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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七十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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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滩是座不夜城,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然而在靡靡风光的表象下,却掀动着波涛滚滚的暗涌。法租界自抗战爆发以来便如遗世独立的孤岛,外头震天动地的枪炮打不进来,里头的富商巨贾悠游自在。可法租界的这一夜,却是不甚安宁。
“人在哪儿!”汪曼春蝮蛇般的眼瞳微微一瞪,血红的唇瓣直如蛇信子骇人。她白皙的手指牢牢拽住一名部下的领口,另一只手扬起极踝的黑色风衣,从腰际拔出冷意森森的手枪。
部下本就因跟丢目标而惶恐,此刻见汪曼春怒不可遏的模样,更是惊惧得浑身发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汪曼春眉头一皱,将部下狠狠推开,喝道,“你们这群废物!竟然连一个受伤的人都抓不住!”身侧数人惶惶然垂首。汪曼春更为厉声严色叱道,“还不快给我继续搜!我要他插翅难飞!”
众人领命,立刻分头搜寻。不多时,前方便有一名部下急忙回禀。“报告汪处长!在法国公园的树丛里发现一件外套!还带着血!”部下将怀中一团黑黝黝之物呈向汪曼春,并眸光逡巡,支支吾吾道,“法国公园藏不住人,那儿只有一条辣斐德路可逃。不过——不过辣斐德路都是些大人物的宅邸,尤其还有明长官的公馆,恐怕不妥——”
汪曼春举起手电筒往黑衣破布上一照,便见其左袖处一片湿润。她伸手轻触,指尖摩挲,因那丝丝血腥之气而心生杀戮快意。汪曼春眼角微扬,红唇开合,寒声道,“就算是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他给我揪出来!一切责任,由我担着!”
76号情报处遂浩浩荡荡扫过整条辣斐德路,不出半个钟头便来到明公馆门前。部下们训练有素,将明公馆围个水泄不通。一支小队正欲气势汹汹破门而入,忽被最前头的汪曼春抬手拦下。“这儿是我师哥的住处!你们胆敢无礼!”语罢,她捋过水浪般的卷发,摁响门铃。在耐心等待中,那双艳眸里的狠厉渐渐沉没,转而浮现一股子妩媚多情。
明公馆的内门幽幽开启,汪曼春隔着铁门便见一抹高大笔挺的身影缓步而来。那人打开白晃晃的手电筒匆匆一照,低沉的嗓音里顿时夹杂一抹狐疑。“曼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汪曼春巧笑倩兮,却不失情报处处长的威严,柔声淡淡答,“师哥!你快先将门打开!有可疑分子窜逃至此,很有可能已经潜进你家中藏身!”
明楼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急急将铁门左右大开。汪曼春抬手一挥,部下们鱼贯而入,花园树丛一处不落,缜密搜寻蛛丝马迹。明楼搓着手,无奈叹道,“最近你的锄奸行动太过张扬。你知道,那些个抗日分子都是亡命之徒。只怕将他们逼急了,会被狠狠反咬一口!”
“我叔父就是死在他们手里!这口恶气我永远咽不下去!我就是要叫他们替我叔父陪葬!”汪曼春的眼中似能渗血。话音未落,她忽觉自己在明楼面前情绪过激,立刻压下仇恨,僵硬笑道,“师哥你放心!我一定保护你!”明楼脉脉含笑,点头。
正在说话间,部下们已将明公馆外围翻了个底朝天,却无所获。汪曼春正欲抓紧时间前往他处继续搜寻,恰在她转身之际,眸光自明公馆二楼的花窗一掠而过。汪曼春眸色一沉,冷声探问道,“师哥!明台什么时候回来的?”
明楼眼中一瞬即逝的错愕,被汪曼春敏锐捕捉。他嘴角不自然地扯动,“这臭小子晚饭前刚回来!不过——还真是什么事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汪曼春低声一笑,双眸射出的力量几欲将人看穿。“师哥!我也两三年没见着明台了。还记得最后一次见面,就是在拍卖会,因为我和叔父在场,明台对你误解颇深,闹得很不愉快。既然他回来了,不如让我去看看他,问候几句。”
明楼神色凝重,眸光闪避,哑声道,“天色已晚,我看还是不必了。再者,你还有要务在身,耽搁不得。”
汪曼春玩味起明楼不自然的反应。在她特务的惊人直觉里,这座复古别致的明公馆此刻疑云密布透出诡异,直叫人想一探究竟!“你们几个留下!其余人去别处搜查!一有消息立刻来报!”汪曼春厉声下令,复又勾起唇角,目光瞥向明楼。“师哥!这样就不耽误事儿了!”
明楼无可奈何,也再无借口阻挠。他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只得将汪曼春迎进家门。汪曼春每每正式踏进明公馆,心底都会激荡难平!凝望那些属于女主人明镜的一事一物,她早已暗暗下定决心,待到明楼八抬大轿将她迎娶过门的一天,她汪曼春势必将这些毒瘤一件件剔除干净,以报多年的轻视之辱!如今,汪曼春有感胜利在望。不但将明镜气走,还撼动了明家的姐弟情深。
汪曼春进入明家后目标明确,直奔二楼明台的房间。方才花窗上惊鸿一瞥,便见明台房中灯影闪动,继而令汪曼春心生疑窦。明楼紧跟汪曼春急匆匆的脚步,眸光始终凝在她手中无意收起的勃朗宁上。
两人方至楼梯转角,二楼骤然传来一声玻璃碎裂的巨响!汪曼春眸色一凛,握住枪身的手瞬间一紧。她不顾身后明楼,大步流星地冲入明台房间!门扉哐当一下被踹开,汪曼春举臂瞄准,森冷的枪口直指房中扭打在地的两人!
互搏正酣难分高下的两人听闻动静,不禁惶惑抬头,又见枪口于数步开外直抵而来,只好涨红着脸,偃旗息鼓,憋着满腔怒气松开对方。汪曼春打量二人,霎时眉头紧皱,理不出头绪,茫然间竟连枪都忘了放下。
恰时明楼赶来,伸出温暖的手掌握住枪身,也将汪曼春微凉的指尖小心包裹。汪曼春顺势收起勃朗宁,见狼狈的二人站起身,不约而同唤了声,“大哥。”
兄弟不睦乃是家丑,明楼此刻在汪曼春跟前颇失颜面,却又不得不维持宽厚大度的长兄形象。他微瞪圆眸,目光在鼻青脸肿的明台脸上徘徊,旋即移向同样挂彩的阿诚,好一番沉沉喘息,才平复心绪,清清嗓子道,“明家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还杵在那儿干什么!去换身干净衣服!”
“哦。”明台与明诚垂着脑袋,仍旧不依不饶地怒目相视。连出这一扇门,都暗自较劲,互相推搡。
汪曼春由起初的无措渐渐冷静下来,她不是个能轻易被糊弄的人,明家兄弟向来手足情深,偶有龃龉也不过小打小闹,今日这般倒像是欲盖弥彰。再者明台回家是件大事,明楼见到自己却只字不提,显然有刻意隐瞒之意。更何况76号追捕可疑分子,多年不见踪影的明台突然出现,这未免太过巧合。
明台面色深沉,正与汪曼春擦肩而过,耳畔猝不及防地传来她刺骨冰凉的笑语。“明台。咱们快三年没见了。先留步与曼春姐说说话吧。”
此言一出,明楼与明诚的面上顿失笑意,目光急急相触复又小心收敛。而明台则是如坐针毡,仓皇狼狈,垂于身侧的双手微微颤栗,眸光游移不定,独独不敢与汪曼春的视线相撞。
汪曼春悠悠绕着明台踱步,皮鞋触地的轻响一声又一声冲击对手的心理防线。她从头到脚打量明台,意味深长道,“一转眼明台都长大成人了。比以前更高更精瘦了些。体型恰巧和我刚才追丢了的疑犯一模一样。”
“曼春姐真会说笑。”明台干笑数声,脸色更僵硬几分。
汪曼春仿若充耳未闻,继而问道,“这几年都瞎晃到哪里去了?都做了些什么事?”
明台呼吸一窒,抬眼向事不关己的明楼报以求助的目光。不料明楼推了推眼镜,似乎对明台的请愿予以回绝,依旧摆出云淡风轻的局外人姿态。明台无可奈何,额间浮起细汗,隔了片刻才慌张答道,“没做什么值得一提的事。就是——就是读书做学问罢了。”
汪曼春了然应和,一双凌厉瞳色中渐渐映出猎物的影子。她最爱看其愈发暴露的破绽,听其愈发焦灼的挣扎,享受将之玩弄于鼓掌间的操控感。汪曼春遂启唇追问,步步催逼,死死紧咬。“明台,那你是去哪一所学校读书的?学习什么专业呢?”
明台骤然间唇色煞白,额角细密的冷汗几欲滴落。汪曼春抓准时机,忽而抬步直逼明台,明台双膝一软眼看便要踉跄退却。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默然许久的明楼突然发声,低沉肃穆的嗓音恰如一堵刀枪不入的铜墙铁壁,轰然横断在明台与汪曼春之间!
“曼春,你怎么回事。拿审讯犯人的架势和明台说话。”明楼将语气稍稍婉转,又道,“我前段时间和你说过的。明台是去香港大学学的语言类专业啊。”
明台望向明楼的眸光闪烁不定,苍白的脸庞又恢复血色。“对啊,曼春姐,我一直在香港。”
“师哥!我——”汪曼春被明楼之言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她细细一想明楼确实曾不止一次提及明台在香港学习之事。然而她又怎会因这几句单薄的言语,就完完全全打消疑虑。汪曼春眉头紧皱,更狠狠扫视明台全身,欲要寻得更有力的破绽。
就在这个当口,已在一旁伫立多时的明诚,小心翼翼地插话道,“大哥。汪处长定是连日来抓捕抗日分子不眠不休,过于疲惫辛劳,才会对琐碎的事稍有遗忘。我看这么晚了,汪处长还在恪尽职守追捕嫌犯,着实令人钦佩。不如我下楼去泡一杯参茶给汪处长解乏。”
明楼闻言颔首。而汪曼春听闻明诚的奉承,不禁向他轻蔑一瞥。明诚见汪曼春目光投来,竟比明台的反应更为慌乱无措。他倏忽将双手缩起,鬼鬼祟祟掖藏着什么,转身便要大步逃离。“阿诚!站住!”汪曼春灵光一闪,气势汹汹地厉声一喝。明诚仿若未闻,径自要走。汪曼春一个剑步追上,毫不留情地抓起明诚左手手腕。明诚全身一震,惊骇退却,将汪曼春的手脱开。
“阿诚!怎么回事!”明楼微愠。
汪曼春亟不可待地拔出勃朗宁,直指垂首而立的明诚,连连解释道,“师哥!刚才76号追捕的嫌犯正是左腕带伤!我现在怀疑那个人就是阿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