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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白首之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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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咔嚓……”
铠甲冰冷的碰撞,磨着人的耳际,这一人一马而来,皆是铠甲覆满全身。
明明是乌黑的铠甲,却流溢着暗金沉光,似如披了层佛相金光,而这纯粹至刚之光,根本就压不住内里的黑暗本质。
铠甲里有人,而那匹马,竟全无内质,由许多机关内部组件完成,一点儿都不僵硬,同真马全无区别。
机关甲么?
“玉。”
铠甲中的人同机关马信步而来,低言而沉。
“玉?”
是在叫我?有多久,没有人这般叫我了。
“七伯?”
我凛然上前,铠甲中的人推起眼睛上的护甲,一双沉郁晦深的眼睛露了出来。
“啊啊啊……”
殷师陡然疯叫起来,对着铠甲人疯狂嘶吼。
铠甲人淡漠的看了眼,扫过晏师,最后还是落在了我身上。
“这孩子,长大了,而你…我们,又再见面了。”
“七伯,你不是……”
“是。”
七伯冷淡,“顾尸之变,我的确受了那么点儿苦。可我活下来了,不是么?既然活下来了,那么不论换过多少种身份,换过多少躯体,都要活着。你,不是也一样?”
我捏紧了手中的玄机玉扇,“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
“玉。”
七伯放下眼睛上的铠甲,“过往不可追,你的事,当年我便是旁观者,从而造就了种种祸患。现如今,我强行涉足插手,还是逃不了命运因果。作为守护你一族的神民族,到底什么才是我们的命运终结,我一直想知道答案。我守着祭祀洞这么多年,眼见它祸起种种,吃人吞命,却还是看不清楚缘来缘去。现在,你回来了,那么,就让事情彻底结束便好。”
“你的意思,我也是从祭祀洞里出来的?”
“那么多疑问,再走一次,不就清楚了。”
七伯叹息,信步上前,“凤九寨的祸,我以为他们还能撑一撑,倒不想,还是晚了。”他方踏出一步,忽而定住,好似脚下踩了什么东西,不能轻易离开。
“鲁七,你少在那惺惺作态,凤九寨的今日,难道不是你一手促成么!”
一声猛喝,却是破空而来,说话的人根本不在此地,而是由后方祭祀洞主洞的方向所来。
七伯讽笑,“庾老二,同我说这些话,你不觉得可笑么?祭祀洞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以为我还会像当年那样闭口不言?我不明说,是想留点儿面子给你,省得你见了玉,脸都没了。”
庾老二,是庾袭。
“哼!”
庾袭隔空传音,“有本事,别提什么当年不当年,咱们再较真章。”
“洞中机关皆是我布置,你以为改建之后能阻拦得了我?”
“我是不能阻拦你,但有人可以。她们现在已经接近真相,接近结束……”
庾袭冷笑,“早知道玉的神生之气可由别胎而生,何苦费这么多心思,养出个不听话的人来,害得我神民一族,差点儿灭族!”
“我当然要来。”
七伯取下背后长-枪,倒持而下,踏定的步子缓缓挪开脚下所踩,一-枪-刺了进去。
随着他一-枪-刺入,地面震颤,当中裂开,露出个无比深的暗坑来。
“你!”
庾袭急叱,“有本事,你将这九嵕山的封脉穴口全数毁了。”
“一步一步来,操之过急的苦,我再不会容它发生。”
七伯淡言,透着事事通透的漠然,好似一腔心气死灰,再不会复燃。
“操之过急,好个操之过急!”
殷时雨陡然冲出,紫衣化魅,手中窃玉剑凛冽折光,寒意直刺七伯。
“时雨!”
我出声阻拦,却被眼前的殷时雨震慑了心,话再说不下去。
她…她……
生老病死,本该遵循五行时态,而她……
世间情重,情切,情戚…竟至于……
竟惹她在短短数个时辰内……
时雨,你若见了自己白头,见了自己白头,会当如何想……
如何想。
皆道世间好,不过白首同许,却然而,白首不同期……
流年终断,不能许。
“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畜牲!”
殷时雨悲愤嘶叫,紫衣曳光,白发拂沉,声声情戚,字字含悲,“弥弥自幼敬你们,爱你们,你们欺她,欺她!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她实在需要发泄,而七伯身披重甲,并未闪躲,任由窃玉剑招招刺中,劈中。我当窃玉剑锋利无比,无物不破,到了七伯这重甲之上,纵有划痕,亦不能破。
“时雨……”
“我爹指着你疯叫,定是你做了什么勾当,惹他发疯,见你便怕。你说,你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恶事,害我爹,害凤九寨,害了我妻!”
害了我妻!
我心巨震,七伯也跟着虎躯一震,出手握住窃玉剑。纵使见不到七伯面目,我也可想他当年的面目上有多悲怆。
“哈哈哈,老七啊老七,你看看,你看看!这些小家伙都同当年的玉一样,不听话不说,还将你当做恶人。那你不妨恶给她们看看不是?”
庾袭大笑,声震旷野,“我便不扰你们叙旧了,只不过,你若想再作恶一回,且当快一些,否则赶不上时机,我也不能帮你。”
“时雨。”
七伯踏进一步,凛声道,“你若还当弥弥是你妻,便不要再同我纠缠。她娘的遗棺处还有颗避尘珠,取来此珠,能保她尸身不败。保了尸身,再从洞中寻得天眼,便可活她。”
“什么狗屁天眼地眼,我不信你们,我早就不信你们了!”
殷时雨不依不饶,身前却落下一玄衣僧人,正是道定。他方才替行法疗伤,一直安静,现在出手阻拦殷时雨,恐怕是稳定了行法的伤势。
道定将殷时雨拂身带过,力沉而压。
“施主,玉胎尚不知下落,若再纠缠下去,确实无益。凤施主自有命数因果,也莫想那强求之事,否则,苦的就是施主你自身了。”
“秃驴,你一路叨叨的还不够么?若非玉胎,你以为我愿意同你而来?”
殷时雨几近癫狂,横剑转身,直指盘坐一旁的行法,“你们这些贼和尚,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个都是有目的而来,凤家欠你们的,欠你们的么!你们要如此欺负他们!害他们!还有,晏师,晏师!你什么时候不疯不傻,偏生这个时候疯傻!什么时候不回来,偏要这个时候回来!我知道,我都知道,你们一群贼子,其心不死,都是为了引小谢回来!可你们引小谢回来便是,为何要害人,为何要害人!”
她指剑而来,眼眉瞠裂,口角郁气溢血,实在令人大为揪心,我再是忍不住,跑过去将她抱住。
殷时雨极为抗拒,大叫道,“小谢,谢良人,你放开!放开!你心疼晏师,旁人说不得重话,可我今日就要说,就要说。我不仅要说,我还要骂她杀她!我把你们都杀了,都杀了!”
“时雨。”
我将她紧紧抱住,死命不放,她疯狂不歇,场中人俱都戚戚无声,连殷师这个疯子,也盯着她面露疑惑,似是想起她是自己的孩子,哀恸隐隐。
闹了好一会子,殷时雨终于无力,人滑下去,我忙是托住她,一同跪坐在了雪地里。
“小谢…小谢……我好恨,我好恨啊……”
泪落得无声,冰凉溢过唇角,晏师无主视来,食趴在她的肩头,也是恹恹不动,不时滑动小手,摸摸晏师的脸颊。
“恨,那就恨,等逮到害了弥弥的人,我帮你,帮你一起打他们。”
我知人命轻,亦知人命重,心有爱,必有恨。爱而知其重,恨而弃其轻,无视,而不欲。然,人如何能做到真正的无视不欲?
“你看,他们其实都害了弥弥,连你,连我,都害了弥弥。”
我抚着她的白发,心疼她克己过甚,“若非祭祀洞的存在,凤家不会被弃在北地而守;若非七伯欲求真相,凤九爷不会身份难明;若非晏师南下寻我,我不会随来此地;若非你阻拦她寻仇晏不知,她也不会经脉有损;若非我搏命而强,晏不知不会故意留手,害你爹爹阴差阳错;若非我当初……这一切的因果,皆由我而起,你恨,恨得应当,恨得该。现下,我就在此,你便杀了我,杀了我……”
“……”
殷时雨大哭,揪着我的衣襟放声大哭。
这哭声,撕心裂肺,遏不能止,多少委屈,多少怨恨,又有多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悔恨。我知她恨的不是这些,恨的,是自己未能在她身边保护过她。
“和尚。”
七伯叹然,“时间不多。你随我走几处地方,把封脉洞口毁了,否则,回头进了主洞,有些不大好处理。”
“阿弥陀佛。”
道定道个佛号,“小僧为人命而来,却见人命而去,实在悲矣,叹矣。行法,师弟遗骨已敛,你就不要掺和其中事了,速速下山去吧。”
“现在下不了山。”
七伯接话,“秦军围山,主事之人是青北堂的人,无论你们本事再高,都走不出去。唯有彻底解决此间事,方有一线谈机。届时,却要看玉你的本事了。”
“……”
我侧头看了眼七伯。
七伯看过来。
“玉……”
他欲言又止,轻叹作罢,随手丢过来一方青铜简轴,像极了当初师姐从匣颅里面解出来的那方卷轴,便转身领着马走向山林。
“若我同和尚天明时未回来,你们务必要直接闯入祭祀主洞。再晚些,恐怕,是真的见不上面了。至于里面的机关,依据上面的注解去解吧。”
我伸手接过,确认同师姐手中的青铜卷轴一般无二,不禁暗想,难不成鲁家一脉,其实皆从七伯而来?如此推算,现在的七姓之人,难不成都是当年我神民一族?
“行法,勿再闹事。”
道定吩咐,随行跟上了七伯。
我握紧卷轴,将殷时雨揽紧,抬头所望,却是晏师沉眸而来。
旋即,她轻轻避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