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神·归矣传》叶南姜

15、第十五章

　　叶州有两大家族，东边是制毒的林家堡，南边是医术了得的百草堂。两家不知哪个朝代生了嫌隙，从此再不往来。此次叶州瘟疫，林家堡是大门紧闭，坐视不理，而百草堂更是离奇，以高出往日三倍的药价来叫卖所谓的仙药仙草。原本这些人间鸡毛蒜皮油米柴盐的事并不归我们管，可如今瘟疫横行已久，听闻百草堂和林家堡皆都有传代的高人和秘术，总还是要拜见一下才好。更何况天色已晚，这里早没了客栈歇息，若说留宿，哪里还有比这两处更合适的地了呢。
　　我一路找寻着君陌，待见到他时，他正扶着一位年迈的婆婆坐下，我上前一步替他扶过那婆婆，并不看他，只对那婆婆温声笑道：“您只是受了些惊吓，回头我去给您送些安神汤过来。”
　　君陌怔然，一言不发地痴楞着看我，我轻笑一声，揭开面纱扬眉道：“你是不认识我了还是怎么地？”
　　他许是以为方才我和他生闷气，虽然确是生闷气无疑，可我总还分是非好歹，他那时反应如此过激，不过是担心我的缘故。
　　他依旧是怔然地看着我，静静地向前走了一步，扬起头小心翼翼地又将面纱替我系上，这才温然一笑，和声道：“你无事便好。”
　　我略有些尴尬地杵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总觉得死缠烂打耍泼不好，娇羞抿嘴不语又不似我上神归矣的风范。只好越过此事切入正题一本正经道：“听闻这里有两大家族，势力相当，东边的林家堡世代制毒，而南边的百草堂世代行医，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蹊跷，天色也已晚，不如我们去瞧瞧？”
　　未等君陌发话，只听坐在破席上的白发老婆婆的急道：“年轻人！去不得啊去不得！”
　　她摆了摆手，拉住我耐心解释道：“这林家堡还好些，到底是个正经制毒的毒商，只是做些武林买卖，难免叫有些江湖人不耻。可这百草堂，虽说医者仁心，可里面的人却是嚣张跋扈的很，谁若是敢招惹，便可不是断胳膊断腿这样的小事！”老婆子又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道：“叶州不过是个豆大点的地方，他们若不是背地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何来如此大的家业？唉，我也是把老骨头了，这才敢把话说出来，若是别人，皆都避嫌不提的。”
　　我看向君陌，细细思量了会，君陌微蹙着眉，朝我使了使眼色。我会意地看了他一眼，又笑着蹲下身安慰那婆婆道：“婆婆您只管放心，我们不去便是。”
　　待安顿好了那婆婆睡下，我和君陌便直接往南边的百草堂去，一是探探虚实，二是瞧瞧能不能偷些灵药回来，顺便也见识一下百草堂是何等地能耐，这传了好几代的医术，若是连瘟疫都治不了，倒也是个笑话。
　　约莫走了七八里路，这才瞧见百草堂的模样。正门两旁立着参天古树，白玉砌成的台阶前是两座威风凛凛怒目圆睁的石狮子，朱红色的柱子应是用上好的梨花木制成，而正门用得则是名贵的紫檀木，门上刻有仙童采药，祥云青山之类的画，皆都栩栩如生。抬头看去，上面还挂着一张金玉镶嵌的匾额，刻着三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百草堂。
　　我倒吸了口凉气，啧啧两声感叹道：“叶州居然还能有这样气派的地方，那林家堡又是做江湖生意的，想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君陌上前扣了扣门，过了半天也未听见声响。我想着定是那百草堂的人怕麻烦，这才装作没听见似的。我推开君陌让他起开，拿手肘咚咚咚地捶了几两下，还未扬声大喊，只听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身穿蓝白衣裙的女子走了出来，打量了我和君陌一番道：“你们无恙，瞧这身打扮也不似逃难之人，来我百草堂作甚？”
　　“我们是千云山凌霄阁的弟子，奉师父之命前来探查瘟疫一事，你们百草堂也是行医世家，说来我们也有些渊源，不知可否进去讨杯茶喝？”君陌淡淡一笑，并不在意那女子倨傲的神情，缓缓解释道。
　　那女子清冷一笑，有些不屑道：“千云山的百里医仙谁不知？你们瞧着虽气质出尘了些，可凌霄阁这样的修仙大派，怎会来叶州这种小地方？唬人也要有个分寸，你们从哪来便从哪儿去吧。”说罢，便垂首恭敬地朝我和君陌行了个礼，往后退了去，不由分说地关上了门。
　　门还未完全关上，就听门后又有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听声音约莫是三十岁出头的妇人，微带着不悦道：“阿沅，你怎么这般无礼？”
　　再抬眸时，便见一身着浅白色的衣裳的女子。头发绾成灵蛇髻，并无珠钗打扮，人也很是清瘦，身上有着浓郁的草药香气，眉眼温和，瞧着很是端庄大方。她看向我和君陌，静然一笑道：“我也曾是千山云的弟子，说起来，我们也算是同门。”
　　“不过……”她看向君陌，浅浅一笑道：“昔日在千云山时，常见君陌上仙初入，不想今日还能得缘再见，实属百草堂之幸。”说罢，又恭敬地行了个礼。
　　君陌又伸手虚扶着她起来，回着不敢不敢，这其中的客套，我虽看得明白，却是厌得去招惹的。只在一旁抱着手轻瞥着，并不说话。
　　“阿沅，去准备些茶水，再叫几个人去收拾两间屋子出来，今天来了贵客，我们要好好招待。”她回头吩咐道，又转身朝我和君陌一笑，请我们跟着她进去。
　　也不知是因为她得知我们身份的缘故，还是那老婆子唬人，未想这百草堂客气地很，竟还好酒好茶的招待起来了。早前说得嚣张跋扈也未曾见到，里头的丫头婆子皆都有礼规矩地很，生得也都是一副清秀模样，皆都穿着蓝白色的衣裳，腰间束着紫色的缎带，流苏处有人是绛紫色，有人是明黄色亦或是浅蓝色，还有些白色的，不过并不多见。
　　院内也是干净怡然，到处都摆放着些盆景，绿意盎然，正厅内还挂着十八幅字画，听闻皆都是些名家真迹。药香味自然也是少不了的，正厅两旁一面是接诊的地方，一面是抓药的药房，四座方方正正的大柜子立在那里，隔成了不少的小抽屉，上面皆都工整的写着药的名字，地板是青石砖铺成的，一块块错落有致，与院内的假山竹林相称在一起，倒有些清韵雅居的味道。
　　迎接我们的那位女子唤作叶娘，这又使得我想起我在人间长安街开忘忧楼被人们唤作月娘的那三百年来。想那时日子无忧无虑的，和夜轩喝酒吃茶，下棋论弈，好不潇洒自在。如今他堕了魔，我却又担起了拯救苍生这样的重任，只能奈何人已远，梦已过千年了。
　　叶娘曾是千云山的弟子，几年前才回来，她本就是名门贵族的小姐，无需忍受修行之苦，于是跟着百里医仙手下的弟子学了几年医术后便回了叶州，留在家中打点事务，前些年还成了亲，如今膝下有个四岁的女儿。
　　“如今世道正乱，能有杯像样的茶喝，已是万幸，还望二位不要嫌弃。”叶娘眉眼低垂，端上了两杯茶盏。我接过这茶盏一看，竟不是寻常人家的白瓷制成，而是上好的紫砂茶盏，上面刻有郁郁葱葱的青竹，再轻闻这茶香，虽不是什么好茶，里面却含着些药香和初冬的梅花香气，细细抿一口，只觉得这茶香沁人心脾，唇齿之间，仍留有余味。
　　我瞧这里并无什么邪祟之气，若是有妖魔作祟，也应该不是在这里。而叶娘也是个面善之人，医者仁心，已救人为己任，怎会这种时候想出抬高药价的法子？不等我问，君陌已开口道：“听闻百草堂医术盖世，已流传了几代，不知对这瘟疫，可有些什么看法？”
　　叶娘眉头微微一蹙，似是不愿提及此事。她顿了顿，轻叹了口气，有些迟疑道：“不是我们见死不救，只是这瘟疫并非寻常的病，我们叶家医术流芳百世，若是诊治不好，岂不是丢了祖宗的脸面？”
　　“人之常情，倒也能说得通。”我挑了挑眉，又抿了口茶水道。
　　君陌再欲询问，却只听叶娘面带不悦道：“你们若是来劝百草堂避些风头，多住几日也是无妨的。”说罢，又轻哼了一声，站起来道：“可若是来劝我们开门救人，还请二位早日回千云山去吧！”
　　她拂袖离去，余留我和君陌尴尬地坐在堂间。我心平气和地又抿了口茶，并不在意。只觉着叶娘的理由未免有些牵强，待等夜深人静时，还得打探一番才是。
　　晚上不过随便吃了顿便饭，连叶家老爷，这百草堂的主子都未曾见着。回到房中，已有婢女放好温水，撒上药草花瓣等，等待着伺候我入浴。不知为何，午后总觉得身子有些不适，还有些咳嗽，我面色微有些发红，但仍是先叫那些婢女们退下。我是不爱别人看我身子的，且不说我这个九重天上的神尊身份何等尊贵，我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因历劫而留下的疤痕，连我自己瞧起来，也忍不住作呕。
　　我缓缓褪去身上的衣物，有些不忍地闭上了双眼。那是我犯下的罪孽，是再也不能回头仰望的过去，那六千年隐匿在不知名深处的时光，我宁可从未来过。温水包裹着我，昏昏沉沉的药香味缭绕，烛火并不明亮，我微闭着双眼，静静地小憩着。
　　忽而烛火闪了一下，我手上的噬魂七绞红绳铃发出微微的响声。我抬眸望去，这才发现帷幔处有个男子的身影，手里拿着把匕首，因隔着层纱，并看不清楚面容。
　　我虽是活了十万多年的上神，可好歹也是个黄家大闺女，被男子贸然偷看了去，不免忍不住先惊叫了声。那人一慌，从帷幔处窜了出来，冰凉的匕首瞬间抵在了我的咽喉处。只见那人身子娇小，不似个壮汉的形象，且虽蒙着面，可皮肤细腻白皙，倒像是个姑娘。果不其然，那夜行者扯下面纱，露出的是副清丽姑娘的面容，她堵住我的嘴小声威胁道：“别出声，要不然我杀了你！”
　　说罢，她放开抵在我喉咙处的匕首，开始东翻西翻，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我起身走到她的身后，靠在柱子上啃着自己变出来的果子，一身素色的锦衣长袍已穿戴在身，腰间挂着麒麟玉佩，头发虽是随意的散着，可却也不凌乱。我轻挑眉头轻松道：“你若是要找药还请去前堂找去，这里可没有。”
　　方才还在水中的女子突然穿戴整齐神色如常的靠在柱子上啃着不知道从哪来的果子，若是我见着了，也会吓一跳。那穿着黑色夜行衣的姑娘虽是警觉地往后退了两步，但仍是不惧怕，目光朗朗，带着英气，冷冷道：“你是何人？”
　　我咽了口果子，漫不经心地告诉她道：“实不相瞒，我是个神仙。”
　　她轻笑一声，饶有兴致地抱起了胳膊，看向我道：“我听说凡人是看不到神仙的，莫不成，我也是个神仙？”
　　我微微思量了会，颇为认真地答道：“按照仙界的规矩，你们这些凡人自然是瞧不见我们的，可若有正事要办，隐瞒了身份倒也无妨。”我随手将剩下的果子丢了去，慢悠悠地坐倒在桌子上，翘着个二郎腿，吊儿郎当看着这个姑娘。
　　穿着黑色的夜行服，眉眼间也有些英气，虽娇小清瘦，可瞧这身子骨应是自幼习武出身。模样虽没我周正，可生得清冷可人，与百草堂的药香不同，她身上带着一股浑身天成的戾气，应是从林家堡来的人。
　　“叶州城数万的百姓惨遭瘟疫饥荒，你若是神仙，为何还在这逍遥快活！”她微抬着下巴倨傲道，目光中自然多有不屑。只听她轻哼一声，正欲推门而去，我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手上的噬魂七绞红绳铃微微颤动着，跃跃欲试。我轻俏一笑，七绞红绳已化作一道，越过我将那姑娘两三下绑了去。她一开始还死命地挣扎，见红绳越勒越紧后，便不再动弹，只是依旧用带着寒光的眼神审视着我。我摇了摇手腕，噬魂铃归位，红绳也变成了七绞状。她揉了揉胳膊，面色微微有些苍白，我正欲去讨好却一个猝及不防，只见她从身后甩出两三个飞镖来，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宁暇剑嗖的一声脱鞘而出，将那凡器砍得七零八落。我蹲下身一看，那飞镖红黑状，分明是淬了剧毒。我轻哼一声，收回宁暇，有些不屑道：“你到底也还是江湖中人，竟用这些下作的手段，真是叫人不服。”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坏我的好事！”她拧着眉不甘地质问我道。
　　我并不答她的话，反问她道：“你是林家堡的人？”
　　她别过头去，并不看我，冷冷道：“我叫端颐，是林家堡九毒堂的护卫。”罢了她又扬起头正视着我道：“我都已交代完了，你是不是也该给我个说法？”
　　这时，门外忽而响起轻微的敲门声，我扫了端颐一眼，静静地走过去开门。君陌掸了掸袖子，进来先是张望了两下，见没有其他人这才坐下。他有些狐疑道：“方才还听见你这屋有些动静，怎的这会又只有你一人？”
　　我喏了一声，抬头朝房梁上看了一眼，端颐撇了撇嘴，一个轻功跃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这几章将会插入端颐的故事，男女主的感情线也会有进展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