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有时，源远流长》藤井森森

11、2002年-死路

　　张龙的话像一记惊雷，震得宋远半天回不过神来，初秋的夜风瑟瑟地刮着，一阵寒意袭来，却无法冷却心中那一点点希望的小火苗。
　　“带你走？去哪里？”
　　“去你生活的城市，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宋远看着烟丝一点点地烧光烧净，留下一地的灰烬，他想起两年前张龙就在他心里点燃了一场大火，将他对未来所有的美好憧憬全部撩成灰烬，如今是想死灰复燃吗？他不想去考虑对方话里任何含糊不清，暧昧不明的语意，他要单刀直入地打破这看似一片和气的假象。
　　“哦？以什么身份呢，还是和之前一样吗，稍微亲密一点的朋友？”
　　这句话就像齐天大圣的金箍棒一样，一棒下去，张龙就现出原样，无所遁形。久别重见时内心的悸动和逃婚时惶恐的兴奋全都烟消云散，两年前是他将他们两个推上一条死路，两年后，他站在他亲手开辟的死路上，四处碰壁，找不到出口。
　　夜色中宋远的侧脸冷得像刀锋一样，张龙伸出手想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去揉揉宋远的头发，缓和一下冰冷的气氛，可当他伸出手，看到对方猛地转过头来，眼神中带着明显的拒绝，似乎还有点厌恶，张龙的心里此刻比这初秋的夜晚还要凉，他讪讪地收回手，看着他和宋远之间横着的一道大坎，只要越过去就能拥抱宋远，可山路凶险，危险丛生，他要躲躲藏藏，戴上面具才能避开世人的白眼和谩骂，这个问题之前没有解决，现在他也依然想要逃避，兜兜转转这么多年，竟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双方站在死路的两端互相僵持着，较量着，只是现在他想试探着跨出一步两步了，对方却冷着脸转身走掉了。
　　宋远也当然知道他听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有些后悔打破原本平和的表象，使自己深陷泥沼动弹不得，那些尘封的往事早就应该被彻底遗忘了，根本不应该被提起，这样想着，越发觉得两人这样沉默着站立更是毫无意义，于是他挥了挥手说，“我先上去了”，却被张龙猛地拉住了手腕，他下意识地想抽出手，对方却紧紧攥着不撒手，他看着对方一字一句的说道，“你自己闯出来的祸，你自己承担，我没有任何义务帮你收拾烂摊子，没什么事情，我先上去了。”
　　“陪我去一个地方吧”，张龙冷静地说道。
　　坐在出租车里，宋远看着窗外霓虹灯闪过的街景，心里大概已经知道张龙要带他去什么地方，随着车子越来越靠近目的地，宋远之前焦躁的心情似乎慢慢平复了下来，两人一路无话，双方似乎都生怕任何多余的话语或动作打破了着一触即发的平静。
　　下了车，宋远发现学校的大门已经翻新重建了，气派了许多，你完全看不出当初它只是个单薄生锈的铁门，时间似乎是让一切都物是人非，可宋远知道记忆深处的某些东西无论世事如何改变，它们呢都岿然不变。
　　“饿不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身后的张龙问道。
　　“我还好”
　　“我有点饿了，陪我去吃点东西吧”
　　“去哪里，学校里？食堂早没有饭了吧”
　　“去后门胡同里的那家吧，好多年没来过了，不知道味道变了没有”，张龙说的那家饭店勾起了宋远的另一段回忆，在整个大学四年里，那家饭店就像是他俩的秘密基地一样，每周张龙从家里回校的时候，都会把从家里打包的热菜带到那里，两人一人再点一晚打卤面，饭馆的老板也从来不嫌弃他们自己带菜过来，碰到不忙的时候还会帮忙热一下。宋远突然觉得步履维艰，因为每走一步，都会踏入回忆的深谷里，明明你用了很久的时光努力地想要走出去，可一旦身临其境就会有你无法抗拒的怪力以光速把你拽回来。
　　等到了地方才发现曾经的小胡同早已经变成了并排的商业街，两人沿街来回走了一遍，没有发现相同的店名或者熟悉的面孔，心里都难免有些失望。宋远更是觉得疲惫，自己跟着他来这里究竟是要找什么呢？难道这里的空气比较甜，还是这里的月亮比较圆，还是这里能有一台时光机器能一笔抹掉所有过往，能让两人都不计前嫌回到人生若只如初见的大结局？醒醒吧，掐掉手里的烟，宋远撇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说道，“回去吧，我明天一早要赶火车”
　　“啊...我听老五说你这次回来是请了年假的，再进学校逛逛吧，毕竟都到这里了，也这么多年没来过了”
　　“你想让我进去看什么？”，宋远冷笑着问道。
　　对方急转直下的态度让张龙一时语塞，这更是激起了宋远的无名火，”算了吧，张龙，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清楚我也明白，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也就不问，你是不是觉得我来到这里一定会回忆翻涌，往事一幕幕地跟电影一样在我脑袋里回放？那我想问问你，你最想带我回忆起哪一幕？”
　　张龙哑然，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可能就和宋远所说的一样吧，但又不全是那样，只是回忆本该像是甜蜜的糖果，说破了反而索然无味了。
　　“张龙，你看看你的周遭，不过短短几年，什么都变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不会变的，就连书上的叶子，今天和明天可能都不一样，所以人也是会变的。我还是我，可我已经不是你回忆里的那个我了，你现在玩的这个套路对我来说已经不管用了，你能不能清清楚楚地告诉我，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张龙抿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弯弯绕绕地就如同他的心思一样，他伸手弹掉快要烧到尽头的烟灰，宋远说的每字每句都重重的桥在他的心上，有那么一瞬间有些话都要脱口而出了，可心里还是害怕，这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可这世间的人却总有相同的世俗观念，言语太轻而承诺太重，如果都见不得光，又谈什么明天和未来。
　　张龙持久的沉默在悄无声息中冷却了宋远心中忽起忽灭的小希望，自己步步紧逼也没有在茫茫无野的黑暗中追寻到一丁点儿的光，绕了这么大一圈还是回到了死路上，你看不清对方虚虚实实的心，对方同样也不知道，失望有时可以是最烈的火，烧光对过去的念想，烧光对未来的期冀。
　　累，宋远觉得真累，这多日的长途跋涉，辗转反侧和那一直忽上忽下惴惴不安的心情，在对方犹豫不安眼神的映照下仿佛是个笑话，幻觉被现实击溃后，也不过如那弹指烟灰一般，散落一地，风一吹了无痕迹。
　　“回去吧，今天闹这么一出挺累的，都这个点了，乌漆墨黑的也没什么好看的。等明天白天，叫上大家一起回来看看吧”
　　“那样也行，我...我刚刚说的话，不是胡说八道，我是真的...”
　　“算了，张龙”，宋远挥挥手打断了对方，“有什么话等等再说吧，咱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们应该差不多也该酒醒了，该回去了”
　　张龙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商业街，随手拦了一辆出租车。这回去的路和来时的并没有什么分别，只是故地重游一番后，才明白那些回不去的曾经和赶不走的回忆，让它们留在原地就好，时间最终一定会挥起大刀将一切砍得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