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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幽冥水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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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凭什么,凭我想待她好。”
“哟,醒了?”
殷时雨啧啧生叹,冷眼中又有暗藏的侥幸惊喜,窃玉剑仍旧在泥垢上划拉着,已经划出尺来方圆的空处。只见那处暗绿愈发沉郁,映在昏黄的灯火下,便又透出反衬的暗墨生黑。
晏师虚弱无力,发觉在我背上,就想挣扎下来,我顾不得有什么欣喜,阻止她道,“没事。”晏师并不听,续了口气,“小谢……”
听出她的执意,我自然无法拒绝,只好放她下来。她落下地,偏头就吐了一口血,昏暗中,就看地面坑洼的湿泥也被染得乌黑,那口乌血也就邪气万分起来。
扶着她,感受着她忍耐的轻颤,我便知她十分痛楚,只奈何自己不能替她,纵使焦急,也断不能让她以为我过分担心,压着心绪道,“都道是郁血吐出来就好,可惜我们没料到这些,什么都没准备,现下到处沁了水,定是能寻到地下水流,你再忍忍。”
晏师回过头来,嘴角还沁着黑血,我忍不住卷了袖子要帮她擦,她摇头,眉心稍宽道,“别碰,有毒,也…脏的紧……”
她愈是这般,我愈发揪紧了心,凝着她虚白发汗的眼眉,那其中还有想要宽慰我的歉意温笑。她伸手自个儿擦去了嘴角黑血,孱弱吃力的动作让人挤碎了心,我紧紧咬着唇,只恨不得将她揽在怀中小心藏好,什么苦,什么难,都让我替她挡了去的好。
“知道你们好,也顾着我在场一些成不?”
殷时雨见到晏师醒来的惊喜没有逃过我的眼,我对她的嘴硬也早已习惯,倒是晏师拧了拧眉,撑着我的肩头用了些力,转步倚着我往殷时雨那边走去。
刚一抬头走,我就发觉那暗绿处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黑郁郁的一闪而逝,我直觉危险,立时叫道,“你走开些!”
我叫得急,声线都有些绷不住的撕裂,殷时雨脸色生变,闪身跳开,回眸盯着那处暗绿似玉的地方,“什么东西,我方才好像听到水涌一样的动荡声?”
我怎么清楚?
晏师加快了步伐,我扶着她走前,几步到了跟前,发觉那处暗绿莹莹透亮,里面有许多细小浮物在动,恍若在很深的水中。
我心头闪过一念,转头同晏师道,“不会是…燕雀湖底的那些蜉蝣虫吧?”
晏师还未答话,眸底一紧,伸手掩住我退后。
她脱离我的肩头,我怕她不支,只好去搂住她的腰,转头回看,就见那处暗绿之后忽地撞来一片黑暗,擦着暗绿后面游动一样地靠近又滑开了。而那些来不及退开的浮物被挤压在暗绿上,压扁的身形贴上,纵使碎裂不堪,还是有着蜉蝣虫的碎甲残肢表象。
果真是那巨大的水蝮。
我们这是落到了何处,怎么就到了燕雀湖底了?
“时雨,把火折子灭了,以窃玉剑顺着这些泥垢割过去。”晏师嘱咐着,随即缓了口气又道,“我们什么都没准备,估摸着就你身上还有些火折子,不能乱用。”
殷时雨应了,吹灭火折子,横持着窃玉剑顺着莹绿处往前割着走,“你怎么受伤的?”
火折子灭了,地穴彻底沉郁下来,只有右手边贴近燕雀湖底的莹绿处还发着暗光。
不知那是什么材质,似玉非玉地拦在湖底。地穴看起来不小,而且十分吸光,看不到多远,只能从一些滴落的水声空响让人听得出很高很空旷。
藏在泥垢后面的莹绿玉面想必也不小,这么大的工程,到底是谁能做到?从墨家机关的出现来看,恐怕当时参与建造此处人的不在少数,而设计此处的工艺肯定也很复杂,旁门甚多。
祭祀雕像,远古浮画,墨家机关,玄道八门除外,阳宅风水更是我外祖最为精湛的一手,一般出现这些东西的,肯定是守护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难道一切秘密都在那匣颅中么?
这鬼东西也不知道跑到何处去了,此处甚大,想要找到只怕十分难了。我师姐在后面,现下也不知道去了何处,不知会遇到什么危险,想到此处,我心头十分不安,甚至有种回头去找她的冲动。
“晏师,我们什么都没准备,你又受了伤,要不要等上面火灭了,我们直接出去?”
我有私心,纵使匣颅藏有她们都想要的秘密,但比起两人的性命,我更在乎后者。何况已经见到了玄清的惨象,我不想再出现什么岔子。
“纸俑人火烧不烂,我对付不了它们,从那边出不去。”
晏师轻道,虚弱中渐渐有了些精神气,“八阵反冲,阵法五行全都乱了,它们在阵中藏了许久,闻到生人气,是不会罢手的。纵使此处曲道复杂,它们仍旧能很快跟过来。我让时雨顺着此处走,至少不会偏离燕雀湖太远。现在是往北,定会遇到青溪,届时从青溪出去,不算大凶。”
“那我和郡主入阵容易,是不是你察觉阵法反冲,从而顺着我们牵引的变阵先改了阵?”我想到这种可能,心下就有些发慌,若是因为我的贸然断定,害得晏师受苦,那我才是罪魁祸首了。
“没有。”
晏师听出我的急切变音,温声安抚道,“你知道的,阵法一变则变,说不准是我害得纸俑人出来的也不定。匣颅少见,其中一定藏着秘密,或许正是解开这一切的关键。既然都吃过苦了,无功而返,不划算。”
晏师既然有心避过阵中替我们解阵的事,显然不想我过于愧疚,先时夸下海口的我如何不明白?不过事已至此,没有时间容许我去愧疚,只有在接下来的过程里,小心不犯错罢了。当即回道,“晏师,再怎么样,我们不要走散了。”
“好。”
晏师轻道,言语温温,让人吃了定心丸,我心下落稳,取出固脉丹倒出一丸给她,在她的眼神示意下,自己也用了一丸。
“肉麻。”殷时雨小声嘀咕,随即道,“前面好像有水声。”
随着说话,殷时雨往前一蹿,收回窃玉剑劈砍了什么,一阵窸窣的断藤声响起,前面渐渐透出更为盛茫的莹绿光芒来。
直劈出个一人大小的通道来,殷时雨回头道,“前面好像很古怪,要进去么?”
“进。”晏师冷静道。
殷时雨抿抿唇,眸底复沉复暗,沉吟间,她身后的莹绿光芒透过藤蔓的空隙折来,拢得她似是即将进入什么幽冥地狱一般,恍惚有种她踏进去,就再也不会出来的错觉。我心头莫名慌了慌,来不及阻止,殷时雨转身就钻进去了。
我跟着上前,见到眼前的景象,瞬间怔了怔,一时身子都有些僵,晏师同是,旋即便转过头来,温道,“别怕。”
我凝着她的眼眉,心下忐忑,到底还是说了出来,“师姐之前给我看过的书上,有这么一个画面,其言曰,众门之门,玄妙之玄,先造死,后造生。”
晏师听着,眸底晃了晃,随即挽起唇角,牵出虚弱而又温顾的笑来,“既是生死,你我同赴,那就更无需怕了。”
生死同赴么,我舍不得。
我没有接晏师的话,凝着她的眼眉,细细描摹,更舍不得她被眉间的孱弱夺去原本的清滟清傲,她的命,定要比我长久的才好。
她是山涧独坳的盛艳之花,桃夭灼灼,唯有人欣赏,唯有人保护,唯不可…折损……无论如何,遇什么危险,我定会走在她前面,再不会让她在我面前受伤至此。
扶着晏师踏进去,我跟着进去,殷时雨刚好折回身来,周身拢在莹绿的光下,身后的绿色恍若从地底直升而出的一道墙,将天地都撑开。
她刚好立在当中的一道门下,是如凛踏天地间唯一而又渺小的人,看似无力反抗命运的安排,偏生仗剑在手,如同最不可撼动的蜉蝣之光,同天地而立,同天地而生,又是最耀眼最傲骨的那一抹光。
不知名的地穴里,那一道绿色玉墙高达十来丈,却是顺着地河河道蜿蜒而来,内里奔涌着不息的河水,其中蜉蝣鱼生水草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我们的右手边,如同一个无比大的河底圆球,正是燕雀湖底,蜉蝣虫畅游期间,而那条水蝮正曲着身子盘绕在一座从湖底扎根而生的雕像,鼓着一双明黄见幽的眼,贴着玉面盯着我们看。
踏入这地穴里,一切都似被缩小了,只拢着天地绿光,给人一种不是我们站在玉外看往其中,反而是被圈缚在玉里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被养在瓷器鱼缸里的鱼,不仅逃不出去,反而要时时担心某一日的游曳无拘,就会被人捞出去,随意折弄至死。
地穴里皆是腐烂的根底藤蔓,腐臭连连,我们所踏之地,有不少腐烂的枯骨,不仅有人,还有牲畜,陈年旧骨,因着过分的潮湿,枯骨都生满了苔藓,腐黑腐黑的。
简直如若踏进地狱。
而地狱的出口,唯有殷时雨身后的大开的墙中门。
她立在其中,周身凛踏而来的冷冽寒气,从冷眉冷眸中迸发出来,让人有一种天神降世的错觉,又有一种人似刚从地狱中爬出来的无主之魂,正以手中剑寻求生与死的界限分明。
她凛冽,她无阻,她,比我强。
那个瞬间,我忽而很羡慕殷时雨,羡慕她是一柄锋利的剑,无所顾忌地做自己想要做的事。而我,明明知道天平将要倾塌,却还要面所无辜地去支撑,支撑着生命耗尽的哪一日。
或许,这才是我明知明见心在下毒,还无所知之继续下去的因由吧。
若是我先前不拘生死,那现在呢?
我不自觉地看向了身旁的晏师,侧拢而来的莹光让她玉颜削侧如瓷,明明很近,却说不出的,有些遥远......
我真的,很想同她多走一程。
真的,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