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鬼》荀予刃

17、番外：第一次

　　【“这是你来到的第二次吧？”

　　他捕捉到纪槐讶异的眼神，继续道：“第一次乱流中和短暂而不稳定，大约很容易失败，这一次相对会好一些。你在人间待了多久？”

　　“从落地起不到三分钟。”纪槐说，“但从我恢复记忆起，我就无时无刻地注视着你——从数据层面。低维世界的一切对我而言很轻易。”】

　　……

　　纪槐看着屏幕上的数据图象。

　　在这七年之内，他从一个零基础的科研员，变成了居于创生组、发表数篇论文、在多个项目作出突出贡献的正职科研员。
　　授衔魔导师之后，上层曾经提出给他更大的工作空间，但这些提议都被他婉谢了，理由是环境熟悉，不想走动云云。

　　所以他仍是在一度属于江淮瑾的办公室里，看着那个熟悉的旧显示屏。
　　上面是外行哪怕全日侯盯着也会觉得晦涩难懂的交叉滚动的数字组合，他却待它以十分的专注与热烈，嘴角带着悬而未决的微笑，总之不肯落下——仿佛正经历极大的满足。
　　“还是不肯按时吃饭。”他轻轻地说，没有移开目光，“我的时间过得这么慢……而你的……”
　　他看了许久，方才阖上眼睛，脸上却教人挑不出任何疲惫的征兆。
　　“第一次的契机快要到了。”他喃喃道。

　　纪槐没有想到，这次时间乱流的中和长度比他的测算远远要短得多。他好不容易才在【人间】站稳脚跟，就感到了最初的逆波已经改过了正向——即便他还能在短暂停留后回到本世界，却不能再带回去一个额外的意识了。

　　于是他将这短暂的时间用在了一所中学校园的门外。今天是节假日，一帮提早放学的少年少女熙熙攘攘地涌出来。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纪槐却仍在目光扫过某张面孔时愣住了。

　　“江淮瑾，”有学生捅了捅身边的人，“那个树底下的人是不是在看你？”

　　此时的江淮瑾身高窜得很值得赞赏，五官却尚未长出成年后的那些棱角与弧度，透着一股少年的单薄气质。他的外表跟纪槐记忆里最贴合的唯有一双眼睛，好似江淮瑾从小长到大的历程中，它们都没发生什么变化。

　　大概是纪槐的眼神太露骨，又包含了许多难以掩藏的复杂情愫，江淮瑾与他那帮朋友草草告别之后，就径直走向了他。

　　“你是……？”江淮瑾问道。

　　对着一个半大孩子，纪槐说不出那些多年以来的怨怼与苦衷——只是他忽然想起了他诞生在本世界时江淮瑾的回应，难免想应一句“你一切有关过去的记忆都是我一手编纂的假象，我是你的创造者纪槐”，但话到了嘴边还是变成了：
　　“我是你父亲那边的远亲，今天顺路来看看你。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还很小，应当不记得我。”

　　他看到江淮瑾仍旧对他保持着微笑，没提出任何质疑，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就知道他其实半个字都没信他。

　　“哦哦，”江淮瑾说，“叔叔好。”

　　纪槐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莫名被呛了一下，强自镇定道：“你多大？”

　　“今年满十七。”

　　“……我二十八。”

　　江淮瑾好似有些腼腆地摸了摸脑后。“那我是不是应该叫哥哥？”

　　这个称呼不禁勾起了纪槐的数种遐思。他知道不该在辈分问题上细究，轻咳一声，转而说了一些关于江淮瑾“父亲”的一些背景与细节。等他快速说完后，却见江淮瑾不笑了——好像之前的笑只是单纯地挂在脸上，作为他面前的一道屏障一样。

　　“你解释得那么细致，是想讨我的抚养权吗？”江淮瑾道。

　　“我只是路过这里，很快就要走了。”纪槐难得诚实一次，却收效甚微，在看到江淮瑾的表情之后又忍不住补充道：“……抱歉。”

　　“我开个玩笑，自从他们去世之后，我没有别的指望。”江淮瑾道，“反正我也快成年了。”

　　江淮瑾之前对待他的方式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警惕的。现在却像它的不知因何而来一样，又不知因何而去了。他们两个肩并肩站在树旁，江淮瑾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了他的校园生活。他不知道下一秒等待纪槐的也许就是某个应当如约而至的时空漩涡，而纪槐也如同他一般，闲适地感受这个树影下的午后。

　　“你现在有什么非常喜欢的人——或者东西吗？”纪槐说。

　　一个人的内心变化的确是最难监测的。他能从数据层面看到江淮瑾什么时候吃饭睡觉、什么时候遇见了什么人，却独独不能看到他的内心活动。
　　他只能依靠猜测，和此时一个模棱两可的问句。

　　“我喜欢槐花。”江淮瑾笑了笑，直接跳过了前一个选项作答。“你之前说你要走，大概是多久以后？”

　　“十分钟左右。”纪槐说，“取决于天气。”

　　“那可有点短。”江淮瑾打了个哈欠，“不过挺有意思的，你要大江南北地跑路，却说是为了等人……”

　　他看上去有点困了，头靠在背后的树干上。纪槐只要一伸手，就能越过他的发顶，把手指搭到他的眉心中间。

　　纪槐想，也许可以试一试——只是试一试，一个微小的命令，他会小心翼翼地掩盖它传输的痕迹，不会让上层的监测仪察觉到……
　　像是出于本能地，他的手顺着这个想法的轨迹发动了。

　　江淮瑾却在这个时候半扭过头来，懒洋洋地睁着眼，像是在树干上翻了个身一样，问出了纪槐本以为他不会再追问那句：“……能问问你在等哪位吗？”

　　纪槐望着他，伸到半路的手顺势落了下来，在江淮瑾毛茸茸的头顶揉了一揉。

　　“我在等你长大。”纪槐说。
　　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一个笑容。

　　江淮瑾睁大了眼睛。他还没来得及说上什么，就被肩头铺满的白色花瓣惊住了。他仰头望去，发现他倚靠着的那棵老旧的梧桐树竟开满了白色的花，一串串地从枝干上耷下来，随着风的拂动，小片的花瓣如雨般散落着。

　　他使劲眨了眨眼睛，那奇异的景象便随即消失了。

　　“我刚才……”江淮瑾揉着眼睛，怔怔地说，“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我好像看到了这棵梧桐树开出了许多白色的花……”

　　“你看到了花吗？”纪槐微笑着说，“我可没看到。”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