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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二幕 残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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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这里省略了N只小河蟹,没地儿发2333)
“你?!……”
“王爷,你想听一个故事么。”华庚寻的声音飘飘悠悠,不甚真切。
“从前,有一对亲如兄弟的主仆,一日在街上闲逛,天突然下起雨来,就像今日这样的小雨。正打算找个地方躲雨,迎面飞来一只蹴鞠,刚巧砸中了少爷。仆人张口要骂,却被少爷阻止。后来您猜怎么着?这少爷居然当街和那个闯祸的孩子玩起蹴鞠来……是了,少爷也是个孩子,两个孩子玩到了一处,成了好友……
“再后来,有一年元宵佳节,那少爷却因为学堂的功课做得不太好被禁足在家。可是外头多热闹呀,他那爱玩的性子哪里憋得住,就带着仆人偷跑出来看花灯。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冷清的灯谜铺子跟前,铺子的主人不知去向。少爷指着那盏写着字的花灯,说这一则谜面好生伤感,无端地坏了节日气氛。仆人一看,却哪里是灯谜,分明是首词牌,只是缺了最后两句。少爷想了半天,没辙了,就叫仆人帮忙续上。呵呵,说起来,这少爷平日的功课也没少让他帮忙。于是仆人续了词,把笔一搁就随少爷走了,很快啊,就忘了这件事。
“王爷,您相信所谓命吗?微臣信,因为那主仆二人兜兜转转,居然又转回到那个铺子前。还是那盏红绸花灯,主人也依旧不在,穗子上却多了一张字条,写着铺主的地址。少爷有心要结交这个朋友,便叫仆人也留了地址。
“少爷就和那人开始了书信往来,锦鲤为媒,尺素为系,呵呵,只是那人不知道,多年后也不知道,与他通信的,一直是那少爷的仆人。少爷怕字迹露陷,又懒得竟日苦研诗词,便全托仆人代劳了。没想到那人也真真有趣,竟然以为对方是个姑娘家,千金小姐,哈哈,哈哈……”
“华……庚……寻!”
“王爷,且把这故事听完。”顿了顿,华庚寻接着道,“那人滑稽,那少爷的仆人更是荒唐,任由他误会不去澄清,直到彼此见了面……本以为一切就此了结,谁知,那人还是放不下少爷,反而变本加厉地犯了单相思。这个色令智昏的混蛋在即将赴官上任的前一夜,邀了少爷出来,在酒中下了春药,欲行不轨……那一夜,秋风正凉,少爷临走前,那仆人还劝他多加件衣裳。少爷披了他最爱的白狐裘就出门了。这一走,就是大半夜,仆人这才感到不妙,赶到那儿时,发现少爷……衣衫褴褛,已经没气儿了。王爷,您说这仆人是不是该死?
“不过他发现了仓惶逃跑的凶手,就是那个喜欢玩蹴鞠的孩子,他为何要杀他?只能是为了灭口。为何灭口?因为他……乘人之危,做了禽兽不如的事情!但当时很多细节仆人也没理清,只匆忙看了下现场,把少爷的尸体搬了回去。那少爷死得太难堪,所以连个像样的坟墓都没有,草草埋在了后院一处空地下。他爹娘不久便郁郁而终,临终前,认了那仆人做义子,恳求他尽可能为少爷报此血仇。其实不用他们说,仆人早已开始着手调查。事发的第二天清晨他就找到凶手的父亲,他是一位来自蜀中的名医,王爷定然也听说过他的大名。他说,他儿子彻夜未归,他就知道出事了,只万没料得他会杀人。他愿意子债父偿,以命还命。那仆人说,我要你的命做什么?你既是蜀医,一定有办法帮我。
“一个月后,仆人如愿地以少爷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那坐宅院,他易了容,人们都以为那少爷没死,至于那个仆人何去何从,不会有谁关心。
“三年后,仆人考取了功名,想方设法打通朝廷的人脉到金陵做了知州。四年后,他终于又见到了那个……曾占了他心尖的人,那个花灯铺子的主人,如今的上元知县。从他口中,仆人终于了解了当年的全部真相……
“少爷虽非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冤有头,债有主,所有伤害过少爷的人,那仆人一个也不会放过。
“王爷,作为一个局外者,其实您本可以活,只怪您太贪心……古有巴蛇,吞象而亡身,贪欲太过自不衡力,终落得满盘皆输……
“王爷,您还在听么?王爷?……”
这个故事,太长,太长。宛如从生到死。
讲故事的人大抵也是累了,只听他长吁一声,接着窸窸窣窣了片刻功夫,来到了跟前。
安惩知道他近在咫尺,是因了那幽幽冷冷的一段暗香。湿透的眼罩被揭下,那人清俊眉目触手可及,曾几何时的魂牵梦绕,今夕却成命运最无情的嘲讽。
华庚寻,或者该称他华添,又伸手替安惩除了封口布,解开了全身绳索。安惩含泪相望,目光却无意间落在对方松垮的交领处,登时如芒在眼。
那一点点,一道道吻痕,好似绽了蔷薇的伤疤,美丽而狰狞。
华添站直退开几步,侧了身,淡淡道:“从床头地下数起第五块砖是个暗门,里面有一条暗道通往府外。”
安惩却只是楞着,恍若未闻。
“动作快些,若惊动了侍卫,谁都救不了你。”
“你……你不走?”安惩呐呐。
他摇头。缓慢而坚定。
他的眼神空寂一片,仿佛千丈寒潭,泼得人心凉如水。
“端王爷,他,他是不是……”安惩瞄了一眼床上无声无息躺着的人。
“死了。”华添道,声调毫无起伏,“这么多年来,能看懂我心思的,唯他一个。”
看他转身走向床边,看他背影渐渐离远,看他那般纤薄的身形,从头到尾,淡在自己落满红尘的视线里……
“阿添!”
这声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彼方传来,横亘千古。
漫漫六年,之于千古,却也不过,弹指之间。
时光自他驻足起,冻结。
他驻足,转身,却并未看过来;他转身,只是拿起一床棉被,盖住了端王业已微凉的身体。
“安公子。”
启唇轻唤,却仍然不去看他,固执地站成一棵松。
一棵忘了岁月的松。
“走好。”
这一瞬,泪如泉涌。
“我不走!阿添!我陪着你,我陪着你,我陪着你!……”
二十好几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坐倒在地下,像撒泼,像耍赖,只反复说着这几句,偏生拼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尘事难遂意阑珊,几回盼尽聚团圆。瑶筝弦断青丝续,昏目秋波谁望穿……’”
久违的一首《鹧鸪天》,再次响彻耳际的时候,突然就觉得,这韶华烁烁,逆了轮回。
华添起身,目光终于着落到他身上。一股大力冲击而来,将安惩推出三尺远。
华添出手了。
砖板被掀开,安惩一头倒栽了进去。
“‘别君去,弃孤帆,指枯发谢任痴缠……’
耳边呼啸的风声,竟也没能掩盖住这一句低吟浅诵。
结结实实摔在坑底,爬了半天堪堪抬头,望见前方黑黝黝一片。那里,当是那人所说的暗道了。
只是那人……他却见不到了。他见不到,却知道,他也是想哭的。
只因最后的那一眼。
却不知他是否能如己一般,哭得泪如泉涌。
痛快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