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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归 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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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笑燃日夜兼程,比苏家主早一天到达南江。
此次,看似是为帮助方子期而来,其实只是想寻一个理由,逼自己再回南江罢了。
逃避令自己痛苦的事物,遮盖丑陋的伤痕,是每个人的本能。
谢笑燃也躲不开这本能,南江是她的痛,是她心伤的起源地,是见证她从无忧公主变为被弃孤儿的地狱。她想逃一辈子的,只是,老爹的期许,父母的失踪之谜,却是怎么逃也跳不过的。
谢家老宅在北街的一条小巷子里,四合院的格局,青砖黛瓦留下了岁月的痕迹,透出无人关照的颓败凄凉。
谢笑燃心情复杂的找到藏在门桩里的钥匙,开了门,院内的枣树已有碗口粗,枝叶婆娑遮住了半个院子,杂草枯枝覆盖住了碎石铺就的小径,唯一不变的是花坛里开得热烈深沉的深蓝色绣球花。
她草草清理了院子,站在父母昔日的房门前,颤抖着手推开了那扇门,恍惚间被扑面而来的灰尘狠狠呛住,呛得眼泪止不住的流。时光回溯中,她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小小一团蜷缩在父母的大床上,里面裹着娘亲的衣服,外面包着父亲的袍子,流着泪睡去。
人就是这样,那些拼命往心底藏的东西,却最经不起刺激,尤其是旧景旧物,最易惹人泪。
谢笑燃再也忍受不住,出了老宅,不自觉走到了北街,北街依稀还是旧时的格局,街角处卖豆腐脑的小姐姐已梳起了妇人的发髻,对面糕点铺子的招牌已看不清字,旁边书肆依旧堆满了旧书…这里是少时父亲抱着自己来过无数次的地方。
夜色下,物是人非的凄凉之感慢慢爬上心头。谢笑燃记起父母骤然失踪时,她疯狂的跑遍了大街小巷,拿着父亲画的全家像拉着人就问,她从早到晚守在回家的必经之路,傍晚时分,街上玩耍的孩子们被大人一个个叫回家吃饭,只留下她自己巴巴的望着路口……
谢笑燃病态的反复回忆起那一幕幕,使藏在心里假装愈合的伤口再次鲜血淋淋,然而却有种奇异的快感,它刺破她淡漠洒脱的伪装,使她麻木的心抽着疼了起来,可笑的是如此肆意的疼她竟有些珍惜。
能时刻感受到疼的人是幸福的。
她挪不动脚了,旧时欢乐的、无助的画面轮番在她脑海里炸裂,这方和父母有关的天地其实仍旧对她充满了奇异的吸引力,......
“小燃燃,是你吗?”
谢笑燃擦掉泪水,换上招牌甜笑露出小酒窝,回头,“哦,小姐姐,是你。”
“果然是小燃燃。”已由小姐姐升级成少妇的老板娘,激动起来。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走,回家姐姐给你做好吃的。”
“这多麻烦小姐姐你。”谢笑燃礼貌回绝。
“客气啥,能再遇见你,也算了了我一桩心愿,”老板娘挽着谢笑燃的胳膊,扭头朝自家摊子喊,“老头子,今天你自己收拾摊子。”
“唉,好咧。”她们走出一段距离,浑厚的男音从身后传过来。
“哎呀,自你走后,我就一直挂着心,总想起你那声甜甜的小姐姐,小小年纪……,现在可算放心了,……,我家小鬼头,……”
老板娘一路上絮叨个不停,叙完别情,又从自家小孩讲到街坊邻里的琐碎事,一段段鲜活又平凡的市井生活经她一描述,凭白就晕染出一种安稳、平和、温馨的奇特感。
谢笑燃微笑着听老板娘讲,偶尔也说些这些年她遇到的趣事奇闻,听得老板娘一时爽朗大笑,一时惊呼连连。
晚饭是南江特色小菜,久违的家的味道,给谢笑燃漂泊已久的心注入一股暖流,更有老板娘的小儿子童言童趣逗乐耍宝,这顿饭吃得格外舒心爽朗。
饭后,话完家常,谢笑燃没再回老宅,直接去了“乌云格”,难得一夜好眠。
第二天一早,掌柜就呈上一份请帖,署名七日,邀请医仙午时到东郊石头寺。
谢笑燃就是这所谓的医仙,她行医时喜戴面具,着素白长裙,衬得气质飘然,加上诊金随心,就有了这一雅称,不过鲜少有人知道她真面目,不愧是七日。
东郊石头寺在江湖上从未出现过,且此前竟能将七日的消息瞒得滴水不漏,也是有趣得紧,这石头寺她去定了。
出发前,又回了一趟老宅,无意间发现了一块躺在书房暗格的松鼠状玉佩,鬼使神差她就戴在了脖子上。
骑着千里来到东郊,这里是野草的天堂,只有一条小路蜿蜒期间,路尽头隐约可见房屋人烟,想必那就是石头寺了。
谢笑燃打马靠近,果然是。不过想象中乱糟糟各方势力大打出手的场面不曾存在,反而异常和谐,寺门口下人们有序排队,主人们三五一群的聚一起低声交谈。
一个籍籍无名的佛寺,有此震慑力,这不科学,难道在她来之前发生过什么?但不管如何,石头寺的水必然不浅,低调神秘,手腕强硬,背后显然有大势力支撑。
翻身下马,轻拍千里,放它自去寻食,谢笑燃自认是小人物,默默的去排队。
纵然她气质超然,可穿着简单又易容得极其普通,众人皆当她是哪方势力的下人,都只匆匆一瞥就不再理会。
不过这正是谢笑燃要的效果,她来,只是为了帮方子期探消息。
她本身对七日只是好奇,没有野心,更无意参与这无聊的争权夺势游戏。
正是野草茂盛的季节,葱葱茏茏、绿意盎然,蓝天白云下,各势力名家齐聚于此,景美人倜傥,有种别样悠然的意味。至少谢笑燃是这样想的,至于别人,她就不得而知了。
石头寺建得颇为不同寻常,整座寺庙不设院墙,精雕细刻艺术品般的的各殿依次排列,看似松散,实则构思奇妙,浑然天成。天王殿、圆通殿、五观堂、客堂、法堂、鼓楼等彼此独立又紧密相连,在各自的位置上与大雄宝殿遥相呼应。
只一点有些奇怪,此寺未免过于肃然寂静了些,开放式的寺庙,居然一丝也听不到佛音钟声,更闻不到焚香。钟声是寺院的灵魂,悠长空灵的铜鸣往往能敲醒僧人知客的佛心,缺了钟鸣的石头寺,美则美矣,却透着一股死气。然而,其他人好似都毫无所觉,轮到自己就欢喜的进寺,谢笑燃也只当是她想多了,也许是今天宾客太多,寺里人手不足吧。
随队伍移到了寺门口,小沙弥念了声阿弥陀佛,双手接过请帖,目光似无意般扫过她颈间,谢笑燃却觉得那目光似有深意,待要仔细看,小沙弥已经开始接待下一位客人了,佛意森森、庄重持成。
谢笑燃隐去心中的疑惑,踏入寺门,没注意小沙弥又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进了石头寺,却是焚香扑鼻而来,距寺门口两尺处一描金大香炉里插满了各式香,谢笑燃点燃了事先准备的佛香,朝主殿方向三拜后插入香炉,她本身随性不在乎这些俗礼,意思一下就绕过香炉,往主殿方向去。
石头寺不愧是能镇得住各方势力的新起之秀,在寺外就看出整体建筑精致讲究,近看果然更令人震撼,各殿均以千年铁木构建雕琢而成,质朴中闪着坚韧的光泽,又巧妙运用铁木细密的质地与淡黄灰的本色描绘出一幅幅色彩明丽的壁画,贴近壁画还能闻到木材本身淡雅的香气。殿内佛像纯铜塑造,神态逼真,佛香缭绕,令人见之忘俗,只是不见礼佛敲木鱼的沙弥。
各偏殿以草坪相连,草坪中间伫立着万年老树,偏左植桂树,偏右植柏树,整个寺完美与自然融于一体。正是桂树飘香的季节,走在寺里就似陷入一片甜香的梦里,连钟声都在这甜香里软化了。
不过,为何钟声佛香丝毫传不出寺外呢,是什么力量将寺内与寺外隔绝开了,难道是各殿排列有啥玄机?
思考中,谢笑燃没注意到自已偏离了青石板路,一步步踏进了草坪包围的百年桂树下,等觉察到不对劲,为时已晚。
石头寺消失了!她现在置身草原?!
谢笑燃有点儿懵,她好像是触动了寺里的阵法,可是谁家设阵这么鬼马?出其不意、莫名其妙!难道是传说中的幻阵?
不过脚下的小草,青翠欲滴,充满生命的张力,实在与那传说中步步杀机的幻阵不相符。
环顾四周,目之所及除却连绵不绝的青草,再无它物,烈日当空,无情的炙烤着这方天地,只片刻,谢笑燃已经汗流浃背。
看起来越一目了然的阵,破解之法越不一目了然。
不过好歹是阵法大师玄隐的入室弟子,谢笑燃迅速清醒冷静下来,迎难而上。
她又细细的观察这方天地,不放过一丁点儿蛛丝马迹。
烈日下半个时辰像熬过了半年,却没有丝毫进展,谢笑燃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更感觉再过半个时辰她恐怕就成肉干了。
虽然坚信自己一定能从这个该死的破阵中出去,但已严重缺水的谢笑燃也不免烦躁起来。她抱膝坐下,舔着干裂的嘴唇,无力的垂着头,脸埋在两膝间,眼神涣散的盯着下方的青草,阳光下这些小草闪着光,似在嘲笑她无能。
不过,闪着光?等等,闪着光。
不对,不该是这样的,谢笑燃伸手在膝下晃,光线完全没有变化,没有影子,这显然不太对,正常情况下即使日当正午也会有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谢笑燃揪着头发思考,什么情况在阳光下不会有影子,什么情况下,什么情况下,……
没光时,没有影子。
没光?大太阳明晃晃的。
光线完全被挡住,没影子。
哦哦哦,对了,被挡住,石头寺里一定有什么挡着光了。她仔细回忆入阵前自己的方位,是了,貌似桂花香更浓郁,她在百年桂树下!
对,是这样!谢笑燃转身,轻盈掠起,落地瞬间,燥热退去,阴凉袭来,一切恢复正常。
桂香飘来,那百年桂树摇曳着枝条,卖弄风姿,树下有木牌书“脚下留情”四字,威严不可亲,可不是嘛,不留情便留命。
谢笑燃心中骇然,这桂香迷魂警示忒厉害,差点有去无回,莫名的就想到: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不过,这警示是佛心,还是杀心,令人寻味。
“施主果然是有缘人,请随小僧来。”不知何时小沙弥已然候在一边。
她没心情再研究钟声佛香,更不敢自己乱走,乖乖跟在小沙弥身后,七拐八转,终于顺利到了大雄宝殿。
主殿金碧辉煌,正中的佛祖金身佛面,目光中显露的悲悯天下的情怀,颇能感化人心。
大殿内除了方丈只有四个人,三男一女,皆围着一个小方桌跪坐于蒲团上。穿着藏青色袍服的女人气势最盛,三个男子似皆是以她为首,方丈执佛珠盘腿在佛祖前。
谢笑燃在门口定住,看向小沙弥:“进寺的其他人呢?”
小沙弥不言,只躬身向方丈念了声佛号就自行离去。
谢笑燃挑着眉,靠在大殿门口,注视着大殿里的方丈。
“小友的疑惑,老朽来回答。”方丈站起身来面向门口。
谢笑燃这才靠左走进大殿,双手合十,虔诚礼拜后,也跪坐在蒲团上,不客气的倒了一杯茶。
“其他人自有去处,因缘不同,道亦不同。”方丈一派高深莫测之态。
谢笑燃不置可否,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大师,煞费苦心把我等聚一起,必有因由,可否告知。”谢笑燃不耐绕圈子,直奔主题。
“小友乃聪慧之人,然天机不可泄露。老朽功德已满,各位小友可自便。”方丈放完烟雾弹就飘飘然往殿外走。
最讨厌答非所问,谢笑燃忍不住起身阻拦,却悲剧的连方丈衣角都没碰到,就呼吸不畅,僵在原地动不了手脚,直到方丈的身影彻底消失。
她郁卒得要死,对面三个男的还饶有兴趣,看热闹不嫌事大,这感觉…还好,一边冒冷气的女人仍是面瘫脸,没变化。(你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