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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诅咒 ...

  •   跑了快一个小时后,我们都颇为疲惫,缓下了速度,骑马在草甸上踱步。这时路已经被两边的丘峦夹得越来越狭窄,丘峦一直绵延深远,在天边连接着冰川与雪峰。估计前方边是斯尔曲所描述的小土路了。

      下午时分,天气闷热,让人又累又渴,马也同样显得很疲惫。水壶的水喝完了,我们都盼望前方可以出现点水源。

      又走了一个小时,随着窄路两旁的乔木灌丛越来越浓密,我们都忽然眼前一亮:前方灌丛遮掩的后面,果真有一条清流,尽管水流不大,已足够用了。

      我们放马饮水,然后捧起流水消暑。这细流可能来自于某个湖泊吧。我一口气吞了好多水,然后坐到夹杂着碎石砾的草甸上。

      眼前灌丛与乔木林立,充斥了我们的视野,水静静地淌,阳光里有几丝雾气在升腾,胧着细流表面。有的漫到了灌丛里,然后从叶缝间腾起,感觉这满眼的绿色都在缓缓地蒸发,融进天的蓝色中。

      可尔琳也坐下休息,她顺手又把神物给拿出来,正欲如往常般端详思考,却忽而又半蹲起来,神情显得十分警觉。

      我知她感觉灵敏,也马上提高警惕,注意起这个不祥的四周。我们用眼睛搜寻着,可过了好一会儿,却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只有“叽叽”的虫鸣和水流的声音。

      “没东西啊?”我凑近可尔琳问道。

      “你看马!”可尔琳依然不停地扫视四周。

      之间那一黑一白两匹马原本是安详地喝水的,现在也极不安分起来,不停地用脖子又探又缩地,也在注意着某种动静。

      我提着呼吸,不再作声,试图也能听到什么。

      “他们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是想先包围我们让我们跑不了。”可尔琳压着声音说。

      部落人!真就来了!还这么多人。那刚才那几个假扮西藏人的部落人里是有人懂汉语的了。

      “他们听懂了我们对话!知道我们来这!”我小声地说道,“冲出去?”

      “他们已经包围了我们。”可尔琳有些恼恨地说。

      “吓!……”我无言。

      可尔琳平静地说,“他们来抓我们的话,这水流的一边肯定会漏出空子的,等它们稍有空隙时我们才可能冲出去。”可尔琳一字一句说得很清楚,“我们现装作不知道,等他们留出了空隙,我叫声,我们一齐跑去上马,然后沿水冲出去。”

      我沉沉地点点头。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又回到坐在水边。我听到了明显的脚步声在靠近,紧接着是密而杂的步子,那既有轻又有重,既有缓又有急的步子表明他们人数也有好几十人!我们周围原来早就伏有大量的部落人了。

      声音在我脑后逼近,我的心提得紧紧地,希望能快点听到声音然后冲出去。但是可尔琳一直没出声。

      我感到有个人已经离我不到五米了!可尔琳!

      “跑!”可尔琳起声了,我与她几乎同时跃起,我的左脚刚抬离原来的位置,一柄长而狭窄的铁刀直直地插入了我的脚原来踩踏的位置。四周,已然有几个部落人出现,手里全都握着武器。

      我拼着全力冲到了马前翻身上马,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五秒钟,我简直怀疑是不是我自己做出来的。可尔琳与我同时上了马。随着视点的提升,我注意到四周的灌丛里弓腰走动着大批的部落人。

      我们迅速地拍马冲出,踏着溪流,可尔琳在前,我在后。水流哗啦啦地飞溅起来,我两侧溅起的水流冲起高过了马背。前方的狭处果然只有两三个部落人包围过来,我们纵马上前,来势汹汹,他们没敢阻拦。只得急急地避开。

      我们顺着水流急速奔跑,水煮不停地扑打到我的脸上,身子上。我感到一阵阵酥麻。马后,大群的部落人叫喊着追上来,不时还有一两枚琐枪梭枪从我身边掠过,钻入前方灌丛中。

      人群被渐渐地甩开,我回望好似蚂蚁大小的身后众人,正想得意地松一口气,不料身后两边高起的乔木与灌丛间忽而冲出了几匹马来,是几个部落人骑上了马从一侧靠近了,我认出其中一个是巴特罗。

      不停地有马骑从两侧冲出,身后的马蹄声与水声交杂着人的叫喊声响成一片。

      此时我们眼前,又冲出了两匹马骑拦在了不到五米宽的细流与沿岸间。这下又是要硬干了,我心想着,左手抓缰绳,右手迅速地脱开马背上的那包重物,里面有一些金属器皿,应该有一定的杀伤力。刚想到此,那两匹马骑已然眼前。

      先迎上去的是可尔琳,她略一缩身,避开了对面扫来的长棍,紧接着另一骑上的人也甩来刀具,可尔琳中心下放,整个上身悬到了马的一侧晃了过去。两匹马骑拦可尔琳不住,一时惯性也来不及拦我,我乘机夺路冲出。

      “不神物还回来。”巴特罗在身后一边追赶一边大叫。

      我回头向他瞥了一眼,巴特罗骑一匹挂着金饰的棕马,手扬金色弯刀,刀身与马挂件的金属表面不断地闪动着光芒,随着马身的起伏一层层地溢荡开来,颇有几分神气。

      巴特罗所骑的想必是匹好马,不过由于路道狭窄,也没能追上我们。身后的起码的部落人大约有十六七人,巴特罗当头淌着溪水,紧追不舍。

      两旁的丘峦随着前进渐渐低矮下去,路与溪水也边宽了,眼前漾动的阳光随着植被的减少而逐渐变得更加亮堂。在那枝枝丫丫的树杈后面,蓦地出现了一个金光碧闪的大湖泊。那湖面反射着极强烈的阳光,感觉眼前面对的是一个巨大的发光体。可尔琳于前率先勒停了马,马体扬起,马身后仰,我眼前俨然一角玲珑的剪影夹在湖面的辉光下。

      我也力勒缰绳,我们都停在了湖前。

      溪水注入湖中,在沿岸漾起圈圈涟漪。湖面的鳞波不停地曳动着,湖心倒映着烈日的影子,宛如搅碎的熔岩。这湖极宽极大,向前及两旁都直抵远方的山脚,狭道两边,完全没有路可以走。

      “死路!”我惊慌地回头看身后追来的马骑。那溅起的水声阵阵地冲击着我的神经。

      “我从没见过这么亮的反光。”可尔琳面对着湖面自言自语。

      这人家都追来了,还有心思欣赏风景?我暗暗叫苦。

      “这像不像是神的天梯呢?”可尔琳扬手指着湖面荡向远方的波磷。从我们的位置向前,的确有一道极强烈的反光如同一道白练晃动着直抵远方那太阳倒影,像是湖面上铺起了一条路。

      这湖古怪!我心想,不过现在可时间思考,巴特罗离我们只有不到五十米了。

      忽然可尔琳大声说:“这就是神的天梯!”然后她拍马跃入湖中白练处,我刚想呼喊,却见马的四蹄并没有陷入湖水之中,只是四个蹄子沉在了一圈浅浅的清流之上,白练的光芒被激起,波纹晕开,一圈圈地在马蹄四周挥散着。

      神的天梯!?我心中迷惑,也不禁多了几分敬畏。可尔琳策马沿着白练想起奔去,我也纵马向前,践入了这神的天梯。从马蹄的声音来看,估计是湖水在这白练的地方只是很浅的一层,水下是陆地,其上长有某种植被使得湖水的反光更加强烈,才产生了这个奇特的白练。

      我们顺着白练前进,仿佛淌在一片金色的麦尖上,沐浴在光的强压中,步履轻盈飘逸。

      巴特罗众人面对这诺大的亮湖也迟疑了一下,但他们看见我们在湖面上走以后,很快强打信心,也踏上湖面追了上来。在湖面耀眼的辉光里,我们身后感觉像是几团黑色的物体向我们接近,一匹又一匹的马骑踏上了湖水,身后的黑块在不断壮大。

      我与可尔琳顺着白练在这无际的湖光里奔驰,不敢有半点放慢,忽而我看见身后的黑块又变小了,许多的部落人都掉入了湖水下,他们并不清楚要顺这白练前进。很快,跟上来的人只剩下巴特罗,可依然不容忽视,因为后面的部落人还会再爬上来。

      巴特罗那挂着金饰的红棕马是那么显眼,只有巴特罗注意到了白练的巧妙。巴特罗在身后大叫:“大山,可尔琳!把神物还过来!”

      巴特罗的叫声直逼耳背,他的马在这平坦地方速度极快,已经把我们之间的距离缩短至不到二十米。他的嗒嗒的马蹄清晰地震荡着,离越我们来越近了。

      前方终于出现了绿地了,是一大片林子,不过巴特罗的马头已然与我的马后臀平齐。我不敢多想,只企盼马能跑快些。可尔琳在前头首先冲上了岸,我抓缰提挚,马的两个前蹄即刻踏上了岸沿,与此同时,一记重敲击打在我的后背,我一头向前栽去,随着加速的惯性,我掉离了马背,斜斜地向飞向前方草地。霎时只觉得眼前五颜六色搅成了一团,然后被拉成丝状向后退去。泥地上的石砾即将与我面部接触的一霎那,我本能地挥出了双臂挡至脸前,后半身的惯性使得我向前翻了几个滚,撞到了一树根下停了下来。我感到脚踝部仿佛被人狠狠地拉扯了一下,痛苦传来直钻心肉。

      巴特罗把我打下了马,上岸后把马止了下来,跳下马背,纵跃上前,大声问我:“神物呢?”

      “神物……”我满不在乎地泛起笑意,同时扭头向岸上深处望去,可尔琳驾马已然走远,她走了。

      可尔琳带着神物走了,而我留了下来。她走是应该的,神物要放回去,她要完成她父亲的遗愿。我本来就显得有些多余和累赘,我心想,我不曾给她的事情带来多大的帮助,其实她完全也可以自己做,自己找到巴珠得尔,自己把神物放回去。我能算什么呢,是呀,我是在做什么呢?我老实回拉萨不就好了……那种讽刺的感觉又再次笼罩了我,很可笑,也有点感伤。巴特罗摇晃我身体向我怒吼什么我完全听不清切了,我脑中只是回荡着一种讥笑的声音。

      忽而巴特罗不再摇晃我了,他站起身望向前方。我听到了马蹄的声音,这自然不会是巴特罗的马和我的马,那两匹马都站在岸沿。那靠近的马是其他人的。

      巴特罗由愤怒转为笑意:“可尔琳,你又回来了。”说罢巴特罗将我拉起,用他的左手把我的脖子给圈住,勒紧。我受到了从马上加速摔下的巨痛,骨头似乎在嘎嘣作响,全身都酥软了,没力气反抗。

      “把神物交出来,可尔琳,你拿了神物,不仅仅加重的你的罪,我们大家都要跟着受苦。”巴特罗说着,把圈住我脖子的手紧了紧说,“不然我就让他死。”很难想象这是那个和善的巴特罗说出来的话,在痛苦中的我想着。

      “我要把神物放回去,无论如何。”可尔琳坚决地对巴特罗说,“我不会把神物给你。”

      巴特罗开始用力勒了,我感到呼吸困难,头在发胀,此时我的面色一定很难看,可尔琳依旧平静地对巴特罗说:“你放了他,我就放了你。”

      “你总是在说大话啊!”巴特罗右手执刀指着可尔琳说,“你让我放了他?你应该赶紧把神物交出来,然后跟我们会部落里去好好赎你们的罪,这是你们最好的选择了。”

      “放开他,不然我不会放过你。”可尔琳走向巴特罗,眼神很自信,充满压迫感。我感到施加在我脖子上的力气松了些。

      “太自大了!”巴特罗大喝,一下子松开了手,并迅雷不及掩耳地向可尔琳挺刀出击。随这我身体摔到地面,可尔琳猝不及防地被巴特罗的刀尖划到了右臂,一下子摔倒在了草地上。

      巴特罗再抽刀进攻,可尔琳情急下再次掏出了神物脱开包布,蓝光射出来,巴特罗的刀停住了,他把刀放下来,停止了攻击。

      可尔琳把神物的包布彻底去掉了,并将其前举,说,“诅咒,你过来啊!”

      神物的光芒很刺眼,巴特罗避开那光线,在可尔琳周围绕起了圈子,并没有退开很远。可尔琳起身,拿着神物也原地绕起圈,一直把神物对着巴特罗。

      巴特罗忽而停住了,他一伸手,抓住了神物前部,同时一脚踢中了可尔琳腰部,可尔琳吃痛,脱开了手,向一侧摔去。巴特罗居然不惧怕神物了!他抓住了神物,收起了刀,然后一圈圈地把神物包好。可尔琳捂着流血的伤口,单手在草地上撑坐起来,惊讶地说:“你……不怕?”

      巴特罗把神物包好以后,别在腰间,再次抽出刀来缓缓地走向可尔琳,一边说:“诅咒,我怕,不过,我更怕因为神物的丢失而带来更恐怖的灾难。我想清楚了,就算怪病加重,我也要把神物带回去。”巴特罗把刀架到了可尔琳的脖子上,轻蔑地笑说,“你刚才那么自信地说‘放过我’,原来是还是把神物拿出来吓人的招式啊!”

      “你把神物带回去也没有用,你们的病治不好。”可尔琳冷冷地对巴特罗说。

      “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不会再等了,今天我就在这里杀了你。”巴特罗大叫。

      “你没资格杀我。”可尔琳缓缓地说。

      “杀你还要资格!”巴特罗把倒逼得更紧了,恶狠狠地说。

      我此时躺在一旁草地上毫无办法,我的右脚踝处很痛,估计是扭伤了。现在的情况,即使刚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疼痛已经减轻了不少,这样瘸着脚地走过去,根本不能对巴特罗造成任何威胁。

      可尔琳还是毫无惧色地说:“你祭斗已经输给我了,你还欠我一个条件。”

      “我有输!?”巴特罗瞪大了双眼。

      “是你先给我打倒了,没有忘记吧。”可尔琳说着,很自信。

      “那次祭斗根本没完,你已经处在下风了,我再出招的话,你就完了!”巴特罗被可尔琳激怒了。

      “你也知道没完,到底谁赢还说不准。”可尔琳笑着说,“不过我想,肯定是你输。”

      “就算再比上一百次,也会是你输!”巴特罗大叫,怒气冲天。可尔琳马上说:“那我们就再来一次,如果我赢了,你就让我们走。我输了,由你处置。”

      “你现在已经由我处置了。”巴特罗把怒火压下来。他把架在可尔琳脖子上的刀推了推说。

      “我右手受伤了也同样可以赢你,你不敢根我比。”可尔琳笑了起来,十分惬意。

      巴特罗定了一下,把架在可尔琳脖子上的刀拿开了,他站起身说:“我从小就练习用刀,部落了没有人是我对手,更别说是你,这次我就让你彻底服了。”

      可尔琳费力地站起来,脸上因为右手的疼痛而划过一丝苦涩的表情。我眼睁睁地看着可尔琳处于劣势,想帮忙却力不从心。

      “可惜这里没有绳子。”可尔琳故作轻松地说,同时右手拔出了匕首,疼痛再次蔓延,可尔琳眉头又皱了一下。

      巴特罗完全注意到了这些细节,他泛起笑意,说:“不用绳子那么麻烦的,你根本就跑不了。”

      可尔琳紧扣下唇,把匕首横起提平至肩,摆出了架势。

      “看你能逞强到什么时候!”巴特罗说了一句,立马便抽刀向可尔琳砍过来。可尔琳匕首迎上,刀锋碰响后,可尔琳完全抵不住巴特罗的半点力道,一下子就被逼退了好几步。巴特罗又是一刀,可尔琳只得远远避开。

      巴特罗的每一刀,可尔琳都抵挡得勉强而痛苦,她的右臂的血浸红了大片的衣襟。可尔琳只能边退边打,与巴特罗周旋。我知道她是想拖延时间,但是时间越久对她是越不利,她的伤口在渗着血。

      我想我可以上去帮到一点,趁巴特罗不注意的时候,我可以过去抱住他。我试着站起来,但是剧烈的疼痛又让我倒了下去,如是,我只好一点点地匍匐着爬向巴特罗。

      “别总是跑啊!”巴特罗一边出刀一边说,“给我过来!”

      可尔琳似乎受到了点挑拨刺激,在一次避开了巴特罗的刀锋后,她退开一小段距离,稍停,紧了紧匕首,向巴特罗冲去,这是她首次主动进攻。巴特罗正欲挺刀上前,忽地他手一抖,金色的弯刀明晃晃地掉到了地上,在碎石间乒乒作响。可尔琳对此愣了一下。

      巴特罗的身体产生了某种痛苦,他的两个手臂都扬起在身前颤抖,并且上身佝偻起来,双膝一点点地弯曲,乃至完全跪到了地上。他的面部扭成一团,牙齿咬得嘎嘣响,伴着极大痛苦而产生的呻吟声。

      他的怪病发作了,我心里感到一阵快意。

      可尔琳喊了一声,扑上前去,把巴特罗佝偻着的上半身压到了地上,左手顶着他的胸口,右手持匕首抵住了巴特罗的喉头。

      可尔琳没说话,我也没说话,一时间很安静,只有巴特罗颤抖在地上的双手不自主拍起碎沙的琐屑声。

      巴特罗是那么痛苦,以致于他面对直抵喉部的尖刀也没有能力用表情作出任何表示,也许他心里是愤怒,无奈,恐惧……但一切的情绪只是被那个扭曲的面部掩盖。他痛得把眼睛眯得又细又小,即使他可能想拼力看清眼前的对手和刀尖。

      尽管可尔琳把整个身体重心都压到了巴特罗身上,脸部是那么靠近巴特罗,但我想他一定没办法看清可尔琳的脸。可尔琳那算是什么表情,眼睛里并没有仇恨的火焰,倒似乎是一种迷茫,一种无法解读的疑问。她在那一瞬间一定在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在面对巴特罗扭曲的面孔的那一瞬。可尔琳迟迟没有压下匕首。

      可尔琳犹豫了,她的刀尖缓缓离开了巴特罗的喉部。

      巴特罗那个变形的表情始终没有任何变化,但我相信他心底一定和我一样充满了疑惑。此时湖面上又传来水声,远方白练上,几块黑色在靠近,那是从后面追上来的的部落人。

      “可尔琳。”我朝她喊,并指向湖面处说,“那边。”

      可尔琳松开了巴特罗,站起身。巴特罗依然在地上颤抖着挣扎着。可尔琳从巴特罗腰间把神物取下,我听见巴特罗艰难地挤出的两个音节:“不要……”

      “我们快走。”可尔琳说着,走去牵马,忽停了下,回头看看还匍匐在地上的我,稍一思忖,她在地上捡了一根枯树枝丢给我。我拄着木枝,靠近了那匹黑马,利用左脚摇摇晃晃地上来马背。

      “能跑么?”可尔琳问。

      我强作笑意,说:“放心,呵呵。”

      可尔琳静静地看了我一下,然后回头瞥了一眼巴特罗及远方靠近的部落人,拍马向树林内奔去,我驾马跟上。

      我们穿行在林木间,两旁的丘峦又狭窄起来。

      不知道是因为刚才摔下来时震到了脑子还是因为脚踝的疼痛,我感觉意识越来越不清晰,两旁移动的景物仿佛在飘动。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然身靠在了一棵大树上。脚步疼痛依旧,我环顾了一下四周,乔木灌木密集,我倚身这棵大树是这附近最大的一棵。两匹马栓在前方五米处的一棵小树上。

      可尔琳从树林间走了出来,手里拎着湿浸的布块。

      可尔琳一边用湿布给我身臂上的小伤口稍微擦拭一边说:“部落人应该不会追到这里的,这里没危险的。”我注意到可尔琳右臂已经用布包扎好。

      “你的脚怎么样?”可尔琳一边褪起我的裤管一边说。

      “疼……”我看着她的手掌在我小腿处揉抚着,痛苦袭来,我只吐出了一个字。

      “腿还有感觉吗?”可尔琳问,一边把弄我的右脚。

      “腿没事,就是脚踝哪里痛。”我看可尔琳脸色颇为疲惫,却依然有种漠然,我脑中又出现了当初在隧道口那里,她是那么麻木而顺畅地用石头把一个部落人砸死的情景,于是我问她:

      “刚才你怎么没杀他。”

      “为什么要杀?”可尔琳反问我。

      “……你不是说他们害死你父亲吗?”我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微愣停后,把问题有抛还给她。

      “他痛苦的样子……就跟我爸一样……”可尔琳停下了手,别过脸去沉默了。约过了十来秒,她马上回过脸来说,“你的脚脱骨头了。”

      “脱臼?”我没想到摔得这么严重。

      “啊!”我吃痛地大叫,可尔琳正用力掐住我的脚踝,像在揉捏,一股钻心的痛游遍我的全身。“住,住手!快住手!”我大嚷起来,可尔琳停止了手的动作,但手掌并没有离开我的脚踝。我接着说,“你要做什么?”

      “给你弄好。”可尔琳望着我说,“只是骨头移位而已。”

      “你会吗?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接过吗?”我真是觉得她未免太过于鲁莽。

      “没接过,但我爸教过我怎么弄。”可尔琳用眼光寻求我的回答,我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这毕竟是医生才做的事情,你才几岁!

      “你这里已经肿血了,不尽快接好,你的脚就作废了。”可尔琳咬字清晰,听得我有几分畏然。

      我和人登山的时候,队里也常会有这种情况,不过我都只是会一些紧急的处理,除非有随行的医生。但那是在高处,低温条件伤口不容易蔓延恶化。现在这里大不同,是在低处,温度相较高,我一时也担心脚真的废了,于是一番心理斗争后,我对可尔琳点了点头。

      我咬着牙,可尔琳手部的力度又压了上来,我有种脚被人撕扯的感觉,剧痛自然不言而喻。我狠命地咬着嘴,脑子在充血发胀。可尔琳如此的力度持续了好久。

      剧痛过后,我的脚踝竟真的接好了。可以感觉到关节处相接的实在感,只是疼痛并没缓解多少。

      可尔琳用湿布给我脚踝擦了擦,然后撕下身上一块布条,加以两块捡来的树皮片把我的脚踝与小腿固定在一起。我看着她一圈圈地用布条扎着,心中有几分感动,有几分温暖。可尔琳低垂着头,我看到她藏在发后的小耳,红红嫩嫩地,如同她的脸颊腮红一般,有种饱含汁水的感觉,让人忍不住地想碰上一碰。

      可尔琳扎好后打了个结,抬眼看我,我无法抑制地抬起了右手,抚过她温软的耳际,然后划至她红热的脸颊。可尔琳眼里满是诧异,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却仿佛凝固了一般。

      她双手忽抓住了我的右手,那滑腻的触觉让我一阵阵地激动,我恍惚间有灵魂出窍的感觉。

      可尔琳蓦地把我的手拉至眼前,并褪起我的袖子,不停地扫视打量着,仿佛要看进我的骨头里去。她的眼里逐渐地漫起了一种巨大的怀疑和恐惧。

      我发觉有点不对劲,忙问:“怎么了?”

      可尔琳抓着我腕部的双手忽软了,她物理地脱开我的右手,整个脸都拉了下来,像瘪了的布袋,脸色很难看。

      我疑虑地抬起我的右手,仔细观察,未发现有是异样,问她:“到底怎么了?”

      “诅咒,你有了,你有诅咒。”可尔琳声音沙哑而震荡。

      我眉头一皱,又举起右手观察:

      在我的右手腕脉搏处,有几缕黑色向手肘方向蔓延,刚才我以为是血管,现在再细看才发现这和血管是不同的。血管有点凸出且发绿,而这几缕东西是凹下去的,黑得不带一点其他颜色。真就是诅咒?我有了诅咒?我赶忙又抬起左手把手表解下,那手腕处,也同样有一丝丝的黑色在蔓延伸展。那黑色决然不可能是什么涂上的颜色或者污垢,因为我无论怎么用力揉搓也减弱不了那颜色半分。我想起巴特罗那痛苦的样子,那缠满布带的手臂。

      “不!”我近乎癫狂地咆哮起来,声音已仿佛不是从我的喉部发出,而是从体内迸发的,有一种竭斯里底的粗哑。

      “不!怎么会!怎么会!”我拼命地擦刮我自己的手腕,甚至用指甲抠,我感觉我的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

      可尔琳被我的样子吓了一跳,手足无措。

      我大喊着,直至力气衰微,喊得失声,直至我的声音里带起了哭腔。

      我的手腕上刮出了血来,但我似乎感不到痛,甚至脚部的疼痛也没有感觉了,我看到了可尔琳的脸在分解,在重叠,然后搅成一片。这个世界在混乱,我只能感到自己的心跳在一次次地碰撞我的胸膛,像一只重锤在敲打我的躯体,也碰得我的脑门嗡嗡作响,那晕晕沉沉的闷响,简直就是敲响了我的丧钟!

      “大山,镇定!”可尔琳抓住了我的手,不让我再刮自己的手腕,她的语气仿佛带着哀求,“别抓了,抓不掉的,抓不掉的……”

      “哼!”我愤怒地挥开她的双手,大声吼起来,“是你!你带给了我可怕的诅咒,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你!你是骗子,可恶的女人!”我大叫着,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向可尔琳靠近。

      可尔琳急急地后退,想和我说什么,却只是抖着嘴说不出来。她的眼里满是不解与悲伤。

      “大山……”可尔琳叫着我,似是想让我冷静。

      “我要杀了你这个可恶的女人!”我猛地前扑,可尔琳本想躲闪,却因被东西绊到了脚跟,身体后仰,一只脚上扬,我的手没有抓碰到她,却抓住了她的脚。我一用力拉扯,把可尔琳的布靴给脱了下来。可尔琳坐倒在地,露出一个光脚丫。

      许是那光溜的小脚给了我某种刺激,我意识终于清晰起来,停止了进逼,愣站这,手里拿着可尔琳的靴子。过了许久,我讪讪地说:“对不起……”,我缓缓地蹲下身来,对可尔琳说,“对不起我没想到……”

      可尔琳有幽怨地看着我,说:“把鞋给我。”

      “可尔琳,我不是那样的,我真是……对不起。“我絮絮地说着,自作主张地去抓可尔琳的光脚,要帮她把鞋穿上。

      那光脚的皮肤是那么洁白剔透,我盯得有些出神。忽而,我脑门一个激灵:那脚踝处,有丝缕的黑色凹陷向四周蔓延开来。

      “诅咒!”我看着她的脚又看看她,说,“诅咒!你也有!”可尔琳听我一说,也赶忙自己看了起来。

      可尔琳的眼睛睁得大圆,半晌,可尔琳把脚放下,似笑非笑地说:

      “我们都有了。”

      我们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染上了怪病!我苦苦地思索着从我们接触神物到现在为止的全过程,究竟是哪里不对?还是说从一开始,诅咒便已在我们体内隐藏了起来,直到到现在我们才发觉?我一下子像坠入了无尽的黑沼中。

      “没理由的。”我的眼神空洞起来,木然地说,“没理由的,从我刚开始接触神物到了部落里,许多人都仔细检查过我的手,根本没有什么病的迹象,现在怎么又有了!?”

      可尔琳穿好靴子,起身说:“你能走了是吗?”,可尔琳很平静地看着我。我抬头看她,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的平静,这能用麻木来解释吗?还是因为她洞见?她会有这么看得开?我看着她那不可理喻的表情,一句话也没说。我又看看自己左手右手上的抓伤,心想:这是我自己抓的,伤口还在渗着血,丝缕的隐痛慢慢的传播着,红色的血与那可怕的黑色凹陷交织成网,盘根错节,正如我的发杂思绪。

      “已经有了,改变不了。”可尔琳对我说,自己拿出了神物来,盯了好一会说,“我们都受到了神的惩罚,不是什么诅咒,是神发怒了,我们夺走了神的宝器,所以我们都受到了惩罚。”

      “住口!收起你的迷信!”我神经般地大叫。我望向可尔琳的双眼,那瞳子依然平静冷漠如秋水,就如我一开始时候看见的一样,带着某种古老的悲凉与神圣,可尔琳与我对视,她似乎流露出了一种怜悯。

      我需要你的怜悯?你和我有什么不同!你也有病,我这般想着,并将其转为恼怒全写到了脸上。

      “大山,你相信我吗?”可尔琳轻轻地问,很柔软,却很震荡。你相信我吗,这是一个多陈旧的问题,我们彼此间不止问过一次,我们究竟相信彼此吗?有一点可以肯定,我一开始一直莫名其妙地相信她,可现在,我不知道还能相信她什么。

      “你怎么和他们一样?……”可尔琳说着,透着凄凉。

      “!”我心中一惊,无话。

      “你也看到部落人追着我们,要杀我们吧……”可尔琳又说,“你说这是为什么?”

      我沉默着。

      可尔琳一边拿出神物递到我跟前一边沉沉地说:“那么,你怕这个吗?”

      我木木地盯了那个东西好一会儿,我感到讽刺,我感到嘲弄。

      可尔琳试探地说:“你不……”

      “行了。”我打断了她,从地上站起来说,“我能走了,虽然很痛。”

      可尔琳眼里透出了光芒与信念:“把神物放回去,才能平息天神的愤怒。”

      我定定地看着她,她身后,入夜了的林子幽蓝幽蓝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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