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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画扇 ...

  •   金色的月光打在花无颜金色的面具上,云笺看得一时间有些恍惚。虚情假意也好,逢场作戏也罢,大婚之后他不再如前对她冷嘲热讽,他待她竟似良人。
      花无颜唤来诞青,拿出一把折扇交于诞青手上,吩咐她拿到后台。那折扇精美异常,银质的扇骨上镂空雕制了薄露霜花。扇面是宝石蓝色的连史纸,不知这折扇用了何种特殊工序处理过,宝蓝色的扇面上竟生出一种瓷釉的光泽。
      诞青取了扇子正要退下,云笺忽然开口道:“此扇别致异常,阁主可否借我一看?”
      花无颜颔首,算是许了。
      云笺取过诞青递来的折扇展开在手中,扇面在月光下映出华美的蓝紫色。其上书“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十六个字,寥寥数笔龙盘凤翥,字里行间笔走龙蛇,运笔行云流水一般。
      云笺脑中恍然浮现出袖花阁纳锦殿厅堂正中所挂的那幅书着“彤管”的字。观此扇之字,与纳锦殿中之字,应是出自同一手笔。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云笺端详着扇上的字径自吟道,吟罢转头对花无颜说道:“这把折扇上所书《诗经·邶风·静女》中此一句,笔法浑厚高古,隽永遒劲。写字如写人,无垂不竖,无往不收,云笺可否问留这些字的是何许人?”
      花无颜取了云笺手中的折扇交给诞青,又反手覆住了云笺的柔荑:“这场折子戏看罢,夫人便会知晓。我请夫人陪我看戏,可不是来赏字的。”
      云笺张口刚想说的话,就被他反手这么一握,生生咽了下去。
      诞青从后台回来戏便开锣了。戏台上伶人咿咿呀呀所唱的曲一首,无非是花无颜想讲与他人的一个故事。
      寥寥墨色几笔随风去,红尘三千皆如许。兵戈天下,战马厮杀,锦城堕于一片战火中。袖花阁主挥兵北下,孤军深入,功败垂成。
      烟波渡口,横笛斜吹,伊人打马而过,望其倒于血泊之中,将其救回,阁主幸得伤愈。二人举案齐眉,起誓永不相负。两年后阁主返城,挽救锦城于水火之中,临行前依依惜别,阁主赠画扇与伊人。
      然而今朝一别,伊人望穿秋水,终不得君归。虽隔万里之遥,若干年后伊人仍跋山涉水携一双幼子寻阁主而来,怎料途中生变,伊人忘记前尘往事,错嫁他人。阁主懊悔不已,寻回幼子,终生未娶。
      前尘往事,如今都只作戏台上伶人口中浮生梦一曲。后面之事,云笺便甚是熟稔了。
      数年后,伊人夫家联合锦城其余两大世家欲反袖花阁,归顺朝廷,将锦城拱手让人。老阁主已作古,袖花阁少主以金掩面,招兵买马,凭一己之力斡旋于朝廷淫威和锦城三大世家虎视眈眈之中,三大世家竟是不敌,终是一夜之间在一把大火中化为灰烬。袖花阁少主戎马退敌,击退朝廷南下的大军。
      云笺坐在花无颜身旁,冷眼看着戏台上荡气回肠的一幕幕折子戏。陈年旧事一幕幕,并非云笺冷漠无情,云笺只是觉得想哭却觉得自己分外可笑,想凄凄然笑笑,却觉得心中悲恸,似有一团霾梗在胸中。
      直到那伊人与阁主久别重逢,戏台上有伶人舞着一把蓝色折扇出场随筝起舞,云笺差点讶异得叫出声来。
      云笺刚看她跳了几步舞便惊诧地睁大了眼睛。那手执蓝扇的伶人所跳之舞,有八分神似当初水云笺初入倚红楼时跳的那支舞。她的身法和韵律,与云笺所学如出一辙。
      而她手中所执之扇,便是开幕之前花无颜交给诞青的那一把精致异常,被题了字的蓝扇。
      伊人于阁主之前所跳的一曲惊鸿舞,似诉重逢之喜,又似吟诀别之诗。掌中琴,眼前人,物是人非,沧海桑田,惟有那把蓝色画扇,被永远的合在了阁主手中。
      “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云笺握紧了双手,沉声自语道:“好一曲惊鸿舞,苏年年……”
      一场戏终了,苏年年卸了戏妆,从后台走来归还折扇。与昨晚云笺所见她时的一身素色蓝衣不同,她一身蓝色的留仙裙,宽大的裙幅逶迤身后,卸去戏装后略施粉黛,加之耳际白色流苏摇曳,颇有些淡雅出尘的意味。墨玉般的青丝松松的斜挽成倭堕髻,蛾眉淡扫,眼含秋水,袅袅婷婷,在戏台下众人的注视中款款而来,举手投足间颇似云笺那位故人。
      所有的目光都在苏年年的身上,包括云笺。
      苏年年纤腰不盈一握,走到主座前朝着花无颜缓缓福了身,道了声:“阁主。”
      花阁主却并未接过苏年年递过来的折扇,不徐不慢地饮着杯中茶。苏年年容貌这般倾城绝色,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云笺看着苏年年忽而冷冷讥讽道:“东施效颦,你尽管扮她扮得再像,卸尽这油彩装扮,你依旧是苏年年。”云笺不是善于挖苦别人的人,当下一语,便是真是怒火中烧了。
      苏年年未作声,倒是花无颜先有了反应。他放下手中的茶盏,抬头直视着云笺,冷冷一笑,说道:“夫人可觉得这惊鸿舞分外眼熟?”
      云笺自是知晓他所指,言语中带着几分警惕:“阁主这是何意?”
      花无颜敛了笑意,抬头望着寂寂长夜中那一轮圆月,淡淡道:“没什么。”
      不知是否是错觉,云笺竟是看到有一丝落寞之色自他眼中一闪而过。
      云笺看着夜幕中那一轮皎月:“多年之前,江湖中有一名容貌奇美女子,此女子名满天下,江湖人称她‘天下第一容貌,天下第一才情,天下第一医术,天下第一武功,天下第一手段’,此女子一袭蓝色长裙一把蓝色折扇名冠江湖,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没有男人不为她的才貌所倾倒,没有女人不为她的权术手段所折服。相传南渡宫的澜沧公子倾其所有,只求得见红颜一面,落得家破人亡也未能如愿”。
      云笺也端起面前茶盏细细品了一口:“阁主想问的可是她?今日我方才知晓,难怪她那么喜欢蓝色,难怪这里有苗家人,难怪无论我做出何事你都不杀我,包括引兵攻城和接近花慕颜,原来都是因为她。”
      “水姑娘果然冰雪聪颖,我所言便是她。北方有佳人,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她容颜倾世,一手易容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江湖所称‘容千靥’便是她。”
      花无颜定定地看着云笺:“我虽不知晓你与她是什么关系,但那一日看到你于倚红中所跳之舞,便觉得你定是她的故人。后来我把你带入袖花阁中,看到你在纳锦殿中所作字画和那些刺绣,我便更加确定你与她的关系非同一般。”
      云笺听得这些话语,先前的怒气消散大半,追忆往昔,又不由得悲从中来:“我在她身边一十一载,往昔之事,从未听她提起过。也许过往她已不愿再提及。她是我的……”云笺话音未落,忽然觉得身后一阵冷风袭来,那凌厉的掌风生生震开了她与苏年年,直奔花无颜的颈项。
      云笺的第一反应便是,有人要刺杀花无颜。
      然后云笺便第一次看到了花无颜出手。只见他手指轻挑出诞青腰间佩剑,转手翻转手腕,那长剑便如一道闪电般随手而转,转眼间横在了刺客的颈肩。不过弹指间的功夫,花无颜已握剑长身而立,眉眼间依旧是淡然之色。
      魁梧奇伟的苗幼貉顷刻间便成了花无颜刀下鱼肉。
      云笺从未见过出招如此奇快之人,她虽不会半点武功,但她自幼熟识各家武学路数,花无颜一出手云笺便看出,花阁主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武功深不可测。且不论苗幼貉这等高手竟如此之快地败在花无颜手下,单说就云笺所知慕公子的武功已是登峰造极,但是花无颜的武学造诣更远在他弟弟之上。
      “苗幼貉,上次倚红楼你叔父之死还没让你得到教训。你叔父费尽心思想扳倒袖花阁,到头来不过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跳梁小丑罢了。”花无颜说完又冷冷地睨着云笺:“夫人在袖花阁中与世隔绝太久,我只是想带夫人出来看看清楚。现在你知晓这锦城中有多少朝廷的走狗,有多少想夺我性命的仇家和杀手。我生来便要提防着这些不自量力的蠢货,夫人如今知晓一直处心积虑要杀我的你有多可笑了?”
      云笺听着花无颜的明讽暗喻,惊魂未定中甩了袖子转过身背对着花无颜说到:“离我远点,我不想与你说话。”
      苗家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刺杀花阁主,依着他的性子,花无颜定是要手刃他的。然而这一次,花无颜还没有杀苗幼貉,苗幼貉就已经死了。
      因为在夜幕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花无颜的面前,有人暗杀了苗幼貉。暗杀者总共射出了三枚毒镖,一枚射向苗幼貉,一枚打在了苏年年手中的折扇上,一枚直直射向了云笺。而第三枚射出的时候,花无颜拉过了云笺,但是诞青已经朝着云笺扑过去了。
      没有人看清那些毒镖来自哪里,它们仿佛来自于黑暗,来自于虚无,在暗夜中似鬼魅般招摇而过。
      于是,这鬼魅般的暗杀者放出的撒手锏,第一枚取了苗幼貉性命,第二枚将一张纸钉在了扇骨上,第三枚本要的是云笺的性命,却让诞青中了剧毒,危在旦夕。
      因着今日戏院中所坐,皆为花无颜所请,非富即贵,又或者是江湖浪里刀拼火烤的过来人,苗幼貉刺杀花无颜时无人为之所动。即使心有所惧,但是忌惮于袖花阁的淫威,也都不敢造次,所以戏院中泰然如前。
      但是三枚毒镖放出后,在场众人一片哗然。喧嚣声中已经有人站起,几欲离座。
      袖花阁的杀手几乎是一瞬间便包围的戏院。
      柏樱领着袖花阁的杀手冲进来的时候,已经全然没有了之前柔若无骨的样子。她依旧身着袖花阁白底暗蓝纹的书童装扮,脸上神情却已冷若锦城秋日的寒霜。她手里握着的一把约莫二尺二寸的长剑,在月下闪着淡淡的银光,剑尖上尚淌着血。这不是云笺第一见到袖花阁的大执事柏樱,但却是第一次看到她杀人的样子。梨园中有人离座欲夺路而逃,柏樱手起头落,那人还没有来得及叫一声,便一命呜呼,身首异处。
      也许这就是所谓杀手的世界,在红颜若水的年华上,嗜血杀戮,冷漠无情。相比于柏樱,诞青是傲慢却又恪守着繁文缛节的,此前云笺从没有见过诞青杀人的样子。如今见着柏樱这般温柔的人,杀起人来,却是这样狠毒利落。
      梨园中大乱的众人瞬时安静,苍穹寂寥,仿若万籁无声。花无颜有条不紊的部署,着人将诞青送回袖花阁,着人守住出口,着人安抚在场所有人。他安排这些的时候,怀中却一直紧紧抱着水云笺。云笺被他抱的有些喘不过气,她望着花无颜的面具,喃喃道:“花阁主,那人要杀的是我,你紧张什么?”
      花无颜倏然一把推开了云笺,似是放开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后退两步,转身看向苏年年,苏年年把折扇递给他。
      云笺看到那莹莹蓝扇躺在花无颜修长的手中,扇骨上钉了一张紫色的纸笺,上面拓写了花无颜的笔迹写了一句话:
      何事秋风悲画扇。
      神娃娃留书
      那是花无颜的笔迹,笔法遒劲浑厚,笔走龙蛇,在袖花阁云笺陪他批阅文案时,她见过无数次。那神娃娃拓写了花无颜的笔迹留书,不知却是做何心思。云笺对江湖事了然于怀,但之前却从未听说过“神娃娃”这一号人,依常理而论,此人功夫如此了得,若非时常涉足于江湖,也应略有耳闻。而今功夫了得若此的杀手弄出这样大的场面,来刺杀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即便她如今贵为袖花阁阁主夫人,大费周章地杀一个空有头衔却无实权的女人又有何用呢?
      云笺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那个人那时候……
      这厢云笺电光火石脑海翻涌,花无颜却又回复了之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淡然模样,回头冷冷对云笺道:“这世间想扳倒袖花阁之人太多,一桩一件处理起来略为繁琐,恐夫人劳累,我先送夫人回家吧。”
      花无颜并没有再上前来牵云笺的手,也没有再做些其他亲密的行为,一路走得匆忙,并没有再如他所言,再人前佯装夫妻举案齐眉的样子。
      云笺跟在花无颜身后走出戏院,四周那些云笺曾在袖花阁见过无数次的雍容妩媚的女杀手,无边的夜色淡去了花容月貌,只留下月光中手执利刃森然。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画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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