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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流氓 ...

  •   他是我认识的一个怪人,毕业于名牌学校,举止间却全然是流氓气息。因为我本人于鬼怪之事几乎未闻,又不曾遇鬼,只能道听途说讲些故事,所以仅能以他为例。
      他本人不修边幅,毫不在意外表,时常吓哭邻家稚童。而他的工作又十分危险需带凶煞之气,久而久之,面露凶恶也就不足为奇。
      他虽似流氓,但却不是流氓。多年以来,即使生得英俊,竟还是没能让小姑娘赏识这“流氓”。我们几个老友听来,都觉得是惨案一件。
      有人说,他身上的阳气充沛,连恶鬼都要退散。
      然而他这样的人竟遇鬼怪,此事十分离奇。我有幸听到他口述,这次大家相聚,我便讲给诸位。

      发生怪事的时候,是一个夏日的午夜。那夜十分闷热,流氓缓步走在路上,已经半个行人都没有了。
      他大多步行回家,今天也不例外,身上套着办公时的行头:西装一套,手中提着磨破了皮的公文包,脚上踏着一双皮鞋。黑色西装干净整洁,破天荒地理了头发刮掉胡子,倒有些不像他了。
      他的本职工作可谓是十分危险,稍有不慎即会失去性命,可不管如何,他也是个公职人员,套上西装一表人才,脱下来也可扮得了流氓。街坊邻居间偶尔还有谣传说,流氓其人是个专门讨债的,是个狠角色,看他那身临时借来的西装,就不像个动嘴皮子的文明人。
      由此可见,流氓的保密工作十分得当,街坊邻居没人知道他是做什么的。

      领导开会后人群作鸟兽散,流氓到夜间小摊要了几扎啤酒一盘烤串,挽起袖子放开了吃喝,烟火缭绕,风扇嗡嗡作响,眼前的事物在啤酒下肚后也看不大清楚。他知道自己醉了,填补了一肚子的空虚后,结账准备回家。流氓的心情颇差,任务完成却折了个人,领导将流氓大骂一通。流氓自己知道,领导骂他只是因为迁怒,手下死了一个得力干将,而自己没做错什么。如果再来一次同样境况,那人也不大可能活的下来。即便是这样,流氓心中难过的情绪不比别人少,他比谁都不希望那个人死。好像胸口处有什么东西闷闷的,还有些发痛。
      空气黏腻闷热,流氓解下领带,揉作一团塞进口袋。他深吸了几口气,胸闷似乎有些缓解。
      大概真的是太晚了,街上半个人影都没有。
      忽然间起了一阵大风,卷起阵阵热浪,流氓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远处竟然出现了一个人影。因为那时候流氓喝了酒,略有醉意,所以他没有在意突然出现的这道人影。
      他走回住宅小区,门卫睡着了,隔着门板传来阵阵呼噜声。大半夜的不能指望谁给他开门,流氓拿出门卡,“嘀”的一声过后,他刷卡进了小区大门。
      此时又扬起一阵热风,目光所及之处,竟然又出现了一个人。
      流氓心生警觉,放缓脚步。
      虽然流氓还醉着,可头脑还算灵活,当下便判断此人不怀好意,有不轨的心思。
      这时已经是午夜了,他望着斑驳的树影,想起打开小区大门的时候,前方一个人都没有,更没有鸟叫虫鸣。
      可望着那人的背影,流氓生出几许熟悉感来,却不敢放下警惕。
      只见那人一动未动,远远望过去,竟然像一团雾气。
      流氓心生诧异,甚至有一种十分荒谬的感觉,他咳嗽了一声,拿出些凶恶的气势,大声说道:“喂!前面的!”
      那人仿佛没听见似的,一动不动。
      见那人不为所动,流氓大步上前,想要看对方究竟要做些什么。可向前行进数步,那人与他的距离仍然不曾减少。他本来不信奉鬼神,甚至有点不屑一顾的态度。但面对眼前场景,却不得不心中生出更多的疑惑与迷茫来。
      他自己从没有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而现在出现的东西超乎了他的认知,让他有点不知道做什么好。
      有个想法在脑中一闪而过,难不成真的见到鬼了?

      却见那人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流氓发现这竟然是个熟人。
      “程一宁?!”流氓脱口而出,他有点局促,已经是不知接下来说什么好了。
      流氓态度柔和了许多,他说道:“没想到竟然是你,大半夜黑灯瞎火的,完全没认出是你。”
      程一宁笑道:“没事,我就来看你。”
      流氓道:“那也好,你不如到我家坐坐休息一下。”嘴上虽然这么说着,心中却想:程一宁这样年轻有为不日升迁的家伙,素来冷淡不给人好脸色,也就能让小姑娘捧着脸花痴。程一宁这么凉薄的人,除非上面发了公务,否则他不会来找我。
      话中内容言下之意是想让他赶紧离开,没想程一宁应承下来,“行啊,正好想去你家看看。”
      流氓只得陪笑,带着他走进单元楼,电梯已经坏掉报修,楼道漆黑,感应灯早就坏了,没人管。
      所以只能摸黑步行上楼。
      二人并排向前走着,彼此见都能听见呼吸的声音。程一宁的脚步很轻,他安静地跟在流氓身后。
      流氓暗自叫苦,没想到程一宁跟得很紧,而且距离过近,对方洒落颈间呼吸让他心猿意马。流氓动了动脖子,加快脚步。脖颈蹭过衣领,可还是如隔靴搔痒般,没什么作用。
      流氓回到家中,给程一宁拿出拖鞋,见他衣服上有许多尘土。流氓见状心下了然,程一宁必定刚完成任务,风尘仆仆直接赶到自己家楼下。
      流氓想了想说:“你是出差回来直接到我家的吧?还真是半点都不耽搁。你一会儿去冲个澡,然后去客房睡一晚上。”

      而在那个夜晚,流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借着酒意全然忘关光了。
      等到他想起来的时候,已快天亮,而且,他再也睡不着了。
      他无法阻止自己去想,客房里睡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因为,程一宁,是死了的。

      流氓浑身都是冷汗,他没想到自己竟然忘记程一宁已经死了的事实。俗话说喝酒误事,现在看来这话说得的确有道理,他竟然把一个死人请到了自己的家里。而且,怪不得程一宁出现在小区楼下,如果没经过主人同意,鬼连门都进不去。
      流氓不禁开始后悔,门神白贴了。

      再说回程一宁本人,他是在不久前任务中殉职的,说来也巧了,先是被流弹射中,倒下去没了声音,再紧接着厂房发生爆炸,现场十分混乱,等找到人的时侯,已经晚了。
      在场劫后余生的人都表示,场面不可谓不惊险。流氓这个亲历者再想起来,也是觉得后怕。
      程一宁死在任务中,最后别人对他的评价不只是常说的一表人才,还要再加上一句天妒英才。末了感叹一句,说程一宁早早被老天爷收了去,唉,都是命。
      在流氓眼里,除了上述事实,他在想到程一宁的时候,还觉得对方十分倒霉。程一宁被流弹击中的不是要害部位,抢救及时了完全不会死人,可是恰好他倒霉,诸多巧合混在一起,直接要了他的命。
      自己与他无冤无仇,程一宁为什么非要来找自己?难道是平时看不顺眼,以至于内心充满怨恨?
      程一宁竟然是个小心眼的家伙。
      流氓感慨。
      不过他想起隔壁客房的家伙不是人,而且他参加了程一宁的葬礼。流氓没算错的话,程一宁的父母也该带着他的骨灰回乡安葬了。
      可为什么……程一宁的手,摸起来是暖的?
      没见过哪里说鬼的手是暖的。他转头一想,也没见过哪里说鬼的手一定是冷的。
      或许程一宁是假死换个身份生活?
      完全不像。
      流氓揣着满肚子的疑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月亮。
      流氓想,程一宁出现在自己楼下,不太像巧合。
      他就是奔着自己来的。

      结局就是睁眼到天亮,而且白天还要上班。流氓辗转反侧,又想,这鬼为什么偏偏盯上了自己
      自己本没有对不起他。
      他记得闲暇时,自己曾被人打趣,说他是冷面煞神,鬼怪莫敢近身。那个时候他们在办一个案子,全队上下都做噩梦,除了流氓。他承认自己粗神经,也笑话队里的人过于敏感。
      鬼怪之事于他来讲就是歪理邪说,他还是觉得要相信科学,破除封建迷信。他以前没有遇见过鬼,也不认为世上有鬼。可是自己真正遇见,就开始犹豫不决了。
      流氓的手握上了卧室的门把手,不知道是打开它,还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卧室和客房面对着,两间屋子中间是卫生间。
      他想着,大不了就是和邪恶势力作斗争,最差劲的结果不过是自己光荣了。
      所以最后他还是把门打开了。
      然后,什么也没发生。
      对面的门开着,窗帘拉上了,所以屋子里很暗。站在他的角度,看不清屋子里有没有人,不过床上是肯定没有的。
      但即使看不真切,床上也有被人睡过的痕迹。
      人在哪呢?

      流氓本来就不信鬼神,看见这床上没人,就松了口气。心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喝醉的人往往头脑不清醒,自以为带了程一宁回家其实没有带回去,都是幻觉。可他自己是出了名的海量,特别能喝酒不说,还不爱耍酒疯。但他马上吧这个猜想否决掉了,因为床被动过,不可能是自己。而房门钥匙除了自己有,剩下的那个人就是自己远在外地的母亲。所以说,程一宁还是来过了,或者说是与程一宁外貌相同的什么的东西来过。
      流氓最后做出如上判断。
      然后他的肩膀就被人搭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就来了一个过肩摔。
      说实话,那个时候他很紧张,直到他看清了那个被摔得龇牙咧嘴人才松手。
      房子里没别人,自然是程一宁。
      而且摸起来确实是活人的温度。

      流氓开始疑惑了,这么说程一宁没死?
      阳光照在程一宁的脸上,甚至还能看见他脸上细细的绒毛。流氓隐约记得传说中,鬼都是怕光的。而这样一个不怕光,摸起来是暖的人,会是鬼吗?
      可是他连死亡证明都有了。
      流氓看向程一宁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如果对方活着,也不该出现在这儿。老话说要入土为安,若是不走,很可能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你有什么想做的吗?”流氓问道。
      程一宁还躺在地板上,突然就笑了。
      “你猜我想做什么?”
      其实流氓更想问程一宁是人是鬼,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没问出来。
      流氓心中暗骂程一宁笑起来果然很好看,怪不得单位的小姑娘花痴得厉害。
      还好程一宁笑的次数比较少。
      流氓答不上来了,他虽然有“流氓”这个称谓,但只是看着吓人,本质上和流氓没什么关系。他如果能恶狠狠地逼供一番,说不定还真能问出点什么。可是他本人明显做不出流氓般的事情来,白瞎了这个名头。
      “猜不出来。”流氓诚实回答。
      不过他们的对话没能继续,流氓接到了同事的电话,匆匆忙忙走了。

      同事说上次的事情似乎有进展。
      流氓清楚对方指的是什么,没有别的,自然是程一宁死前没办完的案子。
      有些事情电话里讲不明白,又当面说了一些流程和人员安排。流氓听完对方叙述后,冷不丁来了一句:“程一宁呢?不带着他?”
      “你糊涂了吧。”同事说,“他不是……那什么了吗。”
      那什么自然是指死了。

      流氓抽空用内部网查看了程一宁的资料,确实是死了,铁板上钉钉的事。

      所以说,真的不是流氓记错了,也不是他看错产生幻觉什么的。
      可是他现在没时间去管程一宁,时间少得可怜,手上工作多且繁重。单位里的人都在加班加点,争取把案子破了。毕竟已有人员伤亡,闹的动静大,瞒不了,而且上面十分重视此事的进展。
      而且又找到了线索。
      流氓本来也想加班,对于他来说,能主动提出加班这件事实属不易,堪比西边出来的太阳,拔毛的铁公鸡。
      或许领导是见流氓眼底青黑,气色不佳,倒格外要求他要按时下班。
      流氓得了命令,心不在焉地走了。
      在他快到小区里的时候,流氓听见有人在身后叫他。他哆嗦了一下,就觉得在背后叫他名字的,不是人。
      还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他吓了一跳,不过脸上没表现出来。
      流氓头也没回,直到那个人再次开口。
      女的。
      是楼下的老邻居,而且没怎么说过话。
      一来二去,便知道她是为了程一宁而来。
      大概是程一宁那张脸的迷惑性太强,诸位都过来打听,也不怕传说中流氓的“流氓”了。
      老邻居可不客气,开口直奔主题。
      “你那个朋友,在你家住的,什么职业工资多少?”然后接下来的才是重点了,“有没有女朋友?”
      牵红线的。
      “你能看见他?”
      老邻居一脸“你这说的是什么话”的表情。
      “看不见吗?小伙子长得俊人又和善。大家都能看见,好几家要我打听。”
      流氓不知怎么的就心慌意乱,他只能总结为对于催婚的七大姑八大姨一般的敬而远之的感情,以及对鬼怪的提防。
      “有了。”流氓面不改色,“好几个女朋友了。”
      邻居诶呦了一下,道:“这话可不能乱说。你可别觉着他长得比你帅人又好。”
      又补充:“要不,我另给你介绍一个好的姑娘?”
      流氓心说我真嫉妒他长得帅,但我不能为美色所动。
      “你别看他像小白兔似的,跟我干的是一个工作。”
      “收保护费的?”邻居瞪圆了眼,说完又自知失言。
      “公务员。”流氓心知自己的本职工作和别人想象中的差了十万八千里,连忙为自己正名。
      老邻居流露出赞赏了神色来,“这可是铁饭碗。你有他电话吗?”
      流氓心说有完没完,挥手道:“没有,真的没有。”说罢一溜烟奔进电梯,后面叫他名字的声音权当没听见。
      离开了邻居后流氓挺高兴的,甚至还小得意了一下,可是一会儿要面对的是程一宁,他便高兴不起来了。

      隔着门,流氓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心想这是整的哪出?
      他摸不准程一宁的想法,要杀要剐临头一刀吭哧咔嚓……吓唬人的鬼故事里不都是要作妖的么,怎么临行前来一桌上好饭菜?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坐在桌前,程一宁会做饭这件事着实让他惊讶不少。大家都是啃着食堂夹生饭过来的,没见程一宁自备过饭菜,这厮究竟还点亮了什么技能也是个未知数。
      毕竟未至黑夜,流氓说起话来底气不虚,“你不回家吗?”
      程一宁勾出一抹笑,定定地看着流氓,不说话。
      流氓不知为何觉得头皮发麻,他竟在对方的一丝暖意中看出些许阴冷的色调。
      可能死人脸色都不太好,他只得这么安慰自己。
      “我回哪去?只能到这儿来。”
      可能是见流氓神色变幻,程一宁黯然说:“我哪里回得去?”
      倒多了几分哀戚。
      “该回哪去回哪去,”流氓说,“和你父母……多好啊。”
      “可是我死了。”程一宁说,“你见过开了死亡证明的人活生生的回家吗?”
      连你都承认自己死了。

      “……失踪人口?”流氓说,讲完以后又发现二者性质不一样。
      “你倒会开玩笑,我已经死过一次,死亡的感觉早就刻在我的脑子里,这做不了假。如果你想问我为什么‘活’过来,我也不知道。另外,不是我不想见我的父母,而是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见到了他们,我就会真正的变回一捧尘土。而且,我对你……”
      听当事人讲述这些,未免有些荒诞,流氓暂且相信对方的话。虽然他平常和程一宁关系不好,但生死是大事,流氓决定不计前嫌,能帮则帮。
      后面那句话程一宁没说出来,也恰好是没说来。
      “我们就两清吧,以前互看不顺眼,现在谁也不欠谁。”流氓忙道。
      “你的事……”流氓不知道该说不该说,“上边有点进展,似乎有了什么线索。你不方便出现在同事面前,而我依旧在组里,一旦有了消息我便通知你。”

      程一宁虽然是鬼,但外表与活人无异,言行举止也看不出异常。
      除却时不时打听程一宁消息的街坊邻居,流氓的日子过得还算安稳。
      因许多事情流氓并未细讲,我将这个故事告知诸位时,便添加了一些自己的猜测。我得知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在与几位好友一同聚餐,均是多年好友。我想他不爱骗人,这事情虽然荒谬,但我仍旧信他。
      现在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为好。索性略讲了,且说流氓得知了一些线索,锁定了一个嫌疑人。然而程一宁竟先行一步,不知说了些什么,流氓等人来时,那人竟主动自首。流氓眼尖,在墙上发现了几个弹孔,也大概猜到此人为何自首。
      因为见鬼了。
      后来线索逐一找到,事情顺利解决,于流氓等人算是大功一件。
      流氓讲到这儿时,我问,程一宁是否心愿已了?
      流氓笑了笑,可能他心愿未了吧。
      我突然想到,他开车前来聚会时,后座上放了双人份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想必刚刚购买。
      那么,程一宁定然没走。
      而且聚会结束,他又叫了一份饭菜打包回去。因为菜色不是他常吃的,或许他是给程一宁带的食物。

      这个故事听来已久,我仔细想来,他们二人似乎有超乎寻常的感情,且不似兄弟战友那般。我大胆猜测,程一宁的执念与流氓有关。无论如何,只愿有个好结局罢了。
      就讲到这儿。

      【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一·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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