登记。”

      明诚闻言一笑,连连称谢,这便扶住明台,跟上那小卒子的脚步。

      果不其然,经过粗略诊断,明台确是急性胃肠炎发作。几轮上吐下泻排出秽物之后,明台面色好转,被安排在临时病房输液休息。因日本陆军医院之特殊,医生事先与明诚交代,以明台身份是不可留院过夜的,因此无论病情如何,在五点钟以前必须离开。明台卧床假寐,将明诚与医生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医生走后,明诚守了明台几分钟,这才嘀嘀咕咕说是要找电话知会大哥大姐一声,便离开病房。明台听闻门扉开合,病房内静默无声,继而长睫颤动,睁开眼睛。“阿诚哥?阿诚哥?”他试探性轻唤数声,见门外无人应和,霎时眸色一凛,狠狠拔去手背上针头,掀被起身。

      房门吱丫微启,门缝里露出明台深潭般的双眸。他的黑瞳左右转动,敏锐沉静仔细分辨,待判断走廊里暂时空无一人,他才如一阵黑风过境,闪身摸进医生更衣间。明台抓取一件悬挂的白褂,戴上口罩与眼镜乔装改扮,活脱脱一名专业医生的模样。明台谨慎离开更衣间,踩着悠游坦然的步子在医院内四处走动,与列队成行的巡逻卫兵偶遇,竟也无人察觉其异状。

      日本陆军医院严谨规整。从大门进入率先便是绿草茸茸的庭院,喷泉回廊,其后坐落一栋灰白主楼,巍峨耸立,楼高五层,内部呈回型结构。一二楼集登记接待,诊疗检查等功能,三四楼则是住院病房。每层设有医护办公室更衣间,宪兵休息室。宪兵四人一组,每二十分钟沿走廊巡视一周。

      明台调用全幅脑力,强行牢记日本陆军医院内的任何细枝末节。他踩上通往五楼的台阶,只觉那神秘莫测的顶楼便深藏他梦寐以求的TH08特效药。明台屏息凝神,步步为营,却还是在楼梯转角处吃了一惊。第五层的楼梯口竟由一扇锁链交缠的铁珊门阻断!而门前正直挺挺伫立着两名石像般纹丝不动的宪兵!

      明台及时收步,目光在荷枪实弹的两人身上打转。他们还未觉察到自己的存在,现在退离还来得及!可叫人生疑的第五层楼究竟是什么详细状况,便半点也无从知晓!若是铤而走险上前一试,自己这身装扮恐怕无法顺利掩人耳目!他此刻是连一张医生证件都拿不出来的!

      未免打草惊蛇,明台快速忖度之下,还是决定暂时撤离。正当他抬步欲要转身之际,猝然惊觉自己身后徒生一抹古怪的脚步声!那声音由远及近,时轻时重,正像是来自个一瘸一拐的人!最为胆战心惊的是,来者似乎也正在攀缘通往五楼的阶梯,他明台已然进退两难,不出十秒钟便会遭前后夹击!

      明台全身僵硬,双拳紧握。本就因胃肠炎作祟而轻微脱水的身体,几乎难以支撑他脑海里的一阵头晕目眩。他无从思考对策,任凭冷汗渗透贴身的衣襟。

      “这不是青木君吗?”刹那间,一声清润熟悉的嗓音远远透来。

      明台心头一跳,仿佛在海浪的吞没下气息奄奄,却又忽被打捞上岸,满腔的迷惘混沌,不辨真假。

      “啊!是阿诚先生啊!”古怪的脚步声随之止歇。

      “前几天我就听说青木君受了伤,原来您是在日本陆军医院治疗。还没来得及来探望,真是惭愧惭愧。”

      “哎,都怪我走楼梯的时候看文件,结果摔得不轻。真是出糗。”

      “青木君也是为大日本皇军尽心竭力才会负伤。听说藤田长官给您无限期休假养伤,您可要快些康复。我还想继续与您共事呢。”好一番阿谀奉承后,明诚又道,“青木君刚才是想上楼吗?您腿脚不便,不如我扶您吧。”

      “不不。”青木的声线骤然低沉,“刚才我看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后来一转眼就不见了。我在找他。”

      明台闻言拧眉,全身紧绷。

      “鬼鬼祟祟的人?没有吧!我刚才就在青木君身后,看得一清二楚。您前面只有一名医生,不过他进了办公室,没往楼上去。”此言一出,青木不禁犹疑低吟。明诚的嗓音又一次响起。“青木君不放心吗。那我帮您上去瞧瞧。”

      “不!那里可不是谁都能去!”青木脱口而出。

      “哦?莫非这楼上是什么机密要地?”明诚的话音充斥惊诧,却又饶有兴致。

      “这是与阿诚先生不相干的事。”青木冷漠作答。

      “好吧。那请让我送青木君回病房。”

      “好的。”

      一瘸一拐的脚步声再度钻入明台耳腔,只不过这一次是渐渐遥远。

      “阿诚先生怎么会来陆军医院?”

      “明长官的弟弟突发胃肠炎,我生怕出事,就近送过来了——”

      待到明诚与青木的交谈声杳然,明台这才不着痕迹地长吁一口气,紧绷的血肉顷刻松弛。

      明台趁明诚送青木的当口,提前回到自己的病房,并重新卧床扎针输液。明诚回来后,似乎并未生疑。约莫四点半的时候,明台除肚皮空空饥肠辘辘外,身体已然痊愈。他与明诚一同离开日本陆军医院。

      在两人步出医院大门时,一亮呼啸疾驰的救护车匆匆驶入。明台细心留意到,守门卫兵仅会凭车内递出的证件,以及往里头粗略瞥上一眼,便将之放行。他心头瞬间灵光一现,窃取TH08特效药的行动计划随之渐生雏形。

      当晚,明台谎称有重要文件遗落,便不顾明镜反对漏夜前往纱厂。在总经理办公室,他与于曼丽,郭骑云三人挑灯研究作战计划,及至深夜十二点,方才将计划通过加密电文呈向毒蛇。

      一灯如豆,昏黄光晕勾勒出明台深邃的脸庞。他望向郭骑云与于曼丽二人,灯火亦随情绪在眸间跳动。“我再重复一遍大致的行动计划。明天是夺取TH08特效药的最后期限。我和曼丽将会通过救护车,在夜间八点潜入日本陆军医院。由于第五层楼情况未知,一切只得随机应变。无论如何,待特效药到手,我们将会立刻赶往码头坐船离开上海。最后兵分两路,我去常德送药,曼丽则去重庆。”

      明台微微拧眉,对郭骑云沉声嘱咐。“你旧疾仍有复发,陆军医院太过凶险,就别去了。再者我和曼丽离开上海后,行动组不可无人看顾。不过,你肩上担子也不轻!转变者若是窃获密电,势必想方设法向汪曼春通风报信,那明天报馆内外定有动作。你需牢牢盯紧,最好能将他一举擒住!”

      “好,我知道。”郭骑云颔首应和,一反常态地低垂着眼帘。“没别的什么事,我就先去休息了。”

      明台幽幽眺望窗外,夜幕下一轮冷月皎洁出尘,其清寒傲骨的脾性正如那个令他寤寐思服的人。“确实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去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明天可是一场硬仗!”明台向于曼丽与郭骑云摆摆手,默默卷起书案上铺陈的各种线路图,自个儿却还没有回家的意思。

      郭骑云先行离开。于曼丽则且行且顾盼,留意明台的举动。

      明台将手枪等装备复又拆检一遍,里里外外,仔仔细细,一丝不苟。于曼丽觉察明台异样,深谙他向来不会做这般功夫超过三遍,如今举止恐怕是为掩饰内心的焦灼难安!这也无可厚非,毕竟此番行动不仅关乎前线万千将士的生死存亡,如若失败更可能令明台痛失挚爱!

      顾清明倘若骨化形销,明台必追随同归。而明台如果撒手离世,她于曼丽可能久活?

      于曼丽心头涩涩,在临门之前停下脚步,终又折回明台身边。明台只觉眼前一抹绰绰黑影笼罩,刚要抬头,于曼丽已倾身俯下。她的双臂穿过明台颈侧交缠而起,仿若给予明台一个缱绻深情的拥抱。

      “曼丽?”明台一时无措,扑面尽是于曼丽发间的暗香。他神色凝重皱起眉头,立刻伸手欲要松开她的双臂,不料于曼丽率先退离,没有半点纠缠之意。明台尴尬难言,却忽觉胸口徒生一件精小的挂坠。“这是什么?”他借光打量,指腹摩挲,但见这挂坠由红绳系扎,仅是一张米色折纸。

      “护身符。”于曼丽浅浅勾起唇角,眼中漫开涟漪。“我在城隍庙求来的。已经戴了两年。我想,我们的任务一直有惊无险,多少也得它庇佑。明天行动是九死一生,我希望它能助你平平安安!”

      “曼丽。”明台从于曼丽的神色,明白这枚护身符对她意义非凡。他始终不是那个能给于曼丽幸福的人,自然也不能再装聋作哑,承她一番深情。但明台又深知于曼丽性子固执,况且他如何能对并肩作战的生死搭档冷漠相待。“好吧,算我暂时借你的。这次任务顺利完成后,我就把这灵光的宝贝还给你!”

      于曼丽早知明台会这般作答,却仍是不免神色黯然。她故作轻松,含笑向明台道别,这便退出了办公室。

      明台将装备一一收入皮箱,盖上笨重的箱盖。

      弹簧锁清脆的叩响,瞬间湮没在万籁俱寂的深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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