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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开昙凝道 ...


  •   “你又要去哪里……”
      冷清的低喃细语,手腕被人握住,熟悉的温凉沁来,世界陡然翻转,素如流光的暗夜里,晏师桃红落襟,立于金色的流沙河畔,纤指玉手,轻轻将我牵了下去。

      眼前的人,说是晏师,又有些不同。
      晏师虽然冷清,始终带有人世间的温顾,对待孩子,对待亲近的人,无不透着有血有肉的冷中温柔。这张和晏师一模一样的脸冷清的过分,凌冰似雪,面对她,好似面对了一张镜中容颜,没有任何感情,更没有微生微缕的反应,让人无从捕捉她的心绪表情。
      她双手牵着我,沉墨沉水的眸子凌凌反折出流沙河底的金色波纹,星辰落映,不过如此盛景。

      “晏师……”
      明明在被撕扯的边缘,为何就到了此地,这同梦中渊也似的地方,何时走了回来?
      “晏师?”
      这人冰冷的眸中闪过些许疑惑,凝着我的眼眉欲言又止,半响,牵着我的手轻轻放下,无声的步子沿着流沙河畔走着。

      “外面有些不安份,你暂时在此留一会儿吧。”
      “……”桃红水衫的背影寂寥游离,流沙河里泛不出她的影子,我试探性的问她,“晏师,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会来?”
      “神气之交,上墟下渊,还能是什么地方。”她停下来,冷清而立,指尖指了指流沙河底,“你看,哪里原本有昙花一朵,可它消失很久了。”
      “六昙之初?”
      “难为你记得。”她侧眸而来,许是欣慰,冷清的颜上终于噙了些笑,“天地六道本存,一生二,故有四方,上下两道,是为六道。昙者,日上云下,雾生遮阳,须臾消散,是留不住的时光,以此花做昙,是为时日,而以流沙握不住做比,谓之时如沙。”
      “起墟土,生渊水,它不在此地,去了哪里?”
      “去了哪里,该问谁呢……”
      她寥寥做叹,复走起来,“以前这里不热闹,但也不荒芜,流沙河中自有它的流光风采,时鱼随时光游曳,带来的是魂,是魄……而墟土之上,流年光景不可见,唯见生长不休,复来复去,在河中往来不绝。此地,见生不见死,而生离死归,一旦离去,就再也回不来。”
      “那你…是在等人?”
      “没有。”她回答的很干脆,让人无法接话。

      “你说生离死归,说我记得,那我现在在此,算是什么?是死了么?”我有太多疑惑,沉默不过片刻,还是想要问个清楚。
      “你不属于这里,无法以此地规矩缚你。”她断了断话,续来之言,格外为轻,随手空画,拂来的,是指尖流萤。
      “你来或不来,都没有谁可以留你阻你,做决定的,是你自己。”

      天地本暗,唯有银河闪烁,星辰似如游鱼,曳曳闪烁,无边无际的流沙河面胧着淡哑的沉光,再没有梦中那般金沙溢彩的美景。
      河中孤岛,桃树枯萎,枝干伸出,似如鬼魅,脚下所踩的地方,原本应生有许多芦苇,它们本该虽夜风起舞,泛起流萤魂魄之光。
      风会拂过流萤,拂过芦苇,微尘带起流萤,比金沙还要绚丽,还要梦幻。
      是谁,会是谁在流沙河畔的浮屠画案上作画,又会有谁在渡头搭灶生火,煮沸一锅美食,供来往魂魄尝尽食色性也?

      “晏师……”
      “眼有所见,见心之所见,耳有所听,听风之拂来,我名晏师,是你心之所系,见者心见。可当此一见,我心中所有,是你想要的答案么?”
      她转回身,背映垂天银河,美景虚幻,放佛我心中衍生的梦景枝丫,只消我醒了,只消我不想她,她就会散了,散的一干二净。

      我慌乱失措,冲上去紧紧抱住她,“晏师,我的魂要散了,神气也要散了,你过后醒来,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
      “你想我记得你,那我自然会记得你,只是你若记不得心中的我,那我,又怎么随你的意愿,去记得你呢?”她温凉的呼吸就飘在耳际,磨着我的心,挑着我的弦,半分也松不得,放不得。

      “你创造的我,我自然随你所想,不是么?”
      “我创造的你,你在说什么胡话?”我想不明白,人稍稍退开,想要从她的眼中得到答案。
      她低眉而来,冷清疏远,任由我抱着她,不拒绝,不回应,眸光随转,侧首遥望了廖远的虚幻夜景,“这些,不都是你创造的么?你创造了它们,可你也不记得了它们。不记得了,自然不会存在,连崩塌的过程,都不会有。”
      “晏师,你怎么了,怎么都说些我听不懂的话?梦中的渊,它只是个梦!”
      “若只是梦,那开昙凝道,算是什么?天地四方为六本道,另行开道,还要凝气运行走下去,其中的痛苦,你不会知道。因为,经历的不是你,是我。”
      “你在怪我,怪我把……”
      把什么?把什么呢,我想不起来,脑子里陡然被抽空,眼前的她虚幻起来,我急忙伸手去抓她,“晏师,晏师……你别走,别走……你若再走,我就毁了这,毁了这!”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说出这样愤恨难平的话来?
      我只是怕她走……我没有要恨,没有要怨……我不恨,不恨,我只是怕,只是怕她走,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毁?”
      她一笑,讽刺极了,盯着我的眼,渐渐凝出冰寒也似的恨。这双眼,对了,就是这双眼!我问过莫归迟,问过她,问过渊中谁曾有这样恨而冷的一双眼。
      不会是晏师,不会是晏师的……

      她还在消失,还在消失!

      眼泪攸地滚落,我用尽力气抱紧她,却无法阻止她的消失。
      力气收不住,绊倒了什么也不清楚,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沉入流沙河中,怀中…也没有了她……所有的努力在瞬间化成了泡影,人空空的全没了着落,绝望中,哪还想什么挣扎,任由自己往河中深处坠去……

      “谢良人!”

      谁,谁在叫我?

      纤细的皓腕探入水下,指尖精准的捉住我的手腕,将我拽出水面,紧紧抱在了怀中。
      熟悉的桃寒冷香环绕而来,馥郁而凉,是了,方才的那个她身上并没有桃寒冷香!我怎么就被那张脸给迷惑了,她不是晏师,现在抱住我的这个,才是晏师。

      “晏师,晏师……”
      “你要去哪里,去哪里?”晏师急切的质问我,带着孩子气的不甘心失去,因心绪紊乱带来的周身滚烫一并烧沸了我。
      我回应着她,抱着她,将她压在地上,撑起身子看她。
      是了,无论她们有多么像的一张脸,眼前这张有着焦急,有着害怕,有着委屈的容颜,才是有血有肉的晏师。
      我恍然失笑,眼泪啪的落在了她脸上,什么也顾不上的,额头贴在她的眉心上,捉取着她失神的水眸,欢喜而叹。

      “我不走,哪里也不去,就跟在你身旁,早也跟着,晚也跟着,步步不离,寸寸不移。我若走远了些,你定要拽住我,留住我……”
      “好,你说什么都好,我听你的话,留住你,拽住你。”她翻起身来,用尽力气的贴紧我,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我圈顾在怀,留我在旁。

      我反抱住她,仰面而来的暗夜银河原本沉寂无光,却在霎时间绽放了最耀眼的光芒……一点星芒放大,再放大,渐渐铺开…渐渐盛放至无限……

      星芒消散,世界重新打开,木质的屋顶入眼而来。

      “狐狸,你醒了?”
      殷时雨凑过来,原本就柔弱的脸上更显疲惫,惊喜交加,犹有后怕的试探着,“你睁着眼睛很久了,一直在乱转眼珠子,神思乱得很,现在,清醒了么?”

      我反应过来,直接坐起,殷时雨没有防备,淬不及防的被我直接撞在了额头上,我毫无掌控的力道着实不小,她脸上一阵吃痛扭曲,见我下榻,慌忙拦着我,“你要做什么?”
      “晏师。”
      我脑子里只有晏师,赤着脚就往出跑,跑出去才意识到自己回来了,灵识神气俱都重新归了位。

      一房之隔,我全凭本能的往过跑,身体尽是久睡带来的僵麻不灵便,每跑一步,都会有针扎的感觉涌来,身体支离破碎的,全不受掌控。
      跌跌撞撞的冲开门时,房内的晏师正撑在榻边想要起来,听到动静,散发遮掩下的脸张望而来,满是忧心的汗白惨色。
      我揪心难耐,如同被万千刀剑割心,扑过去便紧紧抱住她,眼泪忍不住的滚下去,什么也不管的在她怀中哭了出来。
      “狐狸……”
      殷时雨跟来,话到嘴边就涩了,勉强挤出话来,“原是晏师你醒了,我就说狐狸怎么跟个疯子一样的往外跑……”
      “没事了。”
      晏师话来低哑,显然压着心绪,轻轻按着我埋在她腰间的肩头,“时雨,我和小谢都醒了,这坎,就算过去了。同弥弥说一声,让她放心往北走罢。这几日,辛苦你们照拂,此情,必定回报。”
      “说什么客气话。”殷时雨笑得又酸又涩的,“你让狐狸别哭了,打从我们见她,她就是个水葫芦瓢,动不动就洒水。若把她挂在树杈儿头上,随地儿便可洗个澡,倒也方便。”她玩笑罢了,当即正经,“我去准备准备,你和狐狸都要好好收拾收拾,稳稳心。等稳了心,我们再好好说话。”
      “好。”晏师应下,殷时雨便拉上门出去了。

      我在晏师怀中哭出来,心中憋的气一阵顺畅,什么担心,什么不甘心,什么害怕惊惧全都哭了出去。
      听到殷时雨跟来,便觉丢脸,好在她去的快,我也再哭不下去,埋在晏师腰身,很快止住了大哭,闷闷做了争辩。
      “睡太久,憋的太久,哭出来舒坦些。”
      “那你可以再哭一会儿,我不嫌弃你。”晏师轻抚着我的发,莞尔带了些笑意,“神气离体的时候,是不是吓坏了?”
      “你知道?”
      我抬起头来,心道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出现神气离体的情况。

      一抬头,晏师的散发便落在了我脸上,沾着眼泪,实在不舒服,我伸手帮她理了理,奈何哭了一阵,本身又僵麻不支,伸出去的手就有些抖。
      她挽唇,笑意无奈,捉住我的手贴在唇边吻了吻。

      “我没有想到你会以六识尽闭来避开。”
      她放下我的手,指尖抹去我眼角的残泪,“开昙之事,你书中记录的很清楚,我也是从你的书中得知了时如沙的存在。天地六道为本,然万物孕化不休,行气如是。如有新生行气,需以道归凝,开启属于它们的行气道,方有往来轮回之道。时如沙,掌的就是开启行气道的法门。”

      “我能行开昙之法,踏道而入,是丘门中人点醒的我,也正是这一点,让我相信丘门所说,你的神气,还在。”
      晏师眼中有些许试探,好似我知道什么,而她,又在确认什么,“见你的第一晚,我用开昙之法开启行气道,凝聚谷雨居里多年护佑你的行气,方能压住你的神气不散。鬼兵御法,也是行气道之一,我随行入道,魄主魂失,便伤了你……”
      “这个不怪你!”我不会让晏师怪她自己,“是我挡了弥弥的箭。”

      “傻……”她无奈更甚,怜惜更甚,“世有万般行气精神道,鬼生鬼道,人生人道,神,便生神道。我知道你神体不一,神气也早有离开身体的征兆。见了祭祀阵,我便知若要带你离开建康,必定要经历神气离体的局面。这次开昙,我打开的,是我自己的神道。以神对神,若我敌不过你,则有心神被你带走的危险,好在,我拽住了你。”
      “……”我感喟难言,人挨在榻边,歪头搁在她的膝面听她细言说罢,心头顿时侥幸,“若你拽不住我,是不是我回不来,你也回不来,所以我醒了,你也就醒了?”

      “你总在找着什么,可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神交之时,你被它牵引而走,我却看不清楚。因为神交之地,是建立在你我曾有过的经历上面,那些我不知道的,就永远不会知道。”
      “我的记书,你当真看过么?”晏师若真看过我的梦行记书,怎会不知道我可能在找什么?

      “……”
      晏师轻叹,“你书后所记,所言皆梦。然就梦而言,这个梦太真实了些。后来我从丘门得知神生阵的存在,以及印证了开昙之法,就越发觉得你这个梦,不太可能是梦,很可能是你曾经的记忆。”
      她稍作停顿,薄锋见寒,“很可能,这就是你被神生阵保留下来的根本原因所在。”
      晏师所言,正是我最担心的。

      “如果梦是真的,那么渊与墟的存在就是真的,时如沙的存在也是真的,求证这一切的人,目的很可能只有一个,就是找到时如沙。”
      我将想法说了出来,“时如沙可开昙凝道,开昙是法,凝道是果,找时如沙,必有所求,不管求的是法还是果,一旦误入歧途,后果都不堪设想。譬如鬼兵之道,泛用起来,自是无人可挡。”

      “所以说,时如沙是在我的体内,还是不在我的体内呢?”晏师轻问,眉心凝重,我仰望而去,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
      莫归迟在梦中说过,晏师是过六道而生,寻到她时,是在一个墓葬之家,而在我的记忆里,晏师被我锁在门后,她说为燕军发现,始才出世。
      看来,有些事情,确实需要理清楚了。

      “你累不累?”
      晏师的脸色很不好,而我在一时冲动后,身体的透支酸乏倦袭而来,人便有些撑不住。事情要理,总得有了精神,清醒了再好好理。
      现在的晏师,需要休息,我不能问她太多。

      “小谢,这一次,我能唤你回来,实有侥幸。”
      她确实有些累了,淡敛的眼眉时有不支,握着我的手,轻轻摩挲着,一语一轻,一语,一珍重。
      “不管有没有下次,你都要记得你说过,早也跟着我,晚也跟着我,步步不离,寸寸不移,走远了,就叫我拽你回来的话,好不好?”
      “我说过的话,你从来都记得,你守诺至此,我又怎会负你信任。”
      我在榻边跪起前身,将她虚弱发汗的身体环住,缱绻难舍的在她唇角落下轻吻,“好晏师,往后,我就只有你了,不随你走,我还能去哪里?”
      “嗯,也是,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都是我的人了,我走哪里,你便走哪里。我现下累了,走不动,你也不准走,得陪着我。”她挨在我怀中,似乎闭上了眼,絮语发热,身体越发烫的厉害。

      开昙凝道,她受的苦,的确太多了。

      “自是陪着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8章 开昙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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