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11 ...

  •   11.

      当天夜里,伍六一从朦胧中醒来,想去倒杯水喝。推开卧室门发现史今的床上空空荡荡,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洗手间里没人,厨房也没有,好在屋子不大,他很快在阳台找到了他。
      史今显得愈发清瘦,睡衣松垮地披在身上,竟给人弱不胜衣的感觉。他正仰望着夜空,不知想些什么,那道背影孤寂而落寞。
      伍六一走上前,很自然地揽住史今肩膀,轻声问:“看什么这么入神?”
      “好多星星。”
      伍六一噗哧乐了:“班长你酸不酸呐?”
      史今一本正经地说:“刚才看到流星,我许愿了。”
      伍六一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是什么能告诉我吗?”
      史今扭过头来看着伍六一微笑,眼睛和嘴都是弯弯的,伍六一觉得自己的心跳急遽加速,他努力抑制着,不让自己做出什么逾矩的事。
      “我祈求老天爷对你好点儿,能有个好女孩儿喜欢你,照顾你一辈子。”
      伍六一的心在痛苦地抽搐,脸上却笑得夸张:“我的天,班长你行,牙都快酸倒了。”
      史今眼中充满歉疚。
      伍六一笑不出了,声音也有点哑:“班长你难道不知道许过的愿是不能说出来的吗?说出来那就不灵了。”
      史今眼中的歉疚在加深,伴之以轻轻的叹息。
      随即他看到伍六一的脸瞬间放大到眼前,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钳住,呼吸被堵住。这是一个沉重而绝望的吻,来得那么突然。伍六一的唇紧紧压住史今的,霸道地吸吮他的唇瓣,舌头正试图进一步侵略,可惜没有成功。
      史今在脑中空白了几秒之后开始挣扎。当然以现在的身体状况他根本逃不出伍六一的怀抱,可仍在拼尽全力挣扎。伍六一觉出史今的反抗却更加用力地抱紧,两个人在不大的阳台上好一番折腾,最终是伍六一把史今按倒在地板上,然后整个人压上去。
      史今眼前阵阵发黑,恍惚中觉得自己快要被揉碎了。他已经没力气挣扎,瘫在地上任其所为。失去理智的伍六一扯开史今的腰带,睡衣随着他的动作滑开,伍六一贪婪地吻上史今的锁骨,一只手开始抚摸。
      “六一……放开……你放开我……”
      耳边传来断续声音,手指触及到什么,伍六一僵住。炽烈的火焰渐渐熄灭,伍六一慢慢抬起头,目之所及是史今胸前那道狰狞的刀口——开胸手术留下的痕迹。
      身体愈发冰冷,仿佛堕入冰窟。我这是做了什么?!他在心里问自己。目光一寸一寸上移直至史今的脸,月光下苍白而透明的脸,两道凄清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下来,留下两道湿痕。
      “对不起。”伍六一恨不得给自己一耳光,他无颜再面对史今,猛地站起来想逃回屋里。
      “六一!”史今撑起身,慢慢系好腰带,他的身形有些飘,腰板仍旧笔直。
      伍六一顿住脚步,转过身来,看了史今一眼又垂下目光。
      “六一,你不用觉得愧疚,这辈子是我欠了你。你真想要的话,给你好了,可是我的心早已许给了他……对不起。”
      “不,班长,是我不对,我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会了。”伍六一一迭声说着,终于有勇气直视史今的眼,史今也正看着他,眼神清澈,充满悲悯。伍六一蓦地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史今笑叹着走近,伸手拍了拍伍六一的肩膀。
      ……

      几分钟后,两人并肩趴在阳台上看星星,仿佛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你呀……”
      “想说我幼稚?”
      “可不是咋的?”
      “没错,在你眼里我肯定幼稚。”伍六一想了想,“那班长我能不能再问个幼稚问题?”
      “什么?”
      “你许的愿,肯定不只给我一个人,给他许的什么愿啊?”
      “幼稚。”史今笑,嘴翘起来。
      “来,说说呗,我不告诉别人。”伍六一有心逗他,竟是刨根问底。
      史今眼中闪过一抹促狭,学着伍六一方才的口气:“你难道不知道许过的愿是不能说出来的吗?说出来那就不灵了。”
      伍六一的心又痛起来。

      春节就要到了。史今的病没什么起色但也没恶化,这对于伍六一来说就算好消息。史今说这个年想回东北过,伍六一便辞了保安的工作,收拾东西过两天就可以打道回府。
      临走前跟崔宁告别,三个人坐在一起吃了顿家常便饭。菜是伍六一做的,主意是史今出的。
      伍六一嘿嘿笑着:“崔先生别客气,本来要出去吃的,我班长说在家里显得亲切,简单了点儿,您别介意。”
      “还是你班长了解我,吃什么不重要,就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说说话,挺好的。”崔宁有些感慨,“你们一走,剩我一个人在这儿,日子就更难熬了。”
      史今说:“在北京这段时间多亏您照顾,我们心里都记着,明年您有空来东北玩儿,我和六一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崔宁叹了口气:“半隐居的日子过久了,对外面的世界多少有抵触情绪,我怕不能适应,给你们添麻烦。”
      “不会的。您是个坚强的人,这些年的自我封闭只是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其实只要迈出这一步,就站到太阳底下啦。”史今这么说得时候眼神是清亮纯净的,叫人觉得一切都充满希望。
      崔宁点点头:“谢谢你史今,认识你们两个我三生有幸。”随即又关切地说,“你的病,回去以后还是要好好治疗,别放弃。”
      史今没心没肺地笑:“反正得过那一关,生死之门啊!我早想开了,不怕死。”
      崔宁听得一怔,无可奈何地看着史今:“别瞎说。”
      半天没说话的伍六一看了史今一眼,哽咽着抱怨:“他一向如此。”

      气氛有点僵。崔宁赶紧转移话题:“分别在即,真想送点什么给你们留作纪念。”
      “那敢情好啊!您的画,我们求一幅成吗?”伍六一也想快点摆脱心中涌动着的那股悲伤,于是就顺着崔宁的话题往下说。
      崔宁却摇头,落寞地笑:“我只有画他最好,别的没法看,我也从来不画。”他想了想说,“送你们一幅字吧。”
      三人下楼来到崔宁屋里,画中年轻的男孩在不同角度冲他们微笑,那清澈的目光跟史今的某些瞬间很像,但是史今的目光比他温暖,漆黑的眸里总是饱含着一种叫做悲悯的情怀。
      崔宁利索地把桌子清理出一块空地,铺上宣纸研好墨,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羊毫,便笔走龙蛇地写了起来。伍史二人在旁边看着,只觉笔意流利婉转,字体清俊,却看不出写的是什么。史今笑吟吟不说话,伍六一哪里忍得住。
      “这写的啥,崔先生你给咱这粗人说说。”
      “六一啊,作为前辈艺术家我可得教教你,就算不懂也别直接说出来。多看,少说,像你班长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深藏不露,其实呢……”
      史今笑出雪白牙齿:“其实也是外行!”
      伍六一傻呵呵地乐。
      崔宁说:“这是行草,我先找找感觉,待会儿正式写换种字体你就看懂了。”搁下笔,揉揉手腕,叹道,“许久不练,手生了。”
      “您别练了,依我看现在写得就挺好。”伍六一的目光落在那些看不懂的字上,“这也挺累的吧。”
      崔宁哈哈一笑,调侃着说:“年轻人不要小看我们搞艺术的,写字可是一门学问,就跟你们当兵的练狙击一个道理。第一心要静,第二手上得有劲儿。”
      伍六一第一次听到这种新奇的说法,顿时来了兴致。“那您赶紧写赶紧写,正式的。”
      崔宁略一沉吟,将羊毫饱蘸了墨汁,抬腕提笔,一蹴而就。伍史二人再看,字体比方才的行草工整不少。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伍六一轻声念出来,即使学历不高也觉出其中惆怅意味。崔宁摇头叹气:“我怎么了,分别在即,写这种伤怀的东西。这个不算,重写重写。”作势要把才写好的作品扔进纸篓,史今阻拦道:“别扔,我看挺好,就是它了。”崔宁想了想,笑道:“好吧。”
      关于这幅字,在很久以后崔宁跟伍六一提起,那时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史今。崔宁说,那本是一首诗开头和结尾分别一句,并非完整的诗,却道尽了人生。死生契阔,爱恨参商,相爱不能相守的痛苦不过如此。

      春节的脚步愈发近了,史今说除夕夜想回东北过,于是伍六一特意花了几天时间陪史今走过北京的大街小巷,白天还有夜晚,向这座城市作最后的告别。那些车水马龙,那些炫彩流光,那些冰冷的水泥建筑和火热的心,那些得到与失去,欢笑与哭泣,以及那个终此一生无法忘怀的人,从今往后都将封存起来,成为一段记忆。再见北京。
      再见便是再不相见,史今甚至为此辗转反侧直至失眠。可命运的转盘一刻不停地旋转,一切早已注定,他注定无法安静离开。
      唯有遵从命运安排。

      空荡荡的屋子,两个大号旅行箱,史今和伍六一对视一眼,心中不免感慨。伍六一问,不后悔?史今说不后悔。崔宁在一旁提醒,再磨蹭火车赶不上了。史今深吸一口气说,走吧。
      就在这时伍六一手机响了。
      伍六一几乎是愤怒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连长”两个字,然后无奈地接起。
      “喂,连长。”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伍六一,你小子辞职也不告诉我!”高城的口气与其说是责怪倒不如理解为亲切,“故意瞒我是吧?”
      “……哪能啊连长。”伍六一嘿嘿笑了两声,他的表情比哭还难看。
      “找着好工作了吧?当保安本来也不适合你。”
      “还没。打算过了年再找。”
      “啊?”高城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似乎在琢磨没找着好工作你辞职干什么。
      “那个,连长,有啥事儿?”伍六一瞟了史今一眼,努力平复着心虚。过了年再找工作不过是托辞,就此不再回来才是真的。
      “请你吃饭,还有史今,七连的兔崽子们凡是能联系上的,有一个算一个,年前来个聚会。”提到七连高城立刻兴奋起来,带着点雀跃,仿佛又变回那只在太阳底下蹦高的猴子。最后还不忘强调,“那个,史今必须来啊,从前那么多次聚会玩儿失踪,大伙儿都有意见了。”常年带兵练就了一副大嗓门儿,听筒里的话隔着空气真真切切地传入史今耳中。
      伍六一沉默,同时再次瞟向史今,那意思是说,去还是不去你给个准信儿。
      史今咬住嘴唇,毫无血色的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
      “伍六一你说话啊,史今跟你在一块儿吗?”高城焦急起来。
      伍六一干脆把手机塞到史今手里,用求救的眼神儿看着他班长,心里骂了句真TM冤孽,简直了都。
      “伍六一!伍六一!!”声音的分贝急遽增加。
      史今把手机慢慢贴近耳朵,那个声音震得他脑子嗡嗡的,带着那个人心里的轰鸣,他轻轻地开口:“连长……”
      只一声,听筒里瞬间没了声音。仿佛一颗子弹击穿心脏,持久的闷痛。高城半天缓不过神来,有冰凉液体滑过脸颊,他知道自己哭了。
      高城不是个爱哭的人,可最近每一次想起史今的时候,都感到自己正被一股庞大的悲伤压倒,不知为什么,就是想哭。可能压力太大了吧……他和妻子的感情已经出现裂痕,虽然两人都在极力维系,但有些事终究无法回到从前。
      自从那次失败的情事之后,高城每晚都睡在书房。有一次夜里醒来看见纪柔站在门口,泪眼望着自己。她说:“我不在乎你心里有别人,别离婚好吗?”高城没回答,他不知该怎么说,只是心里觉得亏欠。
      “今儿……”高城唤出这个心心念念的名字,同时感到身体在颤抖,竟什么也说不下去了。幸好史今及时地开口:“真想兄弟们,好多年没见了,放心连长,我跟六一肯定到。”
      “我靠!”伍六一双手叉腰,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啊,好,太好了。”高城并没有听见伍六一小声骂出的脏话,于是压抑着情感,还算平静地说了聚会的时间地点,最后似乎不太放心地强调,“今儿你得说话算话,一定来啊。”
      “嗯,一定。”
      “那我先挂了。”
      “连长再见。”
      电话里出现嘟嘟的盲音,史今拼尽全力维持的镇定一瞬间彻底坍塌。慢慢坐倒在沙发上,身体陷进柔软的靠背中,脸色是前所未有的苍白。伍六一无奈地在他身边坐下,温暖的手握住冰凉的手,让史今在恍惚中感到一丝安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