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5、天堑人祸 ...


  •   雨一直没歇过。

      “那条大虫在河里翻腾很久了,再折腾下去,若是河堰被它弄塌的话,河水改道过来,村子就毁了。”大伯的语气很不安,屋子里的六个人,加上我是七个人。
      除却我,他们都很不安。

      “顾尸的问题还未解决,又落了如此久的雨,我觉得,还是迁族的好。”三伯捻着长须看向我,“你认为呢?”
      “问我?”
      他们说他们的,我在场不过是个摆设,怎么还问起我来了?脑子里僵了下,没奈何地把懒散听着落雨水声的心神收回来,轻然讽笑,“不该是问神么?”
      “玉,你这态度不改,会死。”
      七伯淡道,撩起眼皮看我一眼。他自来不多话,议事时,往往盘踞隅角,少有搭话的时候。除非,三伯需要他开口。

      “倒是让我死了的好。”
      我不再想纠结这反复来去的问题,着实令人烦躁和厌恶,起身往外走时,想起一事,便道,“你们新送来的小家伙很厉害,要不要让她去对付对付那大虫?”
      “她是参卫和武夫两丘的后嗣,身体强健,把她交给你,是让你确认天眼的真假,不是让你对她手下留情的!”
      大伯拂袖起来,浑浑苍老的须眉震怒而颤,皮肤却是紧绷红润,童颜白发,不过如他,“虽然是你算准时机灭了两丘,但你的本事,都是我们教给你的,你要拂逆我们么?”

      “怎么会?”
      我笑笑,掀起皮毡门帘,瞅着外面的大雨,哈了口冷气,倦道,“事事有用,我只是觉她可以一用。启丘时,她一人杀了我们百余人,族中军力大受损失,若不能将她的价值用出来,太不划算了。不管怎么说,让她试试,总比无人可用的好。对了,我要让她只信我一个人,族中的人都不要同她说话,谁要说了什么,便丢去祭神吧。”

      细雨绵绵,无休无止,临近秋尽,河水反而暴涨,村子前面的临渊下,便是滚滚不息的河水。细雨微朦的河面水汽里,不时有个巨大黢黑的怪物翻出蛇一样的身体,搅弄出水花,轰轰作响。
      那是条不知有多大的水蝮,占据河水三分之一宽的脑袋上有只独眼,独眼中有条线,似是天地启平线,上天下地。
      我立在河边,任由细雨渐渐沾湿了眼翦。

      它的出现,是大伯在外开荒查究时发现的。据说在当时通往它老窝中心的通道路上,黑暗的虚空里到处都是眼睛。

      大伯仔细看过之后,发觉那些并不单纯的只是眼睛,而是一种特殊的壳虫依附在通道壁上。壳虫背部形似人的眼睛,并且,那就是壳虫的眼睛。
      意外的发现是在大伯回程的路上,他盯着壳虫的眼睛看,起初看到的都是黑暗,可渐渐的,黑暗中呈现出了别的东西。

      他看过之后,觉得难以明白和解释,回来同我们说奇怪的壳虫眼睛里可以看到过去,但无法让我们信服。因为带回来的壳虫已经死去,背上的眼睛冷硬无比,没什么眼睛的轮廓,根本不是大伯说的那样生动如人眼。
      没有人相信他,直至他带我们去了洞穴,在通道壁上找到了那些壳虫,亲眼从壳虫眼睛中见到了过去,才惊叹不已地彻底信了。

      但这次没有那么幸运,除却三伯七伯没有来,大伯及至六伯,他们一行五人加上我,是六个人,从洞穴中逃出来的,不过我和大伯。

      那年我十四岁,正是族中为人尊敬至上的祭祀司命。
      从我有意识起,便知大伯一直在找什么东西,我却从不知道他在找什么,及至进入洞穴中,见到满身是眼的黑暗盘蛇,才知道他在求什么。

      人生于黑暗,死于黑暗,他寻找的,不过是想要逃离黑暗。
      他找到了黑暗来源,也找到了黑暗中的光明。
      光明源于黑暗盘蛇的眼,却是一只吃人的眼,几乎吃了我们所有人。若非我不想死,拉着几乎陷入疯狂的大伯出来,只怕全都要死在洞中了。

      我带着他回到村子中,尽量不去想洞中发生的事,大伯也以几位伯伯外出探荒为由,压下了族人的疑虑。只是未过多久,在洞中死去的二伯回来了。

      回来之后,他如平常一样吃喝做事,丝毫异样都没,问及他洞中发生的事,他说不知道,可我知道他不一样了。
      作为司命的我,没有别的长处,对天地行气变化却十分敏感,风雨干旱,都会通过细微的变化察觉到。他一回来,我第一眼就发觉他身上的行气味道变了,变得和那些壳虫一样,冰冷地散发着腐气。

      我借由拥抱贴近他的身体,发觉他的身体相当年轻,纵使他脸上早有了风霜雨晒的痕迹,可这些痕迹在他回村的数日里,渐渐消逝。
      他活了,活得如同少年。

      我对此害怕惊异,大伯却兴奋不已,努力挖掘着二伯知道的所有。可除却身体的变化,二伯所知道的,无非是族中的事,对当初洞穴一探,完全不知道,便是他自己怎么死的,都记不得。
      他是第一个死在我面前的人,他不记得,我清楚的记得。洞穴里曾蹿来许多八脚爬虫,口中吐出了许多黑色藤蔓,将他全身缠紧,生生绞死的。

      他全无印象,对自己突然恢复成少年也没有觉得奇怪,而这,正是最奇怪的地方。
      常人对自己身体的变化多敏感,他为何却如此不显山露水,甚至是一幅全然不知情的模样?

      为了试探,我问过他多少岁,他很自然地说自己十八岁。我再问他我是多少岁,他说十四,我便问了他最后一句,“十八十四,那我为何要叫你二伯,不是该叫你兄长?”
      他清亮如少年的眼瞬时迷惑起来,重复低语着十八十四,再不理我,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

      夜半,事情就彻底不受掌控了。

      我从祭庙里出来的时候,村子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二伯发疯一样地持着石矛杀着村子里的男子,不论青年少年,还是老年长辈皆毫不留情,对妇人却徒手放过。

      人人吓傻的时刻,大伯不知从何处冲来,兴奋难抑的脸上难掩惊喜,绕着满身是血的二伯找着什么蛛丝马迹的异变来处。

      大伯到此刻都不管族人的性命,我对他愈发觉得赍恨害怕,从身旁吓呆的少年手中取来石矛,叫道,“都傻了么!任由他杀光你们么!”

      经我一喊,众人俱都望过来,一时惊异,一时恐惧,有些清醒过来的妇人,却是伸手阻止自家的孩子去阻止二伯。
      妇人到底不忍伤害曾亲近过的二伯,我心下也受感染,哀怨难禁。我何尝不想他还活着,可这样的活着,还算活着么!

      “二伯他……”
      “住嘴!”大伯叱道,转身护在二伯面前,瞪着我道,“你如何敢在祭庙以外开口!”
      “……”
      我当然不能在祭庙以外开口,但面对他遮掩二伯死去的事实,又惊又怒,又不能反驳。无奈间,他身后的二伯陡然将血迹沾染的石矛高高举起,朝他后背猛力刺了下去。

      “小心!”
      我将手中的石矛掷过去,大伯还以为我对他下杀手,凛眉瞪目,听到小心就散了。他避开石矛回头,就见我掷出的石矛直直插入二伯的胸口,却没有任何血流出来。

      二伯受石矛一阻,人看着胸口插·进·去的石矛,僵硬地转了转脑袋,反手抽出石矛,掷在地上,对着我们切齿嘶吼,把持石矛继续朝大伯刺过去。

      “男人退开,能动的女人跟我来。”
      我无法无视眼前的血腥混乱,不再顾忌司命的禁忌,大声吩咐道。

      大伯被二伯踢倒,滚在血地里,终于有些意识过来太过危险,不敢再只注意自己要找的什么东西,人开始往后退。

      族中最具威严的人,不过大伯,三伯,以及我。
      大伯的失态让聚集而来的族人惶恐不安,我跳入场中,顿时有清醒的青年追着过来,只是他们一冲入场中,二伯的疯狂更加厉害,人如狂猛野兽般杵着长矛扑向一名青年。

      青年就在我身侧,我知她的母亲是萤,并不知道他父亲是谁,如同我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却不知道父亲是谁一样。
      我的母亲,是族中最高的话语权者,在生我时就死了,留下我,以及七个可能是我父亲的人。
      族中男子地位低下,及至我母亲死后,曾经与她有过关系的七个男人仗着我的存在,渐渐把持了族中的说话权,把我禁锢在司命的位置上,高高在上的,只同上天说话。

      今日在外人面前说话,已经坏了不与人言的规矩,但面临疯狂的二伯,没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
      我冲至青年面前,面对满身是血的二伯,伸开双臂阻拦他。果真如我所想,二伯对女子有种天生的迷思不解,不仅停止了攻击,充血的眸中愈发迷惑。
      他歪着头打量我,手中石矛掉在地上,人跟着跪下去,弓着脊背如同祭奉时一样的伏地叩首。他身体颤抖不已,脊骨处发出折断碎骨的声音,挤破肌肤地要钻出什么东西来。

      “往后退,都退开。”
      我直觉那个东西就是让二伯变得奇怪的东西,推着人往后散开。

      没有血的伤口在脊骨折断声中,如同大地发怒时,地面沉陷如暗一样地裂开。
      里面的肌肤果真黢黑无比,早已腐烂,腐烂的腥气里,滚动着一只眼睛,那只眼睛盯着我,阴阴冷冷,诡异慑人。

      我惊愕难言,心头堵着什么。
      在洞穴中见到这些壳虫背部的眼睛时,我的确在它们眼中看到了过去。所谓的过去,不过都是些它们引诱各种动物进去的画面,似是最里面有个什么值得它们奉养的主子,让它们供奉出自己所能引诱到的一切食物。

      二伯出事时,亲眼见到大伯将二伯推出去的小动作,让我开始思考。
      一路印证之后,我确定领我们前去的大伯早就知道此地是个陷阱,但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多带上人,为的就是在遇到危险时将人推进虎口,为自己开路。
      我对他就此彻底改观。
      他主掌一族之权,却是如此残忍,如此冷血,倒是三伯相对较为平衡,事事主张同议。这次三伯未曾前去,并且劝下七伯,估计早就看穿了大伯的把戏,故而避开了大伯的陷阱。

      “死了。”
      三伯总在合适的时候出现,语气平稳,身后跟着七伯。七伯依旧敛眉敛目的似是没睡醒,但他对三伯极是听话。
      “都回去吧。玉,你同我们来。”
      三伯远远停驻,甚至没踩上地面的血,淡漠地看着二伯脊骨撑裂的伤口,“地眼已闭,没什么可说的,连同被他杀死的人一块儿埋到下游西边去,妇人动手,男人不许插手。若有谁不听安排,引起尸变,便是大祸。”

      大祸?
      还不都是人祸?

      细雨绵缠过冷,距离当年那件事,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若非见到河里的独眼水蝮,我还以为事情早就了结。
      它,还是找来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天堑人祸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