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辰犹在美景时》兔桃

9、part 9. 我不是一定要你回来

　　现在已是十一月尾了，秋高气爽好天气。马路旁边的梧桐叶稀稀拉拉的往下落，在人行道上薄薄的铺一层，行色匆匆的人们从上面踩过着急回家。
　　金黄色夕阳还残存在天边，透过云朵，变幻出奇妙的紫红色，街边的灰暗的老建筑也镀上了一层光华，街边的小商贩也开始摆摊，再过一个路口左转第二个巷子进去就是梁辰继父的家。
　　这里一片都是老城区，街道窄小，临近的几个地方都是著名的景点，交通格外拥挤。巷子更是狭小，只能容得下四五个人并排的站着，两边堆放着一些自行车、三轮车的杂物。梁辰艰难的在巷子口找了地方停车。在巷子口买了一些新鲜的水果蔬菜，拎着袋子挤进巷子。
　　街坊邻居坐在门口家长里短，坐在一起择菜，等家人回来吃饭。这种人间烟火的温馨也让梁辰心情好起来，开心的跟大家打招呼：“张婶好啊，皮肤又变好啦。”说着拿出几个橙子给张婶开玩笑说“吃水果能不能和您一样好？”
　　“哦哟，辰辰长得漂亮嘴又甜，我家的哪里是个姑娘啊混世魔王一样的。”张婶不好意思的摆摆手，又指指她家的方向的转角“你妈妈和烟烟刚过去，还赶得上。”
　　梁辰笑着挥手跟她告别，加快脚步往家走。过了转角，看见妈妈在跟邻居王大妈聊天。烟烟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在旁边耷拉着头在听。
　　“烟烟都是大姑娘了，跟姐姐还真像，妈妈漂亮，基因就是好。”
　　梁辰妈妈却尴尬的笑了笑说：“好看顶什么用啊，又不能当饭吃，最好别像你姐姐，成天浑浑噩噩，学什么都学不好，现在还靠青春干些抛头露面的工作。”说着用手去摸烟烟的头，烟烟机灵的躲开，跺脚喊：“别摸我头！妈！我都多大了。我就要像姐姐！我同学都羡慕我，说我姐姐长的比明星还好看。”
　　梁辰妈妈气愤戳着她的脑门说：“你给我好好的学芭蕾！回去压腿做作业！一天到晚学不学好，不准跟同学讲这些乱七八糟的听到没？！把我气死你就高兴了！”

　　原来我…在妈妈心里……就是乱七八糟的人啊。
　　你从来没有这么训斥过我，从小为了引起你的注意，故意不把钢琴弹好。却只被冷冷抛下一句“学不好就别去了。”看我的眼神永远像个陌生人，我怎么小心翼翼你都冷漠的不回应。
　　一下子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也是这样破旧的小巷子，她的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哈哈大笑，看到妈妈在门口冷眼看着她们父女，快乐就这么生生切断在家门口。戛然而止饱受煎熬。

　　烟烟听的不耐烦，大眼睛骨碌转，不安分的扭过来发现站在转角口愣愣出神的姐姐。一下子飞奔过去抱着她大声喊：“姐姐！”
　　撞的梁辰退后一步，笑着投降，把小的袋子递给她：“小公主，帮我拿一下，好重。”
　　有意的避开妈妈的视线叫了一声“妈。”匆匆上前跟王大妈打招呼：“王大妈好。”
　　“哎…辰辰啊，上次我给你介绍的那个相亲怎么样？人家可喜欢你了，虽然离异,不过没关系呀….”王大妈唾沫星子横飞又要开始长篇大论。
　　梁辰低眉顺眼的听到一半打断：“王大妈你操心了。不过我现在没有打算。”
　　梁妈冷哼一声：“你什么时候有打算？我觉得人家挺好的。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条件…”说到这发现失言了，便没有继续往下说。
　　王大妈也有些尴尬。都是街坊老邻居，以前风言风语多，梁辰大个肚子回来，孩子又没有父亲，更加坐实了作风不好的罪名。整条巷子有闺女的父母，都拿她当反面教材教育女孩子要洁身自好。因为这个烟烟没少跟巷子里的孩子打架。
　　这么多年流言蜚语听的太多，早就麻木了。
　　烟烟在旁边抱着购物袋不屑撇嘴说：“哼，妈妈你才说瞎话，那个秃头怎么配得上我姐姐。”亲昵的在梁辰怀里靠一靠。梁辰微笑摸摸她的脸。
　　王大妈讪讪一笑：“哎哟，我儿媳妇该回来了，以后再聊，我去做饭。”梁辰妈妈也道了别，各自回家。

　　忠厚的继父在客厅泡茶，见到梁辰有点局促的站起来。憨厚的去接她手里的袋子：“辰辰你以后下班就回来吃饭，都瘦成什么样了。”妈妈像没听到一样，径自去了厨房。
　　她站在烟烟后面，搭着烟烟的肩膀的手紧了一下，无所谓的说：“叔叔不用了，这样太麻烦了。我是天生瘦。”拉着烟烟微微弯腰低头问她：“姐姐上次给你买的裙子能穿吗？”
　　小姑娘一下开心起来，手舞足蹈夸张的乱叫：“太好看了！我去上舞蹈课大家都只看我！”说完两手划开转了一圈，脚轻轻的踮起来做了一个芭蕾舞优雅的结束姿势，对梁辰说：“姐姐你看，像公主。”
　　“写作业去吧小公主。今天别忘了还要背英语口语。”梁辰妈妈揪着一根芹菜从厨房探头出来没好气指挥她。烟烟悻悻的摸摸鼻子翻了一个白眼。
　　继父讷讷的笑一笑，附和说：“去写作业。”坐下来继续泡茶。梁辰带烟烟回了自己房间。

　　梁辰坐在烟烟床上，侧耳仔细的听烟烟在背诵一片英语文章，把她的书从桌子上抽出来，把错误的单词指出来纠正她的发音。随手拿了一支笔给她讲语法结构，怎么快速的背课文。烟烟兴致不高，用手支着脑袋苦恼的说：“姐姐，你怎么这么厉害。什么都会。我简直——太崇拜你了。”
　　梁辰哑然失笑，学她用手支着头，用苦恼的语气说：“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什么都做不好，但是烟烟你都会跳白天鹅了。比我厉害多了。”用铅笔轻轻的敲她的额头“快写作业，要不以后跟我一样。你如果写的好的话，我就给你买只兔子养。”
　　“真的啊？!”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烟烟乖乖的低头写作业，梁辰把她阅读理解错的地方圈出来标注出来。屋子里静静的，只有铅笔在纸上沙沙的声音，脑子莫名浮现出顾景时的脸。
　　以前她做个四级题也要他在旁边督促，阅读理解做的乱七八糟，十个错八个。气的顾景时骂她，怎么笨成这样，听力全靠蒙，他只好拿本书一题一题给她念，叫她仔细的听发音，她心思都不在题上，只知道看着他傻笑。
　　等他走了，她在蓦然发现，他教她的东西都很重要，她却一样都没学会。她终于要自己一个人开始学习，每天疯狂刷题背英语，别说四六级，一年刷满了专业八级雅思托福高分榜，交换生来学校的同声翻译中，只有她不是外语系的学生，吓得教英语那个老头以为她以前英语挂科简直是个阴谋。
　　她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支撑她每天五点风雨无阻的起来背书，只要想到远在英国的顾景时，辗转整夜的睡不着，拿一本牛津字典起来背，一本500页的题她就能坐一整天，大家学的都是新派的美式口音，她偏偏挑生僻的伦敦腔学，一个一个音的纠正。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留住一点点希望。老师都以为她去留学，最后却碌碌无为的找了靠脸面和青春的工作中度日。

　　我终究，还是对自己失望了。我人生唯一一次拼尽全力的努力，却不敢让你知道。我们连好好再见也不曾有过。

　　手中的笔不自觉“刺啦”一声，笔尖划破了纸张。烟烟疑惑的回头，她把手举起来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帮你粘起来。”
　　烟烟不在乎的挥手：“就这样吧没事，妈妈在叫你。”
　　“叫我？”梁辰睁大眼睛指指自己。妈妈从来不主动跟她说话，四年了，这是第一次。
　　烟烟点点头，梁辰站起来去拉门。烟烟把她叫住了。
　　“姐姐。”烟烟偏着头咬着笔头，思考了半天才说：“那个秃子还来过家里呢，你可千万不能嫁给他，你要嫁给世界上最好的人才行。”
　　梁辰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胡乱揉揉她的头说：“知道了。”

　　妈妈不会没事找她的。战战兢兢的去厨房帮忙，母女都眼观鼻鼻观心，都不说话。终于梁妈忍不住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她认真的切土豆丝，装傻说：“什么怎么样？”
　　“上星期相亲。”
　　“哦…”她还是没抬头“不合适，我年纪又不大这么着急干嘛。”
　　“我替你爸把你嫁出去就安心了。”妈妈背对着她洗菜，声音一点起伏都没，就像劝无关紧要的人别错失良机一样，她手中的刀停顿一下又继续切，低着头。妈妈一点也没有发觉，继续说：“要求不要那么高，我觉得他人还不错，虽然年纪有点大带着两个孩子，但是以后至少生活不愁，你的事他也知道，他不介意就说明还是挺喜欢你的…..还是要相处…”
　　梁辰把菜刀放下直起来，打断梁妈：“妈。是不是我在你心里，我和爸爸才是一家人。是不是…在你心里，我就只能嫁一个满脸流油的土大款？我不是小狗，也不是小猫，你说丢就丢。以前的事，我有错，我解释很多次，我并没有…做那些小三二奶不齿的事情。我们是真的打算结婚，我没想到他会跟我分手把事情变成这样…可是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她觉得嗓子难受的不行，哽咽的说不下去，极力的忍着快掉出来的泪。
　　梁妈转身冷漠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回答她：“我没有看到我该相信你的理由，不管你做了什么，希望你不要给这个家蒙羞，你知道你对烟烟还有你叔叔带来多大的影响，你对得起他们吗。”
　　直到今日梁辰才明白绝望是什么，她仍然不死心的问：“那妈妈……只有烟烟是你女儿吗？如果是烟烟，您会这么随便就嫁出去吗？”
　　梁妈讥讽的说：“烟烟不会跟你一样这么随便。”
　　她要紧牙关，浑身的力气像抽干一样，往后踉跄一步，碰到砧板，菜刀没放稳，朝她的手划过来也不知道躲，“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才回过神来，手上鲜血淋漓也不觉得疼，含着泪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个给了她生命的人。
　　好像不能呼吸了。我到底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让你这么讨厌我。我所有没有保留的爱换来都是辜负。
　　梁妈去拉她的手，她用尽力气的推开。身形不稳又往后退后几步。菜刀落在地上，惊动了客厅的继父，进来看到一地的血，母女两个像仇人一般对峙着，梁辰的手哗哗滴血，他六神无主的捧起来看，一长条口子：“这怎么弄得，哎呀，别事伤到筋了，等着，我找药…”慌慌忙忙的出去了。
　　梁辰吸一口气，捂着手出去了，留下了还在发呆的梁妈。她红着眼睛对继父说：“叔叔别找了，我去医院。”拿包的时候看到烟烟站在房间门口站着，吓到了，她尽量放平语气安慰她：“没事的。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姐姐疼吗？”烟烟已经带了哭腔，用手摸了一下她的灼热的眼睛轻声说：“姐姐不哭。我一定乖乖的。”
　　她勉强的点点头，头也不回离开这片她挣扎多年的深海。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都能选择。我宁愿风雪阳光都是自己一人承担，哪怕孤身一人，也比这些期望之后再知道真相要宽容得多。

　　天已经擦黑，梁辰失魂落魄的从小巷出来，后知后觉的开始觉得手疼。在人声鼎沸的街头，她竟然不知道该去哪里。秋风吹的有点冷，她找了一家药店先把手包扎好。
　　坐上车子，她实在觉得自己应该找谁痛哭一场，然后把这些前尘往事统统抛掉，然后拿着所有的积蓄疯狂的环游世界。世界这么大，总有安身立命的地方。
　　姚曳，不行。姚曳今天回家，现在肯定在她爹那里挨骂。萧肃，不行…萧肃肯定在哄一帮土大款给他投资喝的人五人六的。朴正信…...不行，韩国太远了。
　　顾景时。对，顾景时。他回来了，他在哪里。
　　心里那种疯狂的念头缠绕着她，失去了理智。像一个久病不起的人回光返照，眼睛突然聚焦，神采奕奕，不顾一切的去找他。猛的跳起来启动车子，在人流里横冲直撞一路飞驰，去往她想要到达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