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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白面馒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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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埋下头,心有幽怨,脖子上忽地跳来一个东西,软乎乎的吓了我一个惊跳,起身跳开一步,就看石桌上掉下一个白乎乎类似面团的东西,跳着盏子叮铃咣当直响,一阵风卷残云地把剩残的酒菜给卷了个干净。
我目瞪口呆地吃了一惊,随即反应过来这家伙是食,想起它当年要吃我的模样,心头气恼,恨道,好家伙,当着我的面儿抢东西吃?
吃过亏的,少有吃第二次亏的,我伸手一抄,左手将那盏动都未动的槐花糕揽到身后,右手极快地将食白面团儿似的后脊拎着了一层皮,放到眼前,故作阴狠地笑道,“小东西,你当初连我都要吃,今儿我就扒了你的皮,看你怎么嚣张!”
食很胖,最难摸到的地方不过后脊,我拎着此处,它圆滚滚的身子豆芽儿一般冒出来的四肢摇摆乱晃,怎么够,肯定都是够不着后脊的。
许是我想起些许过往的缘故,气质不同往常,它精贼的很,两只手上的嘴巴夹着把眼皮撩起,滚着一双贼墨贼墨的眼珠子,水润含光,摆晃着脚丫子,恨不得凑一块做个揖,合起掌来的和我比起委屈。
它现下只有拳头大小,白白胖胖的,还真似了个馒头,几条嘴巴都化作了细细的血色纹线,红白相间的倒有几分好看。
奈何沾着些许残食汤水,好似馒头沾了油,腻腻歪歪的。
我嫌弃地把它抄远一些,将身后的槐花糕搬出来,在它跟前儿晃了晃,它立时便没了委屈的模样,嘴巴开始一张一合地直往槐花糕处够,哪还有顾得性命的意味?
我见着好笑,坐在石凳上,把槐花糕放下,拎着食一会近一会远地往槐花糕处凑,见它折磨难耐,我更是别趣横生,很是快活,继续逗弄着它,笑嘻嘻道,“你这饿鬼神,到现在都没改个脾性,且说说看,你怎么变了模样,说了,我便给你吃一块儿。”
食听懂了我的话,奈何不能言语,晃着小手小脚,一阵乱比划,我琢磨了大概,还是琢磨不透,拧着眉道,“这可不怪我,咱们言-语-不通!”
我气了它一遍,心情舒畅,酒醒了不少,又逗弄了它一阵,才忽然想起,它怎么来的这儿?
念头蹿得快,我人一下子站起,紧张地看着周围,只可惜听察了一会儿,并未发觉什么。这个时候,我便是有些哀怨自己做了人,却是忘了把原先的本事带过来。
“我还当你会乐过了头,不想并不算蠢的过分。”
莫归迟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槐树的枝干上,郁蓝幽静,恍若自树上挂下的一匹幽蓝匹练,为月华一照,盈盈生晕。
我迎着她,并未意外,内心淌过丝滑锦帛一样地温软平静,轻道,“归迟,好久不见。”
莫归迟挽唇一笑,几分薄屑冷凉,幽幽惑人,“不算久,月余前,不是刚见过面么?”
“是我失言。”
一时被驳了话,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下去,其实我想起的不多,只记得晏师是谁,莫归迟又是谁,还记得渊罢了。
再往后,我怎么变成了人,却是怎么也想不起了。
“想起了多少?”莫归迟先开了口,语气淡漠,没了妖娆的意味,听起来有些过分的冷静了。
莫归迟自来洒脱,她一旦冷静,我心头莫名地慌了慌,摇摇头,故作镇静地道,“无非记得你们是谁,记得渊罢了。倒是我想问问你,我是怎么变成人的?她,怎么会有人的身躯,时如沙又怎会在她体内?”
莫归迟眯了眯眼,似乎想要辨认我话中的真假。
我被她看得十分不舒坦,那眸中有一种尖锐的审视,怎么会让人舒坦?冷冽道,“莫归迟,渊的一切我都记得,你们不该出来,现下不仅带着时如沙出来,还在人间进行送神,太过不寻常!一定是渊发生了什么变故,你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
“谢良人,你问了这么多,无非是想知道她怎么样,何必绕这么多弯子呢?”莫归迟轻轻笑了,故意调侃而来。
我燥红了脸,脑子里嗡地炸了把火,人都要烧沸了。
“嘁,羞什么羞!”
莫归迟冷嘁了一声,从树上跳下来,抄过我手里的白面团子食,小心揽在怀里,撩着眼角斜斜看我,妖妖娆娆地道,“你欺负我乖儿子,想要见她,也得求我。”
儿子?
我在渊那么多年,怎么不知道它是你儿子?
见我瞪了眸子狐疑,莫归迟盈盈笑得轻媚,拍了拍食的脑袋,可这小东西还盯着那盏槐花糕,口水都淌到了莫归迟衣襟上。莫归迟脸色一变,拧眉暗抽,却是抿着唇强忍着。
我心底生乐,她自来爱干净,被这口水一沾,若非碍着在我面前硬撑面子,只怕早把这小家伙踩在地上狠狠蹂·躏了。
凝着莫归迟一幅暗骂恼恨的脸,我兴致乍生,有心磨她一磨,慢慢悠地道,“反正我不能见她,见不见,不着急。”
“随你!”莫归迟听出我有心戏弄她,耐不住性子,一把嫌弃地把食丢出去,人就往外跃。
“哎?你这人!”话出口,我自己倒是愣了一下,心道自己做了人,把别人也当成了人么?运起步子就要跟,耳际先传来一声响动。
我转头一看,想都不想的把那个偷窜回来偷食的家伙给拎了起来,瞪着它道,“你娘都不要你了,还顾着吃?”
谁知这家伙真的是饿鬼投胎造的神,完全不搭理我,张牙舞爪的还想吃。我摇头叹了口气,便拿起一块槐花糕塞了过去。
这家伙立时嘴巴一张,一口就吞了下去,完了还张了张嘴,一幅还想要的样子。
惹得我也来了兴致,捡起槐花糕尝了尝,一尝果然口感不错,甜而不腻,满口松软的槐香,心想张寡妇的手艺真的是不错。
我咬了一半,见食实在难抑口腹之欲,就把剩下的半块塞给了它,趁它吃的份上,极其手快地取出一方丝巾把剩下的槐花糕给包了起来,这才把它放在自己的肩上,笑道,“走,找你娘去!”
小家伙总算安份了一些,估摸着也是莫归迟走远的缘故,从我肩头跳下来,滚团子似地跳上房檐,招招手地叫我过去。
许久不见,它倒是比在渊的时候要可爱多了。我心下失笑,蹬步一踏,跟着它上了房檐,一路轻踏地出了玄妙观。
莫归迟走得快,此时已不见了踪影,我一路随着食,轻踏纵跃在房檐上,月华满下,安静静谧,秋凉的寒风扑在些许酒气生燥的脸上,甚是凉爽。
兴许是见了故人的缘故,我空落的心很是安稳,不时拿着裹着槐花糕的丝巾逗弄一下食,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方院子里的屋檐上。
远远望着院中的一株明艳盛放的桃树,心恍若沉入了很深的水下,轻轻淌在了其中,柔软的似是没了骨头,怎么,也不想动了。
时节早已进秋,桃花,早就谢了的。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一身桃色衣衫,纷踏满地的桃花而来,拂风似和,盈盈眉目,柔软轻宁,便有初识的疏远,也不曾是现下的冷冷清清。
那样的冷清,像是一堵墙,堵着她自己,也堵着别人的靠近,可我,还是不自觉地靠近她了。
不知多少年的荒芜,只有在接近她的时候,才会涌进轻柔的喜悦,似是鱼离不开水一般,我不想离开她。
可她,是神。
神,没有天平的倾向端,一旦倾覆某一端,便会提前消散,与我,却是遗忘。
我遗忘过她一次,不想再遗忘她,唯有的,只能是不再见她,不再因靠近增进对她的不可抑制的情烈,再一次陷入遗忘里。
哪怕,远远的看着她,也比遗忘了她,要好。而她,也不会因我的感情陷入消散。若是消散,即便重新凝神而聚,那也不是她了。
神,不同于鬼道轮回,尚有前因后果的继承,轮回之后,多少有以往的存在感。神,是唯一的,一旦消散,便不会再有重来的时候。
神以人念而存,我现在是人,只消我记得她,她便永不会消散,永远不会。
但是,我会死。
会死的。
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变成了人呢?
眼前一片模糊,却有一只柔软的小手抹了我的眼泪。
我侧首一看,原是食不知何时爬到了我肩头,一只小手沾着眼泪砸吧进了嘴,旋即大张了嘴巴,在我肩头仰面翻着身子,抖着手脚,似是很难吃的样子。
我怔了怔,随即忍不住地笑了出来,嗔怪道,“傻东西,眼泪哪是能吃的东西?”
食在我肩头滚来滚去,最后翻着身子坐起,手撩起眼皮,又是一幅委屈万分的模样。
我失笑无奈,翘起唇角,哼道,“为了口吃的,你是什么法儿都想得出来,我才不上你的当。”
食听懂了我的话,似是生气,小手一放眼皮,滚圆的身子一扭,噌地蹿下肩头,蹦跶着往院子里去了。
我摇摇头,沉吸了口气,心底暗道,我就看看你,看看你,我就走。
纵下屋檐,我顺着大概的方向,朝那株盛艳的桃花行去。
其实根本不用辨别方向,那清寒的桃香,早就弥漫在了院子里的各个角落,而我六识敏锐,自然辨别得了最浓烈的,来自何处。
愈走愈近,我却愈发忐忑,所谓近乡情怯,我可是近情情怯了。
见了她,我该说什么?
与她,还记不记得我,又该记得怎样的我?
想到此处,我轻笑了一声,甚是无奈,明明她是讨厌我的,见了我,会不会还冷清清的,还会不会用那一双阴冷的眸子看着我?
念起这阴冷的眸子,我总觉得有些奇怪,那不该是她的眼,可我怎么觉得,以前,也曾有过这么一双眸子出现在渊中?
但一定不是她。
那,会是谁呢?
我疑惑难解,脚下越走越慢,拖拖踏踏的,眼前陡然一亮,到底,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