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20、美人一醉 ...
-
闹了阵领错路的尴尬,我愈发尴尬,逮着个小和尚问路,原来塔寺左边的是课房清心殿,都是小和尚们念经诵客的地方,需得再往后走一些才是待客厢房。
戒律堂居此,其实并不接纳香客,只是接纳一些游方挂单的和尚,还有些前来讨教佛宗技击的游侠散儿。佛宗技击,异于中土,痴迷技击的游侠散士前来讨教是常事。我寻不着话,就同晏师说了些山林奇人的趣事,都是些来我谷雨居做客的世家散士夜下说笑的话了。
晏师听着,静静在侧,不时回我几句,听得我心头愈发觉得别扭,奇怪道,“晏师,寻常人说及这些奇人异技,总会惊叹连连,你倒好,我一说招式,你不是说不合理,就是能一口道出破解之法,真是毁人兴致。”
“人体能有限,内息运转也不是轻易能抵达极致的,就算是我,当初在泪墙玉棺上面,不是也受限制,需要两息才能上去么?所以你说的不合理的地方,我当然要指正出来,省得以讹传讹,糊弄他人了。”晏师正正经经,眼眉一抬,“那和尚说的是不是这里?”
我同她走进厢房别院,拐了两排厢房进去,眼前却是一间四开三进的独居,估摸着是小和尚听道定吩咐,刻意寻了个清净地方。
“应该没错。我是个女儿家,便是看在司命的份上,恐怕也不敢怠慢我,应是特意寻了个远离那些男子客居的地方。”
道定安排妥当,我便想接过晏师手中从小和尚那接来的竹灯自己进去,岂料晏师瞥我一眼,并不松手,淡道,“我送你进去。你用粥,我去厨房烧水,衣服总该换了。”
我总觉得晏师藏着什么鬼心思,心中胡思乱想,又不敢拒绝。
她特意来回上山,一身薄汗,足以看出她有多急,再是拒绝,换做是我,气都要气死。当下泯然笑笑,同她一起往里间走。
进了主客室,退履登殿,晏师径自提着竹灯去点室内白烛。
光烛幽幽亮来,此室布置清简,物件却显雅致,好似是什么人在此住过一样。
青竹地榻,方案矮几,当中一尊地藏佛画,好在不是个金身法相,否则在它面前吃饭用膳,怎么都觉得奇怪。
“你在此歇会儿,我去看看卧房和厨房,”
晏师打量了下室内,发觉只有矮几上的一盏烛台,敛眉有些失望,回头道,“只有一盏灯,你莫怕,我再去寻些来。”
我打量了会,心中闪过念,隐隐觉得有些难过,“晏师,你看此处,像不像是住过个什么女儿家?这青竹地榻带有檀香,檀香中又有一丝异香,这种异香非暖非寒,十分清淡,类似与花笺上的香。矮几是黑檀木,浮画雕纹是刻进案几里面的,看上去精致,又不浮重,如果手巧一些,自己就可以制成,无需特意寻找木匠打造。”
“你想到的,我也想到了。事情经年去久,不要再介怀了吧。”晏师走近,取下我手中的食盒,牵着我走近矮几,“别想太多。上一辈的事情,我们小辈无从可想。”
“小辈?”我哑然失笑,“你自称小辈,羞也不羞。”
“哦,难不成我要自称老祖宗?你敢嫁个老祖宗么?”
晏师咬趣,静眸流光,略含俏然,将我按下坐住,打开食盒,一看瓷罐里面的粥没倒出来,庆幸道,“还担心食盒摔坏了,还好。”
我早在她一个‘嫁’字上燥红了脸,胸口闷涨,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她倒好,唇角压笑的舀着瓷罐里的粥到瓷碗里,诚心慢腾腾的,有意折腾人似的。
时光忽地就过得特别漫长了。
幽幽烛火下,晏师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眸,都披上了朦胧似幻的烛光,人似画中走来,安静中又挑着一抹微火轻跳,让人轻宁,又让人心痒。
我痴痴看着她,只觉有她在侧,最是人间美事。
“怎么,不愿嫁,那我嫁你好了。”
晏师推过粥碗,将调羹放在我顺手的位置,抿笑轻轻,沉如墨宝的眼眸几许期待,几许明握在心,“先说好,我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娶了我,我不会只待在闺中,寻谋生计的活,只会出去替人敛丧。敛丧不是什么上的台面,见得了人的事。有人笑话我,你要替我挡着,有人欺负我,你要保护我,入暮下夜,要接我归家,出去敛丧,也要送我出去。我说了这么多,会不会吓得你不敢娶我了?”
她轻轻说着,字字稳妥,字字贴心,字字……如真,如愿,亦如景……
在她字字牵引下,我眼前几乎浮现了那样同她生活的画面。
朝出暮回,出门时给她牵衣挂佩,回来时,同她廊下闲走,同桌而食,说些日常见景,同寝而眠,道些情话软语,平淡窝心的岁月流景,让人光是想想,都觉得羡煞。
“我也不会做饭,也不会洗衣,先时说要制你的朱砂衣,其实都是让清池去吩咐织锦阁染料子去了。”
我端正身子,面对着晏师,将她双手轻握,诚挚的迎上她的双眼,“等料子染好了,我可以试试,做坏了也不打紧,让那边再制料就成,但肯定会花很多银子。银子也不打紧,等我们出了建康,我把司命名头挂上,定会有许多人前来找我,白纸金银肯定不缺。到时候买几个机灵的丫头,跑腿的小厮,全丢给你使唤,你让他们往南边儿走,他们肯定不会打西边儿去。你嫁过来,肯定吃不了亏。敛丧的事,你喜欢就做着,不喜欢,我们也不看别人脸色。那些人,丧了亲人,心绪不平,万一指着你撒气,我可心疼。长公主那时候,就有好几个敛丧的官儿被贬了,你不去最好。你看,成不成?”
晏师静静听着,听到我把朱砂料子丢给织锦阁时,眉梢挑了挑,听到后面眼眶儿就有些微红,嘴上却是笑着,“不成。衣要你制,发要你梳,饭要你做,榻,要你扫。”
榻?
扫榻,那不是整理床榻的意思么?
她怎么就转到这弯儿上来了?
还未及思量个明白,寒香欺近,眼眸上轻轻落下柔软,如碰轻羽似的小心爱惜,转而即远,却是晏师含笑启唇,“不好吃也得全吃了,往后再学。我去看看别地儿,烧些水来你过浴,再耽搁,就晚了,我明日还要早回去。”
“明日回去,你要歇在此处?”
我惊得心跳漏了一拍,回想晏师一路奇怪,一路说话都含沙射影,方才更是提及扫榻之事,敢情是早打定注意要同我歇在寺中了?
“对。”
晏师趁我愣神,旋即起身,并未立刻站直,而是倾身以额头碰了碰我追望而去的眉心,“虽未嫁娶,但保你护你,是我之幸,不知小谢你……许我幸否?”
“我……”
我,我真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在她如此炽烈,如此贴紧的眼眸下,人被她滑下肩头的散发拢住,迷迷糊糊的直觉拢在了个寒香满溢的蒸笼里,哪里还能清醒思考?只能紧紧拽住她的手,脑子里发僵的依赖着她。
晏师挽笑,滑过眸,轻言含哑,“秋夜怀凉,再燥红脸下去,我会以为你发了热,急着下山寻药去的。”
“你就是我的药!”
话一出口,人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心口顿时炸开了火,脸皮都要烧没了。旋即放开她,捂着脸去躲,“走走走,赶紧走!”
“是,早走早回来。”晏师一转语调,轻轻绕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我师姐附了身,满口轻薄。
我心口砰砰直跳,人如同煮熟了虾米,蜷成一团,明明想敞开怀抱散了热,可在这样的晏师面前,简直是躲都不及。
“好了,不闹你了,我去去就来,别怕…黑……”晏师收正了玩笑,人提着竹灯走了出去。
听到她彻底走远,我才敢抬起头,捂着脸好一会儿还是压不下去热,索性就不压了,直直看着眼前的瓷碗里的白粥,人又忍不住傻笑起来。
黑,有你在,我才不怕。
我傻傻又笑,腮帮子立时酸疼,赶忙憋住笑揉揉脸颊,舀了粥往嘴里一含,顿时哀怨晏师是有多急,把盐当成了糖,还放了这么多,当我是小孩子么,白粥非要放糖才罢。
好容易一口吞下,看着碗里的盛的破满的白粥,心下暗想,发可以我梳,榻可以我扫,但是制衣做饭,我和她要走的路,还真是漫漫长长。
待我硬着头皮把一碗咸得发齁的白粥吃完,嘴里都倒出酸苦来了,忙是倒了一盏凉水闷头喝下,适才舒畅,可还是觉得嘴里发苦。
想着瓷罐里还剩有白粥,若是晏师回来逼着我在用一碗,岂不是要齁死,随即想抱起瓷罐把粥倒在院子里的树根里,可抬头见到那幅佛像,心下不知怎么就更苦了。
人痴痴坐下来,挨着矮几盯着那幅佛画,怅然叹道,“我见过你,母亲后院的小佛堂里有你的画像,但你不是常人供奉的那种,你是有人特意画的,对不对?你看你三头六臂,金裟宝珠,脚踏莲花,都是世间吉象,母亲如此诚心信奉你,你为何就保不住她呢?我原以为灌顶之苦已是极致,不曾想,她还经历了如此多的苦难。我带给她的,远不止出生时的开心,恐怕更多的是害了她的苦楚。道远老和尚是个有心人,可事事并非有心就能如意,应该是他画了你,又将你安置在此处,可你面对此地的空荡,难道就不觉得愧疚么?愧疚你佛渡众生,却是连我母亲也护不住。你说,我信你何用,母亲信你,又有何用?”
我越说越难过,就越觉得眼前的画像是个笑话,心头气起,站起身就去扯它。一把将它自墙面上扯下来,用尽力气的去撕扯。
待我撕扯回来,看着满地的碎屑,大觉畅快,忍不住踩了几脚,“你,你们都是骗子,自己的画像都保不住,还说什么保他人,渡他人!人都是要自渡的,自渡的!”
“人是要自渡,不过,自渡之前,总会遇上让你想渡的人。”晏师不知何时回来,人执着一盏铜灯,清幽似昙地立在殿外。
我顿觉欢喜,人就要朝她过去,路径地面上的画像碎屑,径直从它们身上踩了过去,下意识的想要抱住晏师,但一想身上的衣衫还有血,尴尬停住,兴奋道,“虽说它们本身不可信,但是那些胡诌而来的道理还是有些用处的,佛宗内息也不错,待我调和它们,我就能自渡成佛,成为自个儿的主人。”
“现在我总算觉得自己比你大了。”
晏师叹息,“和尚们都准备好了,厨房里烧着热水,我寻着卧室,将水都提了进去,洗洗歇吧。”
我闹了一阵,身上又出了些薄汗,加之身上一阵血气,同晏师走着,的确难以忍耐,当下趿着履,也不踩实,就这样随性地同她走出殿外。
“孩子气。”晏师抢先几步,领着我走,“鞋没穿好,就走稳着点,当心被襟摆绊到。”
“不是你牵着我么?”
“我牵着你,你也牵着我的,若是你倒了,我拉不住你,就先倒下去,给你做个垫。”
“不要,按照先倒下去的就在下面的那个来讲,你肯定垫不住。”她说着玩笑,我也乐得同她闹着,“不准用技击抢先!”
“那我就拽着你,不许你倒下去。”
“这就是了。”我牵紧她的手,“谁也不许倒下去。”
我大抵是想着此处有母亲住过的痕迹,心头甚是舒意,加之把那幅佛画撕了,更是兴奋难平,就像是服了金石一样,都有些得意忘形了。
晏师随我玩笑,说着几句小话,转过回廊就到了一间房门前。晏师左手执灯,右手牵着我的左手,我笑意加深,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无奈摇头,“没有酒,你就醉了。”
“美人堪比酒盛,看着就醉了。”我愈发放肆,伸手推开了门。
开门之后,里面早已点了灯,墙角摆件上,以及当中的案几上都点了烛,看来晏师果真把能找到的蜡烛都找了过来。
我趿着鞋履,原本就没踩跟,退履便进,习惯性的去扯晏师,晏师却拽着我,颇有幽怨的看着我,将手里的铜灯递了过来。
接过灯,见她扶门去退靴,我忙阻止她,急道,“慢着!”
“怎么?”晏师不解看来,我转身几步将铜灯放在案几上,转过身来就笑,“我来给你脱。”
晏师眉梢一跳,脸色僵住,扯扯嘴角,“给我脱?”
“嗯!”
她两次帮我穿履,都在似梦似幻的时刻,那种内心的愉悦欢喜无可言表,总不能让她一直低矮我几分,当下扑到她脚边就去捉她的脚踝。
岂料这人一步踩实,瞬间蹲下来,吓得我往后一退,好在为她捉住肩头给按稳了。
“你真是喝醉酒了。”晏师失笑,脸上静静沉沉,眸底飘着一抹别样的异光,格外撩着人的心。
“不管,站起来,我要脱。”我才不管她明显的拒绝。
“脱么?”
晏师定定看我一会儿,眸底攸地闪过狡黠,慢慢凑近,“你脱的话,我自然乐意,不过脱了靴,也要帮我脱衣……”
脱衣?
一句话哑了声,人也欺近了眼眉,我是真的再把持不住,揪着她的襟口就噙上了她的唇。谁叫她一张冷削玉清的脸如此诱人,说话又如此撩拨人心,鬼才信她从一开始就没存着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