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心》如水一方

2、砸车

　　程漠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属于那种嘴上沉默寡言但内心自有主张的，而且她一项自知做警察不能存在玻璃心，所以她面对律师的指控毫无畏惧，连“哦”都没应一声，直接将两人彻底无视，转身离开。倒是把那个见惯大场面的律师气得咬牙。
　　“张律师，算了，这货应该是新来的菜鸟。”祁修道。
　　张琰点头应“是”，小声挖苦他：“你是这里的老客哈，对二大队的人事变动倒是一清二楚。”
　　祁修不以为耻：“那自然，这货要不是菜鸟，她敢拘我两个小时？！”
　　张琰开口还要说什么，又想到其他，果断闭嘴，而后拎上皮包，办了手续，领他出去。
　　两人到派出所门外上了车，张琰开车，祁修坐在副驾驶上。
　　刚坐定，祁修便开了冷气，脱了鞋子，将两条长腿舒展开，放到车窗位置，整个人斜躺在放低的座椅上，人高脚长，个头大，占了私家车一大半的位置。
　　张琰见他姿势不雅，拧着眉，笑他：“这味儿够大，两个月没洗脚了吧？”
　　祁修点了一支烟，吸一口，不以为意：“没办法，漂洋过海的香港脚。”
　　张琰悄悄的观察他几眼，没见他表情有任何不悦，开口解释：“受罪了吧？我不是故意来晚两小时接你，实在是叔叔扯着我，没办法离开，他铁了心要让你吃苦头。”
　　祁修哼一声，讥讽：“我爸温香暖玉在怀，哪还在乎糟糠之妻和儿子。”
　　“你既然对一切都知晓明了，何必和他硬碰硬？”
　　“儿子在他心目中分量不如小妾，我当然得敲他。”
　　“敲打的方式不对，倒让你小妈有可乘之机。”
　　“她不是我小妈！”
　　“那她是你什么人？”
　　“贱/人！”
　　张琰笑了，挂挡，踩了离合器，打个方向盘，车缓缓驶向车道，并入车流。
　　张琰说：“你这张嘴毫无遮拦，净得罪人，我之前跟你说过，中考完要么出去散散心要么老老实实呆家，不然去你姐的琴行里学学钢琴，弹弹吉他也好，不要惹事，千万不要惹事，烂摊子一出来你就倒霉。”
　　“可不是，霉到家了！”祁修想到那个女警，猛吸一口烟，仰头缓缓吐向车顶：“你说到要做到啊！老张！”
　　“什么事？”
　　“起诉那个女警。”
　　“她没怎么你吧？”
　　“没，我就是看她不顺眼。”
　　张琰转头看他一眼，不似开玩笑，只好点头：“好，我说到做到。”

　　**
　　天气炎热，祁修本来不想出去，可抵不过哥儿们摆接风宴，非要给他去去晦气。他、刘瑆、陈何彦、孙筱筱、邢喆瀚、刚鲲鹏，五男一女，要了一个带KTV的大包间，都不是缺钱的主儿，饭菜丰盛，有酒有肉，不用吆喝，随便吃，不过男的喝白的，女的喝啤的，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矩。倒不是重男轻女或者孙筱筱酒量浅，而是因为孙筱筱是邢喆瀚的女朋友，大家照顾了她，所以几巡过后，除了祁修和孙筱筱面不改色，其他人几乎是面红耳赤。
　　陈何彦把手机递给祁修，手机屏幕上的照片是穿制服的程漠，英姿飒爽的对着照相机镜头敬礼。
　　祁修接过来，看一眼，随后颠了两下，抬眉问：“什么意思？”
　　陈何彦说：“这妞敢给您脸色看，我们给您出个气。”
　　刚鲲鹏凑上来，看一眼手机，说：“脸圆圆的，没气质，我还是喜欢锥子脸。”
　　“去你的，你欣赏的类型都长得跟蛇精似的，一般人哪有你这么重口味！”刘瑆打趣他。
　　孙筱筱看了看，说：“一看这种人就是班里的好学生，沉默寡言，听老师话，不过没什么朋友。”
　　邢喆瀚：“这长相，这个大粗眉，一看就是性.冷.淡。”
　　众人轰然而笑。
　　陈何彦笑说：“哥，这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给您狠狠出口恶气！整得她要生不得，要死不能！”
　　祁修气定神闲的坐在沙发上，手里摆弄着打火机：“我倒不担心她，我担心你们。”
　　“担心我们？”
　　“你们所有人加起来也打不过她一个。”
　　众人笑得更厉害。
　　刚鲲鹏笑说：“我们不来明的，我们玩阴的。”
　　吃饱喝足，几人结伴离开，陈何彦去前台付帐，邢喆瀚送孙筱筱回家，刚鲲鹏和刘瑆勾肩搭背的跟在祁修背后，坐电梯去了地下停车场。
　　这个地下大型停车场是三座楼共用的，两座商场，一座写字楼，所以车位总是占得满满的，一年365天，天天都很难找到车位。祁修刚走到宾利-慕尚前，司机立刻下车替他开好车门，祁修弯腰跨进车厢，才坐稳，抬头看到车旁停着一辆大众suv，程漠从车里走出来，背着帆布包，急急忙忙往电梯赶。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祁修仰躺在后座上，一副气定神闲不动声色的样子，却将拳头捏得咔咔直响。

　　**

　　程漠下班时已经七点半，暮.色.降.临，华灯初上，正赶上堵车高峰期，车堵在高架桥上堵了半个钟头才下来，离约定时间差20分钟，去医院看望病人总不能空手，她拐个弯进了地下停车场，停稳车便直奔超市。
　　在鲜花店订了一个花篮，又去买了几样新鲜水果，最后去选几样老人吃的补品。
　　营业员在她身旁口若悬河，介绍个不停，她把一个个包装精美的盒子拿过来仔细看，又看日期，又看成分和生产场地，还对比价格标签，除了偶尔“嗯”一声算是应和营业员，什么话都没有。营业员见她面冷而少言，想再推销几句，注意到她一身警察制服，最终失趣的转身离开。
　　其实不是程漠不搭理人，而是她脑子里在想事情。她这人一心不能二用，大脑在思考的时候，嘴巴就不自觉闭紧了。她想一个月前遇到邵仁赫，小孩子已经长大了，她离开安沅时他才上小学，现在个头已经超过她，在附属中学读高二，快高考了呢！也不知道他成绩怎样！不过家族遗传他不会差到哪儿去。他长相越来越像他哥，那眉眼，神态，笑起来如芝兰玉树，和哥哥一模一样。
　　邵仁赫看到她，迈着一双长腿奔过来，额前清爽的黑发迎风飘立着，笑容略微有些腼腆，不知为何耳根子烧红了，犹豫好一会儿，才张口喊她：“嫂子。”
　　程漠恍然，他们虽然长得像，可到底不是同一人。
　　意识到这儿时，她已经熟络的帮他接过背上沉重的背包。两人去吃了饭，聊了许多事，了解到她走后没多久，阿姨就生病了。可无论如何都不肯让她知道，不要她再回去，后来病情严重了，他们才到西津。说起来西津的第一人民医院是全国治疗癌症康复率最高的医院。

　　米线店里，两人相对而坐，正是夜晚，灯光明亮的照在两人头顶。他们坐在窗边，能看到街边繁忙的人群和喧噪初上的夜色。
　　程漠开口问：“阿姨得的是什么病？”
　　“胃癌。刚开始总是恶心呕吐头晕，她老不当回事，后来还是被我生拉硬拽到医院的。”
　　“你真棒，把阿姨照顾得那么好，你哥会为你骄傲的。”
　　“其实也没什么啦，都是我应该做的。”邵仁赫挠头傻笑着。
　　“阿姨现在怎样了？”
　　“正在接受化疗，她说她现在很丑，千万不能让你看到，不然你心目中的女神形象就坍塌了。”
　　“无论阿姨变成什么样子，她永远都是我的女神。”
　　“我妈说你这个儿媳妇最得她心，最会哄她，果真没错。”
　　“如果缺钱，或者需要我帮忙的话，拜托你一定要联系我。”
　　“我知道。”邵仁赫向她俏皮的眨眼，咧嘴笑着说：“不过你千万不要告诉我妈，是我和你说的，不然她会打死我的。”
　　“嗯。”

　　后来再见到邵仁赫是在两个星期后，一家水果店，她晨跑去买水果正好遇到他刚从店里出来，宽大的鸭舌帽盖住一张俊脸，手上有未擦净的血迹和淤青，额头上露出小块的白色纱布，眉毛上贴着创可贴，右边的眼眶上也有淤青，她立刻挽了他快步走到一颗梧桐树下，焦急的小声问他：“怎么回事？被谁打了？”
　　他听到她声音好似很委屈，有万千语言要脱口而出，最终低着头，声音压抑道：“……嫂子，妈的医药费被抢了……”
　　当时她拍着他后背，安慰他：“钱丢了没关系，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她询问了抢钱人的面部特征，回家画了素描肖像，在二丁目执勤时仔细留心去向，后来总算让她成功追踪到祁修。
　　她对祁修的印象：问题少年，抢劫，偷窃，性格顽劣，没三观，没下线，也没什么良知。所以她对祁修进行审讯时，真把他罪犯一样治。尽管队长说熊孩子家庭背景特殊，属于那种百度家长姓名就会出现“根据相关法律法规，部分搜索结果不予显示”这种不可说类型，治他很容易惹上是非官司，不如吓吓他完事。不过她没听取队长的意见，她觉得不管被抢的人是不是她亲人，她都要让恶劣少年付出代价，不然这颗歪脖子树会越长越歪，为非作歹、无法无天并且害人不浅。
　　程漠认为自己没做错，警察就应该惩恶扬善，惩治奸权，保护弱势。她选了这条路就会一直走下去，永不回头。
　　程漠两手拎着花篮、水果和补品，乘坐电梯往地下室走去，步行到她停车位前，她表情诧异，差点没认出她的车——
　　车厢上被泼满了绿色油漆，车窗被砸烂了两块，水泥地坪上遍地玻璃渣，放在车厢里ipad不见了，车座上被泼满红色油漆，看起来就像殷殷赤血，不能入眼，也没有一个能入座的车座，一股刺鼻的味道扑面而来，更糟糕的是车轮少了两个！方向盘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