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派Dual》第五实体

2、02. 婚礼

　　对人情丝毫不感冒的勒冯娜都感受到了克里什米特那种冷淡无声的愤怒。虽然隔着一层银纱，不过她还是能看见那个男人脸上明显的愠怒，和往日那种随性的笑容完全不同。他一定是在对自己这种“不回应，不配合，不参与”的态度而感到烦躁吧？
　　勒冯娜叹了口气，她也有自己的苦处啊。可这种苦是无处诉说的，她只能一声不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承受这因为不理解而带来的怒火。
　　我是为了你好。勒冯娜在心里悄悄说道。像自己这种人，还是不要靠近比较好，省的接近了之后才发现原来真相是如此的令人恼怒且难以启齿。
　　回到城堡以后，克里什米特一言不发地就回到自己的书房里去了，勒冯娜很识趣的没有跟上去，而且她也没有理由跟上去。她在心里祈祷了一下，希望他们两人以后的关系能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你不接触我，我也不靠近你。
　　抛开令人闹心的烦恼以后，湍流城堡还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勒冯娜在空旷的回廊上走着，一路上也没遇见几个仆人，看来这克里什米特还是个走简朴风格的贵族。空气清新干净，似乎有种干果的淡淡香味，不像那些旧贵族的宅邸，无论是家具还是装饰都散发出一股令人胸闷的霉味。
　　勒冯娜看着窗外那个虽然被白雪覆盖但是依然打理得很干净的庭院，心里第一次冒出了这种想法：如果自己真的能永远在这样的地方生活下去就好了。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是转瞬即逝。勒冯娜心里很清楚，当克里什米特知道真相以后还不把自己扫地出门的可能性几乎为零。然而凡事总是有争取的余地的。
　　如果说在被赶走以后她还会对什么东西有留恋的话，恐怕就是湍流城堡里的藏书室了。北地重武轻文，书本一向被看作是鸡肋一般的物品。军事书籍倒是能成为城主们书桌上的宠儿，不过小说这一类的书大多被当作“不入流”的文化而遭到上流社会的唾弃。
　　勒冯娜对此持反对意见。在现实社会中已经得到心理满足的贵族们，自然不需要这些幻想出来的文字来丰富内心世界，可对于在现实世界中没有容身之处的勒冯娜来说，能在幻想世界中短暂地逃避一会儿也是一桩美事。
　　藏书室被建成了单独的一栋楼，只有一条走廊连着主城堡。说是走廊，更像是用爬藤植物环绕起来的小道，可惜现在是冬天，枯木残枝实在是让人没什么兴致。天上又开始飘雪了，雪花穿过藤蔓之间，落在勒冯娜身上，可她没有任何要急着躲雪的样子，依旧慢慢吞吞地在雪中前行着。

　　克里什米特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那个在雪中穿行的身影，皱了皱眉。自从勒冯娜发现了有藏书室这么一个地方以后，她几乎天天都去，甚至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耗费在里头。难道她就这么喜欢看书吗？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目的？藏书室里不仅仅有克里什米特家族几代人积累下来的书籍，还有一些陈旧的老文件。那些文件倒不是什么特别机密的物品，但是却也记录着这些年湍流城的财政情况，这些数据到底还是不想让异乡人知道的。特别是从北地来的人。
　　这块大陆被分为了四个区域，其中西地势力最强，其次就是北地，而且北地还和西地的关系紧密，这两个地方强强联合，变成了一只连皇室都有些忌惮的猛虎。本来克里什米特就觉得这次联姻的疑点很多，现在这勒冯娜行迹可疑，几乎就要将他心里对北地阴谋的疑虑坐实了。假如勒冯娜被证实是北地派来的间谍，那不管和北地关系破裂不破裂他都得想办法把她除掉了。
　　因为现在再禁止她去藏书室反而会打草惊蛇，所以克里什米特决定先派人秘密监视她，等到证据确凿的时候再决定下一步的行动。
　　被他叫来领任务的副手约书亚一听任务内容便苦了脸，说道：“城主先生，这全天监视着，万一看到一些不该看的怎么办？”
　　“没举行仪式之前，她都不算是我的妻子，你自己注意点就行了。”克里什米特说道，顺利把这个让人尴尬的问题抛回给了约书亚。
　　约书亚也是一脸的纠结。他们家城主说起模棱两可的话来那可真是让人抓狂。直到走出房间约书亚都还在琢磨克里什米特到底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
　　其实城主大人本人也在纠结着。平心而论他对勒冯娜没有任何的占有欲，然而她的头衔很快就会变成“克里什米特夫人”，一想到这点，他便又开始介意起来。
　　北地还真是好算计，这位间谍的身份还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克里什米特叹了口气，抓了抓头发重新将和北地的贸易条约过了一遍，心里已经在琢磨着如何将解约带来的负面影响减到最小了。
　　之后的几天里，约书亚每天都会把监视内容完整的记录下来送进克里什米特的书房里。几番查看下来，勒冯娜好像还真没有什么与外界交流的机会。她似乎很不喜欢有人跟在她身边，所以她从来不会要那些陪嫁过来的侍女伴随在左右，一直都是独来独往的，倒也符合她的个性。根据约书亚的报告来看，这勒冯娜不仅不和侍女有交流，甚至从来没有靠近过任何人或者动物，这样一来就断绝了她往外泄露信息的可能性。毕竟心灵感应这种事情，只可能存在幻想小说里。至于藏书室的事情，约书亚说他在那座塔旁边的树上蹲了多久，勒冯娜就在窗边看了多久的书，甚至连动都没动过，简直就跟雕塑一样，她甚至都没有发现过那些文件的存在。
　　克里什米特放下报告，舒了口气。虽然不能保证以后会发生什么事，但是目前来看，这个勒冯娜还算是一个安全的人。约书亚已经监视了她整整一周了，而整理回来的报告却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大约是她每日的生活都是一样单调统一的，所以约书亚也实在没什么好写的。唯一能引起他一点兴趣的就是约书亚在报告底下写的那句调侃：“大小姐长得很漂亮，期待着吧。”
　　真是，下周五就是婚礼了，何必现在再来吊他的胃口。

　　婚礼前一周。整个湍流城堡里已经忙做了一团。仆人们不仅要把宾客们要住的房间清理好，还得将婚礼要用的宴会厅装饰好。厨房里也是为研究菜品而忙得晕头转向，生怕哪道菜不合宾客们的胃口，要知道这场婚宴的来宾可都是来自东地各个城市的大人物，甚至连皇室都派了人来参加，所以整个城堡从上至下可全都仔细着这场婚宴的准备工作呢。不过，有两个人除外。
　　克里什米特坐在书房里，忍不住扶额。原来城堡里仆人还是太多了吗？在这最应该忙碌的时刻，他居然没有任何事情可以做。本来想策划策划安保工作，然而约书亚和乔那却抢着把他的活儿领走了，还一面戏谑地说道让他多陪陪新娘子。克里什米特心说这两个混蛋怎么可能没看出来他和勒冯娜完全合不来这件事，肯定是联合起来耍着他玩的。
　　跟他同样悠闲的人还有勒冯娜。她似乎完全不操心婚礼的事情，也没展现出多少兴趣。甚至连婚纱都是交给侍女去挑选的。这让克里什米特有些淡淡的不爽，他已经看不惯她这种态度很久了。他也没指望勒冯娜能展现出多少热情，但是他还是希望她多多少少能上点心，让他感受到她还是尊重这次婚姻的，尽管双方都不怎么乐意。俗话说既来之则安之，如今都走到这个地步了，谁也无法回头，她何必摆出这种姿态？倒弄得谁都不开心。
　　克里什米特懒得和她讨论这种事情。既然她不关心，那也只能由他来带动这次婚礼了。而且不仅仅是她不关心，连她的娘家也不关心这件事情。从冰瀑城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不过区区三人，而且还都是已经从官场上退下来，拿着一个爵位颐享天年的老家伙们。这不仅让克里什米特感到不爽，连湍流城的几位大臣们也对北地这种行为颇有微辞。这摆明了就是看不起他们，所以才塞了这么几个无关紧要的人过来。然而说北地看不起湍流城也实在是很矛盾，如果看不起的话，那为什么要拼命找人牵线搭桥将这次联姻说通呢？甚至为此还签下了明显对湍流城有益的贸易条约。
　　克里什米特越想，心里的疑虑就越多。时至今日他还是没法确认这次联姻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然而时间却不会给他更多思考的余地了。
　　很快就到了婚礼那天。克里什米特从白天开始就一直在应付从东地各个城市来的客人，恭喜这句话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握手也几乎成了条件反射了。此刻他别提多羡慕勒冯娜了，她现在估计只是在梳妆打扮着，想着一会儿该如何在那么多人的注视下一步不错地走到他身边吧？
　　实际上勒冯娜并不像是克里什米特想象中的那么好过。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她那个羞耻的秘密估计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会在今晚暴露。然而现在困扰她的还不是今晚的问题，而是一会儿她该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克里什米特接吻。这件事情是逃不掉的，因为所有人都在期待着这一刻呢。试想一下她如果在那么多东地贵族的面前推开克里什米特，拒绝吻他，害他丢尽脸面，那等着自己的下场估计只有死这一条路了。贵族都是要脸的，勒冯娜实在不能更加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自己也不能吻他，她和他之间最好不要发生任何肢体关系，免得事情愈发不可收拾。
　　该怎么让他知道自己的意愿？勒冯娜皱了皱眉，连额头上都泌出了细细的冷汗。
　　正忙着应付客人的克里什米特突然被一个侍女叫住了，说是新娘有东西要转交给他。他低头一看，只见银托盘上放着一本书。克里什米特说了句失陪打发掉客人，对侍女问道：“她是什么意思？”
　　“大小姐说您只要看了书名就会明白她的意思，还说这是对您和她都好的一个办法。”侍女答道。
　　克里什米特将信将疑地拿起书来，翻开后发现这本书是一个戏剧的剧本，名字是《双重身份》。身为戏剧爱好者的他甚至还参与指导过这部戏剧的一次演出，里面的情节和细节可都记得清清楚楚的。戏里面也有一出婚礼，而顾及到演员的个人意愿，所以在处理这个情节上，就只需要脸贴近对方的脸，用肢体稍作遮挡以达到让观众认为他们真的亲上了的目的。想来勒冯娜也是对演戏有些了解的人，所以才会将这本书转交给他，好暗示他在一会儿的婚礼上用“借位接吻”这个办法。克里什米特无奈地叹了口气，把书还给侍女，告诉她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的这位夫人，还真是想尽了办法躲着他。其他城主的女人都在想方设法地搏宠，而自己的这位还真是特别。也罢，既然她不乐意，那自己也不能强求。虽然被人知道了肯定会被骂好几声窝囊，但是克里什米特家族对子嗣的教育里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一定要有风度。他可不愿意为了别人口中的什么“男子气概”就违背了自家的家训。他又不喜欢勒冯娜，实在是没什么强迫她的必要。

　　终于所有的客人都落座了，克里什米特也站在了主婚人的旁边。一旁的乐队看准时机开始演奏，一个小节结束后，礼堂的大门被推开了，一些细小的雪花飞了进来，不知什么时候起，外头又开始下起了纷纷扬扬的雪。一个身披白纱的人影随着雪花走进了礼堂里。她孤身一人，左右没有亲属的陪伴，也没有仆人的跟随，仿佛她就是诗人们歌颂的孤傲独立的白雪。不过与雪花不同的是，那长长的头纱和蓬松拖地的裙摆让她的步履有些沉重，却也显得十分梦幻的。层层叠叠的白纱上镶着细小的钻石，在吊灯的照耀下熠熠生辉，摆动的裙摆仿佛是在阳光下流动的河水一般。克里什米特一时间竟感受到了一丝幸福与兴奋，甚至忘记了自己其实是讨厌着那个人的。
　　看着她走到了自己面前，克里什米特心里产生了一股不可遏止的冲动。她那遮住了半张脸的头纱仿佛就是为了被撩起而存在的，克里什米特这么想着，也确实这么做了。
　　约书亚的话不假，勒冯娜确实美貌惊人。那头浅金色的长发被编成了复古的繁复发髻，只留下两缕微卷的发丝垂落在鬓边。她的五官有着北地女子特有的立体精致，脸上画着复古的妆容，微微上挑的眼线让她的眼睛看起来就像猫一样妩媚，不过那双蓝绿色的眼眸却浮现出了几丝凉意，让人难以摸清楚她的真实心意。水红色的嘴唇缺乏了一些热情，却也反映出了主人的年轻，釉质的质地让她的嘴唇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湿润。克里什米特看着她，心里的那条弦又被拨动了，他突然有些想假戏真做了。
　　主婚人的一声咳嗽将克里什米特的神志唤了回来。台下的客人们纷纷揶揄地笑了起来，约书亚和乔那这两个伴郎笑得最开心，生怕错过了城主尴尬出糗的时刻。克里什米特不好意思的扭了下头，台下的客人们笑得更大声了。他回过头来瞥了一眼勒冯娜，她依旧面无表情，微微垂首，眼帘也下垂着，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真是个无趣的女人啊。克里什米特在心里又感叹了一下，不过好像他心里对于她的烦厌感减少了不少。
　　主婚人开始宣读结婚誓词，两人说完“我愿意”以后，花童便将戒指放在一个软垫上呈了上来。戒指镶着一只足可以被称为是鸽子蛋大小的靓蓝色星光蓝宝石，上面的六道星芒完整明亮，随着光线的移动而移动，透明清澈，没有一丝瑕疵。所有的来宾们全都瞪大了眼睛盯着这枚婚戒，纷纷赞叹起来，说不愧是誉为东地命运之星的宝石，此等风姿连天上的星辰都会自叹不如。
　　“这是克里什米特家族家传的戒指，现在给你了，希望你好好珍惜，别弄丢了。”克里什米特在为她带上戒指时，低声说道。话语里也含了一丝提醒的意思，提醒她别耍什么小心思。勒冯娜点了点头，抬起手看了看戒指。
　　“来吧。”克里什米特低声说道，将勒冯娜拥进了怀里，上身凑了过去。克里什米特凭借少年时期泡妹时的技巧准确地朝着她的嘴唇去了，然而没想到她的躲避技巧更胜一筹，只是微微侧身便躲开了这一吻，只是轻轻的贴上了他的脸颊。克里什米特见好事被破坏心里自是不悦，然而还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们，他也没有办法继续纠缠勒冯娜，只得顺着她的意思去演戏。
　　“你是只用下半身思考的吗？”勒冯娜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克里什米特的脸刷的就红了。周围的人纷纷鼓起了掌，有些年轻的小贵族甚至吹起了口哨，然而主角两人之间的缝隙空间里，却静得连尘埃在气流中颤抖的声音都听得见。
　　一场戏演完，两个人分开来朝着来宾们微笑致意，幸好两人的演技都非常好，竟没让任何人察觉到他们的尴尬。克里什米特快速看了一眼勒冯娜，心中突然冒起一个小小的疑问：他怎么觉得刚才有一瞬间，勒冯娜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过很快这个疑问就被伴郎致辞的活动排挤掉了。乔那大着嗓门将来宾们的祝帖一一念出，时不时还和约书亚一起开克里什米特的玩笑，倒是把整个宴会的气氛炒得非常高。本来东地就是一个相对新潮自由的地方，再加上湍流城这一届的领导班子里有不少年轻人，倒也不觉得这样轻松快活的婚宴有什么不妥，宾客们也是兴味盎然。不过这倒是糟蹋了北地来的那三个老爷子的心情，他们可不认同这些人的做法。要知道在北地，婚礼的每个步骤可都得是严肃庄重的，就算是繁文缛节也好，总之一步都不能少。可能在他们眼里，湍流城的这帮人就跟来表演杂耍的丑角没什么不同吧。
　　勒冯娜对这种形式的婚礼没什么微词。她最需要的这只婚戒已经带到手上了，婚礼剩下的礼节和步骤对她来说都没有太大的价值了。不过湍流城这种轻松简单的氛围她挺喜欢的，总比北地那种时时刻刻压抑着的气氛好。
　　接下来，就该好好想想如何尽量躲过今晚了。勒冯娜无视周围热闹的宴会，低头思考着。她很清楚纸是包不住火的。可如果今晚就告诉他真相，对他来说未免也太残酷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