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9、未死之人 ...


  •   我不是没见过鬼阴成象。
      何为阴?云在日下,聚遮阳日是为阴,故而死气多聚,是为鬼。死气不同活气,活气有静动之变是为活气,而死气则聚敛不变,无生气进,亦无死气出,完全是团没有变化的僵化之物。故鬼阴之象,往往束缚在某处,全得不到解脱变化。
      眼前的影子,以我现在乘气之态而感受不到它,显然非鬼非气,亦非人。
      我琢磨了下,只有一个可能,是术者以物易物之法将它周身行气藏在别处,以别的东西容纳它的行气运法,从而活了下去。
      想到以物易物,我便想到了葛厷,梦中的傀戏术,就是其中一种。难不成,眼前的影子,披着人的样子,真的是以别物操控的假体?

      “两位姑娘也是来取沂聆性命的?”
      人影独立梅下,青裘裹覆,散发系做男子官髻,结了官佩,显然是这府令府的主事大人。

      “沂聆,是个好名字。”
      晏师将我护在身后,“沂从水上,善越极限,聆从耳尔,却不知大人听谁的话,将自己一生越秀美玉之质,掷于别处而藏?”

      “别处?”
      这人侧过头来,凤削之眉平敛而起,略有几分惊疑,打量了我们片刻,“原来两位姑娘是打蕴娘处来。”

      一回头,见了人眉目,我心中顿时有种惘然错觉,这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无从辨别,是因我无从探察他的气机阴阳,而他虽有人形肉身,精神魂魄却空无一物,根本无从可辨,简直让人如若摸了个空处,怎么也落不到个底。

      他转回去,手中压住的梅枝松开,空弹而回,层雪惊震,簌簌跌落,那一珠当梅园中间而生的梅花露出来,正是一珠七瓣九花枝。
      “今夜不是待客之时,蕴娘所求,沂聆自会予她,烦请你们小心带回。府库取药的罪,我便不追究了。”他轻轻折断那枝梅花,人拈着花枝而来。

      我喜青衣,是因木生从火,火对我来讲,有种亲近而不能得的错觉。
      离火之姿,往往焚尽万物而自得干净,于我来讲,不能着离火殷红的衣衫,退而求其次,以青而喻,总比委屈自己心意来的强。
      也或许,晏师身着丹砂红衣,从来相合的,都是一丹一青,同从矿出。

      青者,或大色深重,或浅色流洇,我曾身着深重敛服祭祀,亦日常淡抹流青在身,此刻见着眼前身披青裘之人,方觉青色与他,如同指尖盛梅,淡若青雪,清若夜风,凉而生凉,偏生又依附了一抹温温别意在怀,让人猜不透他携梅而来,究竟是为了哪般温顾,又是哪般冷凉。

      “谢姑娘,小乘之时,看不尽全,是常数。不着急。”
      他数步走近,无声无息,雪中,亦无雪靴痕迹。面色僵白的脸上,皮肤僵硬,表情断不自然,饶是如此,他还是努力牵出一抹不那么吓人的笑意,将手中梅花递来。
      “蕴娘肯破命而出,至少说明她终于肯为了自己行事,此是好事。至于谢姑娘你出现在此,我也大概明了了几分形势。此去向北,不仅是南地之人还觊觎着谢姑娘的本事,北地之人也抱有同样的心思。尤其是在去年王武候病死的境况下,秦王无依,急需谋士。你,万分小心。”

      “不劳你操心。”
      晏师冷淡接话,显然对沂聆忌惮的很。

      沂聆不在意,又将梅花往前递,我想着反正是要带回去,顺手接了,问道,“外面有人要害你们,你倒是不害怕?还是说,你对自己命是死是活,很有把握?”

      “术从道也,既是术术,自有活下去的道路。”
      沂聆转向晏师,“晏姑娘忌惮傀戏奇术,是因谢姑娘身上有道傀戏符未解。晏姑娘,你不同谢姑娘说,是不是怕谢姑娘知道有个人,其实还未死么?”

      未死?

      “我们走。”
      晏师携我转身,一跃而起,不料当空陡然刺来一方利刃,锋锐无比。

      以我现在的感知,不可能感觉不到后方来人,可事实就是如此。
      不仅在这术术在身的沂聆面前失算一次,又在眼前后来的锐刃面前失算,我心底实在不大舒服,转手将晏师拂在身后,怀中玄机玉扇祭出,横托对上锐刃,神气佛阳同行而出,将来人击退。

      “话还未说完,如何就要走?”

      我同晏师落在房檐上,被我击退的人重重砸透了房顶,随着碎瓦跌落房中,旋即蹿出来,兜头又是一道猛劈。积雪反光,始才看清这人一身重甲在身,同当时在天一阁中凤弥音那些重甲手下一般打扮,为重甲所护,完全看不到眼睛。手中长刃同样奇怪,并非寻常兵刃打造的通直顺滑,而是有些机关开阖的关节所在,好似随着关节变动,手中的长刃也会变幻出无数种姿态。

      “机关甲?”
      我扭头看向沂聆,随转身形,玉扇旋出,轻松接下机关甲人的再度一劈,左手所运,却是晏师解世刀法的黏贴巧术。
      “想不到,你不过一介被术术控制之人,却也懂得鲁家机关之术。”
      机关甲以榫衔接,当初晏不知巧卸椅子扶手,连木榫都没有伤到,如今的我,虽做不到他的地步,至少,能把这个比常人还要高出半个身子的大家伙给拆解了。
      这是我第二次学着使用晏师的解世刀法,虽然只是看过,但技击之人,往往对遇到过的招式有一二通解,随手拈来习用,做到形似机变还是可以的。
      当此之时,晏师静落返回,将我递给她的梅花收入伞中而藏,几步随走,防策在沂聆身边的同时,左手巧变,以无声的解世刀法指引着我如何行招。
      有她指引,我如鱼得水,索性玉扇转交左手,彻底以解世刀法而行。我本乘气,同周遭行气相融配合的容易,故而无论机甲人如何厉害,其实都伤不到我。
      他伤不到我,那么要阻止他,就得我出手伤他了。

      “晏师,房陵行歌,你敛尸路上,应该听过不少。阴阳五行之命,命生往来预示,你逃不掉,她也逃不掉,藏着一个死人不说,留下的只是祸患。”
      “祸患而已,解决掉,就好了。”
      晏师淡然,刻意避着什么。这时,我已经拆解掉机关甲人的面甲,看着里面那张熟悉的脸,忽而笑了,一脚踹开他,落回晏师身前。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厮。”
      我归拢玉扇,点在掌心,“刘轨,你藏匿机关甲之中,行气不露,而机关甲又无生气可感,只能在其行动之后,方能捉其动静而变,你倒是个有几分心思的人。只可惜,这心思,是不是用错了地方?建康之地,皆当我死,你来捉我回去,有什么用?”

      “善争者,通命数。”
      刘轨横握长刃,屈身蹲在房檐上,咧嘴一笑,“既不为我所用,自也不能落在旁人手中。难道你们不知道,自荆州起,司命大人您还活着的消息就已经散布出去了么?我在北地身份已经藏不住,过了魏兴入长安,就不是南地辖境了。为了南地安宁,以及九嵕山的秘密,与其您为北地所用,刘轨拼死,都要搏一搏。”

      “无非知命而已。”
      我淡笑,“我死在建康,活在建康以外,本就是预料中的事。奈何命在我手,如何容得别人掌控。你以为,是个人,就能让我臣服,让我为之行事?未免,把我看得太轻了些。”

      “司命大人的命,谁敢看轻?”
      刘轨讽笑,“你们这样的人,自诩知命,将旁人不放在眼里,可芸芸众生,皆有自我,如何该为你们看轻,沦为走卒?北府兵也好,南北争战也罢,大国小国,无不为求立足而已。强加之同,弊弃异履,等同诛杀。佛道极善,道术极境,其实都脱离了人道善恶本存,立人性,而要脱离人性,岂非笑话?”

      “哎?”
      我挥扇摆手,“别的不说,单论你此言,我敬佩你。立人性而离人性,绝非自然之道,所以争战杀戮,求安求和,皆是人性。你们求你们的道,那是你们的人性,我求我的安,那是我的人性,论此而观,我们所做,皆无错处,又何必搅和一团,彼此交恶?难道就因为我可能帮敌人,你就要杀我?岂非太不合理了?”

      “是!”
      刘轨面露狠色,“北地不可掌控,且秦王有王武侯相助,始才得北地统一,如今势起,势必南下。你们此去又是九嵕山,若是祭祀洞的秘密为你们利用,一旦落入秦王手中,南地决不能保全。我刘轨能得谢家赏识,恩情相报,不仅是为了南地,更是为了谢家。”

      “你似乎,忘了我也是谢家人。”
      “若还是谢家人,如何要逃离建康?如何避势多年?以你的本事,谢家早该起势,南地如何会落到今天的地步?”
      “这么说,你把天下势,全怪在我身上了?真是荣幸。”
      刘轨固执,估计劝说不动了,我想了想,一凛眉峰,“刘轨,今日话我就给你放在这里。不论是南地还是北地,我都不会涉及其中。谢家事,自我离开建康,便已经同我无关了。至于祭祀洞的事情,你应该比我清楚的要多。会怎么处理,你若不放心,大可同我们一起。但前提是,你莫要再耍什么鬼心思。凤虎两栖船已折,凤九寨的实力大打折扣,想必北府兵那边已经记了你的功劳。我劝你,有命争功,无命享福,那可就不好了。”
      “你答应的容易,凤弥音那边怎么个说法,却还未定,你诳我么?”
      刘轨略有迟疑,“我信谢家人,但不信凤家。何况祭祀洞之地,哪有那么容易解决?当年进去的人,能有几个活着出来,而活着出来的人,如今还有个在北地秦王阵中,那也是个妖怪!”

      “你见过她?”
      晏师出声,轻言发颤。

      “晏师。你这么紧张?”
      刘轨抬眸,极轻一笑,“看来,传闻此人与你有些渊源果然是真的。莫不是,你这般鬼怪之身,其实也是从祭祀洞里出来的?”

      我一听,心下惊煞。
      刘轨,以及当世的人或许不知道晏师从何而来,我却清楚的很。若是秦王阵中之人也是从祭祀洞中出来,那这个人必定同晏师有所关联。

      晏师担心,显然是怕我知道什么。
      回转寻她,便觉她脸色发白,惶惑不安的看着我。
      我心头跟着不安,转身朝她走去,冷声叱道,“刘轨,今日话就到此,信与不信在你,你若要再胡说什么纠缠,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今日叫你命丧于此!”

      “司命大人果然待晏师不同,不知将来值也不值?您自来避势,今日肯放下狠话,那刘轨信你。今日一别,刘轨会返回北府兵中同谢大人传句稳话。但愿司命大人不会欺刘轨无用,也愿大人能够顺利解决祭祀洞的事情,让这世间,少些让人无端争恶的存在吧。”
      刘轨来的凛冽,去的也快,铠甲落响,纵出了院外。

      “他先前还想寻求祭祀洞中的秘密,此刻转了话锋,你们听来,不觉得奇怪么?”

      沂聆面无表情的接话,我却无法顾及太多,人牵住晏师的手,忧心安抚。
      “晏师,我什么都不会多想,我只听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只同你一起经历,我不信别人,只信你,你不要担心。”

      “信我么?”
      晏师抬眸,眸底的茫然渐渐聚焦,握紧了我的手。

      晏师定是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情藏着,但我知道,还不到解开谜底的时候。
      我抿唇而笑,“你看我,本事长了,说几句话都能吓退人了,以后,不要事事都挡在我前面了。我有能力,保护你。现在是,将来,也是。”

      “情深若此,夫妇之别,何惧?”
      若非沂聆轻言,我几乎忘了还有旁人,正要打招呼同他道谢作别,他面色生僵,眸底光彩攸地消散,人跟着倒了下去。

      我来不及扶住他,一袭黑白道袍已经冲来,将他拦腰抱住便走。看那人身形和行气,居然是孙泰那个道士。他抱着沂聆急跃,全然不顾身后跟着的数名奇怪道士。
      这时又冲进来一名轻甲府卫,见到我们脸色一变,横剑呵斥,“你们是什么人!”

      “田大人,放她们去吧,你速速调遣人马,随来房陵入山。”孙泰遥遥传话而来,显然着急救人去了。

      田洛面色生紧,大叫了一声,“孙先生!”
      见遥无回应,旋即按剑瞪着我们,“赶紧滚!”他不再管我们,转出院外,边走边大声叫人。

      情况紧急,我也懒得同他置气,软声同晏师道,“晏师,我们回去吧。”
      晏师牵住我的手,静静看着我。
      我想她心底有事,只想她宽解,温软而笑,“不准胡思乱想,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管了,只管护着弥弥回山就好。”

      “小谢……”
      “我在啊。”
      晏师倾怀而来,将我轻轻环住,轻声而叹。

      “什么时候…我才敢唤你的名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未死之人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