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难平》叶南姜

26、第二十六章

　　三月的阳光还算不上燥热，今日风大，卷的桃花漫天的飘零。远方的青山连绵，细水长流，空望过去，疲乏的双眼也清亮些。
　　时候倒也还早，后院里头的姨娘们也都起身了，念桐满院子的疯跑，五姨娘一个不留神便溜出后院去了。东厢房里头的大少爷一家也已经醒了，杜茗月一早便就喝着慢火炖得老鸡汤，泡了些炒米，虽觉得有些油腻，但为了肚子里头的孩子，也是闭着眼咽了下去。
　　念桐老远地就闻着了鸡汤的香味，只是东厢房是大少奶奶住的地方，母亲说过，那些都是她不能去的地方。但念桐仍是鬼使神差地朝东厢房走去，不知不觉，已走到了大少奶奶住的厢房门前。念桐瞧着里面的陈设，里面挂了四幅梅兰竹菊的字画，古玩珍宝陈列在两侧，中间摆着红木的圆桌，还有一座精巧的西洋钟挂在墙上，上面有一只铜铸的金丝雀，正有神的望着自己，栩栩如生，好似会叫一般。屋内安神香袅袅，隐约能听见丫鬟和大少奶奶的对话声。
　　念桐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这样的地方，她是不配来的。
　　屋内忽而传来大少奶奶的声音，依旧是带着股慵懒的娇媚气，她轻唤身边的素裳道：“素裳啊，你去把这碗端走，再给我盛一碗来。”
　　念桐赶忙想要躲起来，不想素裳已端着青花瓷的小碗走了出门，看见她先是一讶异，随即款款浅笑道：“五小姐，您怎么跑到这来了？”
　　念桐将手背到身后，像做错了事般，脸涨得通红，支吾着道：“我……我马上就走……”
　　素裳瞧着念桐，不觉也心生怜意。念桐虽也是顾家的女儿，可还穿着还是几年前老套的款式，料子也不好，花色也很是陈旧。许是因为营养不良的缘故，生得又格外瘦弱，脸上没有什么肉，眼睛虽乌亮，透着股纯澈的孩子气，却又含着与年龄不相当的怯弱。
　　杜茗月些许是听到了屋外的声音，又或许是等得不耐烦了，又在屋内挺着个大肚子喊道：“素裳，你死哪去了！”
　　素裳连忙哎了一声，转过身蹲下拉起念桐的小手，牵着她走到屋内来，念桐起初还不敢走进，见素裳对她温和一笑，也将母亲平时告诫的那些话全抛在脑后了。
　　杜茗月甚少与念桐打照面，五姨娘被金氏压得死死的，这日子是顾家最不好过的，也没有人敢去招惹。只是如今肚子里也有个孩子，杜茗月瞧着念桐这可怜见的，也是不由得一阵心疼。叹了口气道：“你今天只管在嫂嫂这玩，有什么想吃的便让你素裳姐姐做去，玩累了我再让人送你回去。省得你那个狠心的娘又将你一顿打！”
　　念桐抿着嘴嗯了一声，扬起头冲杜茗月甜甜一笑，糯声道：“谢谢大嫂。”
　　杜茗月轻拍着念桐的头，愈发地怜爱，朝素裳笑道：“你快再盛些鸡汤来，这一大早的，念桐应是没吃饭呢。”
　　念桐早已是馋得不行了，老远地就在门外瞅着，见素裳端了鸡汤来，先是吸了一下鼻子，咬着嘴唇看着素裳涩涩地笑。素裳将鸡汤递到念桐手上，念桐也没吹气，头埋在碗里咕噜两下就喝得一干二净。杜茗月瞧着心疼，不觉看了素裳一眼。素裳会意地将碗拿走又去盛了一碗，念桐拿袖子擦了擦嘴，杜茗月将她搂在怀里，叹了一口气。念桐仍是不安地张望着，巴巴地等着素裳来。
　　待杜茗月梳妆时，念桐便就安静地坐在床上，两腿不自觉地荡悠着，偶尔见杜茗月看她一眼，便扬起嘴角一笑。杜茗月轻抚着鬓发，望着镜中的自己，唤素裳道：“你将二少奶奶那日送来的碧玉如意簪拿来，她那可都是好东西，我还没戴过呢。”
　　素裳便将那碧玉如意簪子拿了出来，杜茗月在镜中一瞥，淡淡道：“这簪子很是眼熟，像是二少奶奶戴过似的。”
　　素裳虽也觉着眼熟，但仍是拿着木梳帮杜茗月打理着道：“应该不是吧，二少奶奶不至于拿这些旧玩意来唬咱们。”
　　杜茗月轻嗯了一声，也未再多想。
　　恰时西厢房那边正用着早膳，吃得是薏米粥，桌子上摆着几道拌黄瓜辣白菜之类的下饭菜。采薇今日穿着件云锦衣裳，面上只多扑了些粉，并无过多的装饰。因今日顾家的女眷们都要去放风筝踏青，这打扮也未免素净了些。少洹不知采薇听到他与明德的对话没有，只觉得采薇今日的神色不大对，并不太乐意搭理他的话。
　　饭桌上还坐着明德与秀秀二人，对坐的四人心中皆都怀揣着心事。气氛尴尬无比。
　　少洹见采薇今日打扮地很是清淡，不由问道：“我送你的碧玉簪你怎么不戴？”
　　采薇默默抿了口薏米粥，头也不抬地回道：“忘记放哪了，想是秀秀收起来了吧。”
　　秀秀也正在桌上吃着饭，听着采薇这样说也是惊讶地啊了一声，不解地看了采薇一眼。采薇也诧异地看了秀秀一眼，约莫明白了什么，便朝秀秀努了努嘴，示意她不要多说。
　　秀秀只好埋下头吃着粥，并未出声。恰时明德夹了一箸子辣白菜给秀秀的碗里，秀秀抿着嘴微微看了他一眼，忍着笑意继续吃着。
　　这时念桐从东厢房那边跑过来了，采薇放下碗蹲下身笑着摸了摸念桐的头，满眼笑意道：“念桐，吃过早饭没有了呀？”念桐点了点头，跨过门槛，由采薇牵着走到少洹面前，又乖巧地朝少洹喊了一声道：“二哥好。”
　　少洹和气一笑，半蹲下来拉了拉念桐的小手，抬眸看了采薇一眼道：“咱们以后若是能生个像念桐这般懂事的孩子就好了。”
　　采薇只勉强一笑，并未回应。
　　念桐最喜欢这位二嫂嫂，不仅她生得年轻好看，待她也是最温和的。念桐到了这里，倒也没了在杜茗月那的拘谨，反而放得开些了。面上也总扬着笑意，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小大人似地坐在采薇身边跟她说着话。小孩子说话本就前头不搭后语的，糊涂的事也说得有板有眼，采薇并不介意，耐心听着，时不时地还能插上两句话，惹得念桐拍手笑咯咯地开心。
　　秀秀趁着这会便去屋里头找那碧玉簪去了，倒腾了半天，也没见那碧玉簪的影子。秀秀也不觉慌了神，那簪子是二少爷送给少奶奶的，少奶奶宝贝似地收着，很少拿出来戴，这没由头地就没了，莫不是家里遭贼了不曾？
　　秀秀正着着急，少洹刚好走了进来，秀秀连忙将匣子盖好，立在一边垂下了头，并不敢看少洹。少洹见她找了半天，好奇道：“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你们二少奶奶让你藏到哪里去了？”
　　秀秀面带愧色地抬起了头，面色窘迫，不情愿地支吾着道：“二少爷，那簪子没了……”
　　少洹忽而想起早晨采薇的目光微有躲闪，起初他还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来，她应早是知道了，只是瞒着他呢。那簪子虽算不上什么极品，但也是贵重无比，更何况那是与采薇和好后他头一次送得礼物，还是请人在上海定制才拿回来的。簪子丢了倒不心疼，只是这样带着一份情意的东西，怎么能就这样没了呢？还是说，她压根儿就不在意？若说平时她自个儿委屈着自个儿，不告诉他他虽心疼，可也能理解。但他们到底是夫妻，连这种小事采薇如今都瞒着他，难道在她眼里，自己就是这么地不值得信任，这么地不通情达理？
　　少洹愈想愈觉得心烦，面色冷淡至极，秀秀在一旁看着也是胆战心惊的，生怕二少爷又闹什么脾气。
　　采薇听着了里面有些动静，便叫念桐过去看看。念桐因听秀秀说找不到二少奶奶的碧玉簪了，便想起清早在东厢房大少奶奶那看见的那根碧玉簪，脱口而出道：“秀秀姐莫急，我瞧见了，在嫂嫂头上呢。”
　　秀秀忍不住扑哧一笑，劝念桐道：“若是这簪子在二少奶奶那，我何至于这般辛苦地找，念桐乖，一边玩去吧啊。”
　　念桐固执地摇了摇头，认真地强调道：“我真的看见了，不是二嫂嫂，我说的是大哥的媳妇！”
　　顾少洹面色唰地沉了下来，念桐吓得往秀秀身后一躲，只怔怔地看着，大气儿都不敢出。秀秀也不敢出声，努力地回想，蓦地才想起来那日江北林家来访，七巧混乱中误撞了大少奶奶，二少奶奶使唤她找出那碧玉如意簪来，想是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犯了浑，一时没在意，便将那碧玉簪拿了和补品一起包了送到大少奶奶那去了。
　　还未来得及解释，便见少爷怒气冲冲地将二少奶奶强拽了起来，不由分说地朝她道：“你不喜欢我的东西，大可自个儿糟践了去！何必转道送给了别人！”
　　采薇听得也是云里雾里，糊里糊涂地问道：“顾少洹，你说话得说清楚，这事我怎么没听过？”
　　顾少误以为采薇还在刻意隐瞒，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无比地失落失望。仍是强攥着采薇的手腕，眸里似有怒火，质问她道：“你说！那碧玉簪你为什么要送给大嫂？她一向欺负你惯了，你便急着献媚送好是么！我早就告诉过你，这顾家有我，任谁也动不了你！你为什么就是不听？”
　　采薇只觉得这话来得莫名其妙，又看了秀秀一眼，见她的神色，约莫猜出了个一二来。采薇一蹙眉，急着和少洹解释道：“那日江北林家来要接少清回去，场面很是混乱，大嫂又……”
　　话还未说完，就被顾少洹不耐烦地打断道：“你又提少清做什么？”，顾少洹咬牙一笑道：“是！我们顾家是比不上林家门槛高，配不上你这个梁家大小姐，连带着送得信物，也都瞧不起。”
　　采薇听这话只觉得心冷，也不欲解释，轻哼一声坐了下来，淡淡道：“我就这么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
　　顾少洹松开采薇的手腕，冷看了她一眼，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就摔门走了出去。梁采薇双眼微红，也不看顾少洹离去的背影，只咬着嘴憋着眼泪，不让它这样轻易地再流出来。秀秀原本还想去劝劝，却被采薇拉住，眉头拧着哑着嗓子倔强道：“你找他回来做什么？撒他那娇生惯养的少爷脾气么？原本就是不着家的，想他时都不见个人影，有时候做梦梦着了，醒来才知道是假的……”
　　采薇怅然若失地看向窗外，见已没了顾少洹的身影，又气又恼，心中自是失望。加之今日听见梁家不保的事，更是心神不宁，惴惴不安。而那顾少洹也是一时火上了头，不过是源于太在意的缘故，出了门便喊了辆人力车往北城厂里去了，还未到地方，人便已冷静多了。顾少洹坐在黄包车上思来想去，终是没想出现在如何回去面对采薇，便也没有叫停，直接往厂里忙活去了。只想着等采薇气缓了些，他再回去耐心地回去和她说个清楚。

作者有话说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