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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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韫嵘倚靠着床,周少余洗了澡,没了一身风尘,短发上沾着晶亮的水珠,如同他晶亮的眸,托着腮看她。
韫嵘告诉他,她是清末的格格,父亲是不受宠的庶子,死在大烟上,母亲也跟着去了,慈禧就将她接去养着。她年少时最得意,同爱新觉罗家的几个堂兄关系极好,四九城里招猫逗狗的纨绔也要让她三分。
联军进城时随着慈禧西逃,终究被丢在了半路,从太原一路辗转,最后流落上海。当时被丢弃时的绝望烙在心上,如同一个永远褪不去的疤,所以她害怕孤独,更害怕体会过依赖过后空落落的孤寂,选择做了欢场里烟视媚行片叶不沾身的舞女。
他把额抵上她的,声音低沉:“我不知你这些年竟这么苦,我应早些找着你的。”
韫嵘对上他的眸,心里暗道,若果是你,晚些无妨。
后来的几日里他都有事情,忙碌非常,韫嵘睡沉了他才回来,只每天早晨临走总要印个吻在韫嵘额上,其实她是醒了的,只是害羞,装作未醒理所应当享受他的缱绻温柔。
周少余忙的这些日子里,韫嵘颇有些百无聊赖,通常一张日报她都要来回看几回,有了闲空就提笔写几封信给周先生或者与自己交好的先进学生,只是世道越发乱了,重庆方面的书面命令像雪花一般纷至沓来,周少余眉头紧皱的日子也越发多了。
有回周少余在看战报,看累了韫嵘就上去给他揉太阳穴,他一反常态地没有同她调情逗笑,闭着眼睛声音疲累的感叹,也许终有一日他会为信仰而死,为民族而亡,届时最放心不下的,仅韫嵘一人了。
韫嵘没有矫情地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说:“若有一日你死了,天灾我不跑,人祸我不走,我就替你守着思慧园一辈子。”
战事愈发多了,周少余出去公干也愈发频繁。
阿萍姐递了张请柬上来,本没有什么兴趣,韫嵘瞄了一眼落款,陆公馆敬上。想到那天两个男人的对话,在阿萍姐欲言又止的目光中赴了约。
去到陆公馆,在门房的带领下走入厅子,丫头上了茶果就下去了,厅子里除了韫嵘再无一人。
“你就是艾小姐?”身后响起一个女声。
韫嵘转过身去,来人看到她的脸一愣:“韫嵘?”
韫嵘看着面前的熟面孔,一时有点怔忪。面前的人是陆程,原先在四九城时陆程经常同她一处玩,没想到人生无常,竟差点死在自己的手帕交手里。
一个人影风风火火闯了进来,将她拉到怀里,是周少余。“你又想做什么,嫌教训太小?”他口气不善。
“你可知她不是什么艾小姐?她是爱新觉罗韫嵘!”陆程看到周少余,情绪一下激动起来,指着韫嵘大声道,“教训太小?就为了一双相同的眼睛你就能枉顾这么多年情谊,拔我陆家根基?”
周少余皱眉,“我何时同你有什么过情谊?我早告诉过你,不准动她。”说着拉着韫嵘的手往外走。
身后响起杯盘落地的声音,陆程形状癫狂,声音似笑还哭。
“少余啊,你放过我,也放过韫嵘吧,我们谁也不是她,何苦来?何苦来?”
他听到身后的声音,脚步越发紧了。回去之后韫嵘并没有去问他,陆程替代的是谁,她又替代的是谁。
韫嵘一向对此敏感,却只能强装迟钝。她甘愿粉饰太平,不愿意去触碰他心里那个禁忌的她,于是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有一日韫嵘看腻了日报,去他书房翻书时带出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他穿着军装,身材笔挺,一个穿了旗装的女人端正地坐在一旁,眉目如画。
韫嵘的眼睛同照片上的女人眼睛如出一辙,这并非凑巧,她是韫嵘的堂姐,固伦公主。
韫嵘终于还是忍不住去触碰了那个曾被她特意忽略的禁忌。
陆公馆里银行派来的人来来往往,将里头的东西快要搬空了,厅子里只余一张主座,陆程坐在上头岿然不动。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抬着下巴:“还要怎么说?在北平时我们三个常被说像是姊妹。固伦于他……你可见过他将人捧在手心护在心头的样子?”
韫嵘嘴唇嗫嚅了一下,想说自己也被他如此护着,终究说不出口。
“他从未靠近过我,却也没计较过我清理他身边的女人。我以为他是有情的,谁知你竟出现了?我只动你,他就让我陆家根基尽毁,是了是了……你这双眼睛这么肖她,他如何舍得……”
韫嵘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呼吸不过来,像被谁扼住了命脉。
她以为终于结束了颠沛流离,以后有人护她,风雨不惧,从此有人寻她,万里不迷。
谁知到底只是他和她爱别离的一个幻影,到底只是一个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