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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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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22日晚,明少爷终于如愿以偿与顾长官进行初次非正式幽会。明台一穷二白地跟着顾清明来到重庆,身边哪有上海明公馆里的西装革履,平日所着尽是顾家为其添置的棉衫和中山装。样式嘛,就和顾清明一样清癯古板,清心寡欲。
明少爷极为看重此次约会,故而发电明诚给他拨款,偷偷购置了一套亮丽时髦的斜纹暗红西装,搭配雪白尖领衬衣,彩绘丝锻领结和一双雕花棕咖皮鞋。他站在镜子前,又是刮净短须,又是梳理发丝。直到确定镜中人之俊朗眉眼可虏佳人芳心,潇洒气质可震慑全场,他这才在心底吹起飞扬的口哨,满意地踏着轻快的步子走到前屋用晚餐。
不料明少爷巨星出场般的架势并未达到预计的效果。顾长官还是一身黄绿色戎装,正襟危坐。他刚执筷吃了一口小菜,便轻描淡写地一瞥花蝴蝶似的明台,冷声吐露二字。“换掉。”
明台呆若木鸡,片刻后才瘪嘴道,“遵命!长官!”黯然神伤地回房换上军服。
明台前脚刚走,小穆便在饭桌上忍不住轻声笑道,“长官,我觉得明少爷这身还挺好看的。”
顾清明眸色一动,声线尤是清寒。“好看什么。和我第一次见他一样,像个浪荡小开。”末了沉静半响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这两个月都白白训练了。”
话音未落,一向不参与这般话题的顾静江竟意外开口,平静而淡然道,“绍桓啊,自从你和明台相识,性格变得开朗了许多,脸上也常有笑意。”话语稍稍一顿,“为父觉得明台是个值得相交的孩子。你也别老拿长官的身份压他。”
顾清明险些被饭菜呛到,猛然闷咳了几声,竟像是个被戳穿心事的大姑娘,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红霞。他眸色迅速闪烁几番,才慢慢平息,颔首称是。小穆与顾老只以为顾清明那脸红是因为呛着了,只有他自己清楚,脸颊火烧和心弦乱颤是怎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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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擦黑,重庆沙坪坝地区却人流川行,热热闹闹。那里是全国著名学府西迁的扎根之处,校园林荫开阔静谧,成群结伴的大学生悠闲信步。政府禁令犹在,夜间唯有月光映照,但学生们的生机活力仍是浮现。
今晚在校园礼堂上演的是近来反响空前的抗日戏剧《打鬼子去》,主演及道具设备均来自上海电影厂,可说是制作精良专业,十分令人期待。自台儿庄大捷后,影厂演员自发组团在大江南北巡演,不但需忍受衣食短缺的艰苦条件,更要躲避炮火绵延,却以其独有的方式为抗战事业出力。演艺团到达重庆后租用校园礼堂,只出售前排的座位票补充团费。因此就算不买票,也可前来看戏,这就吸引了一大批知识青年与附近百姓。
顾清明与明台皆是戎装,跻身大学生之中尤为扎眼。人流甚至自动退步为其开辟出一条过道。明台打量着清简却整洁的学校礼堂,感觉自己瞬间重回校园,青春肆意。他跟在顾清明身后,淡笑道,“我要是不认识你,现在肯定还在读书。”
顾清明自从饭桌上呛到,到现在都有些晃神。他想不明白,明台于他不过是亲厚的弟弟一般,他怎会有脸红心跳的奇异感觉。初见时对他看不上眼,经历生死后对其心怀感激,相伴相知后呵护备至,哪怕有偶尔戏弄,也不过是觉得这个弟弟有趣罢了。难道脸红是因为自己拿长官身份欺负后辈所以心中有愧?
明台见顾清明爱答不理,又见学生们对军装敬畏,于是调侃道,“顾长官,早知道我还是穿那套西服吧。你看看周围的人都把我们当异类了。”
顾清明被明台的话音打断思绪。他敛起心神拿出戏票,终于和明台穿过人潮,走到前排的位置坐下。
两人入座后没多久,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占据整座不甚宽敞的礼堂。老旧的木地板吱丫丫地响作,顾清明难得一见地心烦意乱,眉头微皱。明台倒是躁动兴奋,毕竟是第一次和顾长官单独约会,就算少了些情调与氛围,也难以影响明少爷热情如火的心。
开戏时间临至,礼堂黄澄澄的吊灯悉数关闭,聒噪的人声也随之沉寂。一片昏暗漆黑下,一道强烈的白光投射在舞台中央,成为全场瞩目的焦点。厚重的绒布帘幕被左右拉开,一名貌美年轻的女子独立于台前。她对上沙沙的话筒介绍了团中主要演员与戏剧内容,婉转的嗓音却听得明少爷昏昏欲睡。
明台主要是来和顾清明约会的,那些戏剧故事对他没有半分吸引力。明台支起脑袋侧目凝望顾清明。他侧脸的轮廓在明暗相加下线条分明,纤细的长睫微微颤动,其下一双黑眸似是囊括星月,点点萤火。明少爷忽而重新振奋精神,动起歪念。
明台假意整理衣襟,重新调整坐姿,抱起屁股下的木椅子紧贴顾清明。不料拖动椅子时的擦地声刺耳响起,明台顿感尴尬,不由苦笑。顾清明则微微皱眉,轻扫了他一眼,又重新将目光投向舞台。
两人的椅子紧密相连,明台便趴手趴脚地往顾清明身侧挪靠。顾清明起初不以为然,直到明台的大腿紧贴而来,体温透过薄薄的军裤传递而至,令他再次莫名地心悸难安。顾清明轻咳一声,压低声线,微怒微恼。“你干什么!”
明台无赖般地笑答,“不好意思啊,我最近可能胖了,一把椅子不够坐。”
顾清明听罢,便只好默不作声。明台只觉这暗搓搓的环境下行此等暗搓搓之坏事,格外有趣刺激。且依照顾清明的性子,就算自己稍有过火,也不会在这样的公共场合责骂。明台越想越乐,嘚瑟偷笑,大掌一抚,没想到阴差阳错下在顾清明紧致的大腿上摸拍了一把。
明台惊觉不妙,猛然失笑,面色一僵,惴惴不安地缓缓侧目。只见顾清明眸色如芒,透出寒意森森的浓烈杀气,极细极浅的话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明台,摸够了吗?”
“我不是故意的!”明台投降般举起双手,立刻委屈招供。然而话音未落,顾清明便不动声色地变换坐姿,笔直长腿利落地抬起,坚硬的军靴鞋头直袭明台的小腿肚。明少爷闷哼一声,痛得俯身沉吟。
正当此时,两人身后忽而飘来一抹淡淡的话音。“两位长官,可以注意一点吗。”顾清明与明台顿时面面相觑,无地自容,极为难堪。
舞台上的女演员这才刚把介绍词说完,这会儿便开始领着大家齐声起身高唱抗日歌曲《热血歌》。明台不能调戏顾清明,只感到坐在此地百无聊赖。顾清明倒是极为认真。他对于抗战有关的事物常常表现出敬意与肃穆,绝不会带着轻浮玩闹的心态。明台被顾清明感染,这才容色端正,一齐高唱抗战歌。
好戏终于开场。顾清明端坐位子上,眸光不离舞台。然而心头却还在纠结那个奇奇怪怪的问题,脑海中阵阵浮现与明台所经历的一幕幕时光。顾清明似在恍惚而非专注,似在发呆而非思考。可明台凝望顾清明半天,见其目光没有半分游移,直觉他是在牢牢注视舞台上那俏丽的女演员,心中渐渐不悦。
“我不想看了,要不咱们出去逛逛?”明台向顾清明轻声耳语。
顾清明全身一颤,回过神来,茫然问道,“你刚说什么?”
明台欲哭无泪。他顾长官果然被台上娇美的女演员勾走了魂。“顾清明!跟我走!”明台醋意大发,丝毫不给顾清明反抗的机会,立马抓紧他纤细的手腕就是一拽。顾清明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然而此等场合不该喧哗,便硬着头皮由着明台将自己一阵生拉硬拽。
明台握着顾清明的手腕前行。为防止影响后排观众看戏,两人俯身弓背欲要摸着墙沿挤出礼堂。不料光线昏暗,明台又吃了干醋横冲直撞,两人忽而一前一后栽进一处绒布帘幕里,脚下趑趄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定神一瞧这狭小之处竟是演员更换戏服的后台。
“你们原来在这儿啊!马上要演鬼子进村那一幕了!快跟我来!”不知从哪儿冒出个着中山装带眼镜的知识青年,一边急迫地低声言语,一边将顾清明与明台二人往外推搡。“你们两个啊,帽子也戴错了!临时演员之前不是有训练吗,怎么那么粗心大意!”
明台两人稀里糊涂了一阵,这才欲要启唇解释。不料两顶日本兵的钢盔被扣上脑袋,脚下踉跄地踏上两节台阶,刺目灼眼的灯光投射而来,明台和顾清明二人竟被生生推上众人瞩目下的舞台。
顾长官今天已经被接二连三地扰乱心神,此刻脑海一片空白,简直如一块木头般呆立原地。幸而明台机智精明脑子转得够快,又往往能迅速适应环境。
他的眸光先是一扫身旁几名黄绿军衣头戴钢盔的演员,尤其是大和太阳旗标志,及唇上一簇小胡子。再瞥见舞台对侧蓝灰军衣之人,青天白日帽徽,一脸正义凛然。综合分析,很显然他与顾清明的黄绿戎装与演员服有七八分相似,故而误打误撞被当做饰演日本鬼子的临时演员。
明台忽感有趣,心跳加速,兴奋无比。他眸色大亮,敏锐地听着主演之间的对话,盘算自己与顾清明该如何演绎。此幕故事是说,日本兵欲要进村烧杀抢掠,不料遇上埋伏在村内的国军。双方以村落屋宅为掩护,进行一场激烈而旷日持久的厮杀。
顾清明此刻也理清思路,向明台投以探寻的目光。明台唇角一勾,在明亮灯光下那笑容尤为自信张扬,含着震慑人心的魅力。他用力眨眨眼,又向顾清明挑眉,意为愿意留下完成演出,只愿顾长官等下可别出糗。顾清明垂首淡笑,心头那些纠缠如麻的事瞬间消散,如今只想将错就错,陪明台一道玩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