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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1(补齐)(修) ...

  •   天色渐昏的时候,欧阳少恭从梦里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从案上爬起,发觉半边手臂已被自己枕的酥麻,背上披着的袍子也滑去了地上。案上紫檀炉里的香还没有燃尽,花笺上的字已是干了,他瞧了瞧,笺上饰着灵秀山水,上边写了几行清隽小字,是李义山的诗。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想起来了,方才明日在这里写字,他在一旁看着,看着看着就生了困意……江南初春的天气总容易让人生出困意。他懒懒伸了伸腰肢,又浅浅地打了一个哈欠。梦里和现在一样,青色的、有点潮湿的风,风里是白色的雪一样的杏花,杏花吹了满天,天上就像飘满了雪。
      不论是梦里还是梦外,都不能让人清醒,总是觉得困倦,总是想偎在一处。
      风吹过门里窗上的竹帘,屋外昏黄的天光落进屋里,明明灭灭。欧阳少恭抬起手,拈过一片吹入的杏花,放在鼻下嗅了嗅。那样潮湿的香甜腻在他的鼻腔,总会让他想起欧阳明日。
      他无时无刻都不在想着欧阳明日。
      屋外的风微微紧了一些,欧阳少恭懒懒站起来,挑起竹帘,看向窗外。五年前他同欧阳明日一同栽下的杏树已经长的挺俊,一树雪色袅袅,立在院里就好像立了个翩翩少年。他同欧阳明日说他看见杏树便会想起他来,明日却说不对。
      他说喜欢穿白衣服的是欧阳少恭,杏树也该更像他才是。欧阳少恭知道其实是明日喜欢看自己穿白色的衣服,他便也穿的勤快了。
      但这些都没什么要紧。
      去年它开了第一次花,花谢了结出青色的杏果儿,明日就总披衣倚在窗边瞧着它,念叨着杏肉做的甜糕是多么多么好吃,杏脯又是多么多么甜。他一次听得腻了,索性轻轻吻了上去,明日的唇很软很饱满,舌也很滑很柔,他不知道明日的感觉,自己却像先尝了枝上的杏子。他也吃过杏子,吃的多了总归会腻倦,这倒并不似明日的唇,含着就再不忍松开。
      后来夏天来了,青色也都褪做了艳艳的杏黄,他跃去树上摘它们下来,树枝盘盘错错,他隔了枝叶看树下欧阳明日仰着的脸,斑驳的光照映在他的眼里,他的眼闪耀着和缓的光彩。欧阳明日的眼睛并不总是那样的冰冷锐利,就像是山上的积雪,到了夏日也总会融化。
      就像是欧阳少恭,终于也会遇到欧阳明日,和他一起摘一树杏子。
      天色越来越暗了,风吹着竹帘青纱簌簌响着,窗外的花似要融去了风里。有细细的、凉凉的雨丝儿飘到欧阳少恭的脸上,清凉细柔的像欧阳明日的指尖划过他的皮肤。
      下雨了,春雨润物细无声,他念着欧阳明日,微微笑了起来。江南春日的雨总没有定时,他想明日这次出去一定又没有带伞。
      微微叹息一声,欧阳少恭放下竹帘,屋里已完全黑了,他行在黑暗里却并无困难。他熟练地翻出了一柄纸伞来,随意披了件长袍,推开门,迎着细雨走了出去。
      他撑开伞,碧油伞面上是欧阳明日亲自绘的屋舍山水,上面还题了诗词: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当时欧阳少恭就笑他年纪轻轻总是一副看破红尘,欧阳明日又反笑他倒是个真的老头儿,他又反驳说不算,因为他只有现在才感觉是活着的……说到最后,他搂住了欧阳明日,一滴墨水就抖落在了上边,直到后来他增添几笔,成了片荷叶,才让欧阳明日不再生气。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什么都会不了了之,论不出个长短,一天比一天平淡。
      他们的小院子离街道并不远。当初欧阳明日说这里好,离着街近,热闹。他很奇怪,问他不是喜欢清静么。欧阳明日说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清静,现在是两个人了,就不需要清静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就站在院门前,夕阳落下来,他身上鹅黄的衣袍染做了朱红,不远处街道里传来的熙攘叠在他略显清冷的声音上,他的声音也就变得像夕阳一样温暖。他的手抚摸上漆料斑驳的院门,回过头来看着欧阳少恭,笑了一笑。
      他们翻新了整个旧院,门是欧阳明日漆的,他还又写了一副贺联。大红色的贺联映着乌黑的门、青灰的墙,鲜艳的耀眼。欧阳少恭燃了两串炮仗,有新的街坊登门祝贺,他站在一边看着欧阳明日略显笨拙地同邻居们做着寒暄,时不时朝这边望着。他知道是他不善世故,但就是故意懒怠去理,只回看过去,冲着人堆里的明日笑,觉得一切都像做梦一样。
      江南喜欢下雨,下雨便会起雾,雾起来了,就好像做梦。欧阳少恭回身合上门,听着雨滴落在纸伞青瓦上,叮铃叮铃的,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适应了这样的好梦。
      虽然飘了细雨,街道上还是往日一样的熙攘。江南人习惯了江南的雨,也就不怕雨了。更有句诗说的好,沾衣欲湿杏花雨,杏花时节,杏花的香息融在雨里,这样的雨总淋不湿人,被这样的雨淋了也自是欢喜。
      街边的铺子都上了灯火,温暖的火光映照着人来人往。绕郭烟岚新雨后,满山灯火上灯初,烟雨朦胧,满街的灯火也变得含蓄,好像婆娑泪目,脉脉深情。
      雨丝落在伞面上,青碧色的伞就变得透明起来。欧阳少恭抬头望了望,觉得伞轻的好似随时要融去雾色里。他总望不见欧阳明日,觉得有了些着急。
      欧阳明日从不会一人走的太远。他闲时会去街上一家医馆坐坐诊,当然不再是三千两一人,但也依旧不会便宜。那家医馆的主人是他们的朋友,很会酿酒,每年桃花开的时候,都会邀他们去起封一坛去年酿下的桃花酒。他酿的桃花酒很不一般,欧阳少恭很喜欢看欧阳明日每一次喝下去脸颊泛起的桃花瓣一样的绯色,枝头也会飘下桃花来,欧阳明日桃瓣一样的眼睛深深望着他,他知道,那是他醉了。
      桃花酿本不该醉的。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很久很久以后有个人写出了这么一句诗,倘若欧阳少恭还能读到,一定会有所感慨。
      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欧阳少恭看着街边,目光越过人群,寻找着熟悉的影子。除了医馆,明日还会去买吃食,他很喜欢吃李大娘铺里的酒酿圆子,孙大爷摊上的牛肉锅贴,醉月轩里的醋鱼,水月阁的龙井虾仁,秋水斋的各种糕团……这么一圈数下来,欧阳少恭觉得头也有些晕了。
      他站住步子,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他决定站在这里等好了,不论欧阳明日从哪处回来,都一定会经过这里。人过去一波又一波,欧阳少恭撑着伞,看着来往的人,眉目里含起散不开的笑意。
      他想起第一次等欧阳明日也是在傍晚。明日说歇的闲了要上山去采药,他忙着读一本琴谱没有管他。后来琴谱读完了,欧阳明日还没有回来,他便接着奏琴。直到天渐渐暗了,他开始等的心焦,琴弦断去一根,就换做下棋。棋局自己下成了死局,香炉里的香还没燃尽,太阳要落了,他实在等不及了,披了衣出了门去,却正撞见推门回来的欧阳明日。
      明日带回来一个紫砂盅,不是熬成了汤的草药,是一盅热气腾腾的面条。他说他其实是去了药铺,老板娘楼氏人好手也巧,烧的一手好菜,正教会了他这道笋干肉丝面,他想着做成了则带回来,做不成就连盅烧了,只说是采药去了。
      他说今日是欧阳少恭生辰,生辰必须要吃一碗面,他想给他一个惊喜。
      那如果你做不成给烧了,惊喜不就没了么?我的生辰该怎么办。欧阳少恭盛出来一碗,放在了欧阳明日面前,假装很不满意。欧阳明日不以为意,拿筷子挑了面条得意地说他早料着自己聪慧过人,绝没有做不成的可能。屋里光线很暗,面条腾起的雾气很快朦胧了欧阳明日的脸,欧阳少恭觉得自己的感官开始变得迟钝,屋子里只剩下了面条的香气和两人细细的咀嚼声,静寂在这里并没有吞噬人,而是无限延展。欧阳明日果真是聪明的,第一次做面就可以做的那么细滑香甜,欧阳少恭现在站在街道上,还是可以回忆的出那第一碗长寿面的味道。
      他想起那碗面的味道就不自觉笑了起来。他还想起了欧阳明日吃面时候的模样,他很喜欢看欧阳明日吃东西的样子,看着看着就会忘了吃自己的,对方瞧去会不满意地拿筷子敲一下他的碗,再低下头去,脸又似醉了酒。
      雨滴滑落伞面缀成一串一串的珠帘,雨势有些大了。摊铺里热腾腾的香气缭绕在整条街上,和雨珠蒸腾出的水汽连成一片浓淡不一的青雾。喧闹声在雾色中也像各自隔了山川,变得缥缈,不太真切。欧阳明日终于出现在人群里,踏着深深浅浅的雾气,抬起衣袖微微遮着雨丝,没有狼狈,没有慌张,还和往常一样,钟灵毓秀,人群中一眼就可认得出来。
      他看到了撑着伞的欧阳少恭,雨雾让他们的脸都有些模糊,但他也还是看到了他。他兴奋地朝少恭招了手,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他看到欧阳少恭撑着伞朝这边跑过来,他穿了白色的长袍,行在雨雾里轻盈地像缕风。他真的很喜欢少恭穿白色的衣服,他想起那日杏树上的少恭,阳光那么好,他站在树下看着他,看到他的白衣要与满天阳光融在一起,他的笑容要和阳光一起晒化在空气里,空气里都是熟透的杏子甜丝丝的味道,这让他不自觉想起了欧阳少恭吻上来的时候。
      少恭的吻,其实尝着也有些像甜甜的杏肉。他一直没同他说,觉得有些害臊,男人间,总不必要说这些婆婆妈妈的情话。只他现在忽然想起来,脸还是热了的。
      青色的伞像片云,悠悠地飘来,停在他的头上。他抬起头,看到墨色的山水,墨色的诗句,诗尾生了片轻盈盈的莲叶,点在碧色的伞面上,仰头望去就像漂浮在天上浅浅的河水里。
      水波潺潺,水光明灭,欧阳少恭的五官影影绰绰,像水里揉碎的月影,影子映在欧阳明日的眼里,欧阳明日的眼睛亮的好像天上的明月。欧阳少恭看着他,抬手一根根撩开他额前湿黏的碎发,露出他桃花一样的眼睛,秀挺的眉,和眉心的红朱砂。他眼角眉梢带起了笑,柔声问,怎么淋成这个模样。
      欧阳明日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怕油渗出来,更怕被风吹凉了,纸包包了五层纸,严严实实的像个粽子,上边点着一粒朱红,写了一个“桂”字。
      欧阳少恭看见这个想起来了,“桂”是桂阿婆,桂阿婆去年杏花开的时候才来到这个镇子,做的红豆馅饼远近闻名。冬天时候回家去了,他就和明日念着杏脯一样念着她的红豆馅饼,念了一个冬天,又念过了春节,念到了杏花又开了。
      杏花又开了,桂阿婆又回来了,欧阳明日听说了,就去买来了红豆馅饼。桂阿婆手艺太好,一个队往往要排过半边街,欧阳少恭也知道。
      “你呢,你下雨天跑出来做什么?”欧阳明日瞧他发呆,含了笑问他。他睫毛上挂着水珠,笑起来眼睛弯了,睫毛也弯了,亮晶晶的像点满了星星。他知道欧阳少恭是为了寻他,可是还是想再问一问。爱情让他也渐渐变得有些婆妈,或许爱情本身就是一件会让所有人变得不那么像自己的事情。
      欧阳少恭不知道该答些什么,他看着欧阳明日,看着他笑的弯起来的眼睛,他的整张脸都是湿漉漉的,好像清晨一样清新,盈动着淡淡的草木浅香。他望着明日莹润的两瓣粉唇,感官好像再次沉睡过去,他想起了枝上白色的杏花,想起了杏花脱落后要结出的青杏儿,他忽然又想尝一尝杏子的味道,在杏花尚未谢的时候。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泠泠伞下雨。欧阳少恭轻轻吻下去的时候,觉得情丝也是如此,草生无边,絮飘无尽,雨丝不断。
      他扬起了宽大的外袍,袍子落下来,严严披落在了他和欧阳明日的身上,从头盖到脚。欧阳明日红了脸挣了几下,终于还是没再反抗,轻轻地偎了进去。
      他忽然觉得,男人间,偶尔婆婆妈妈一下,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昏昏沉沉里,青色的伞飘在雨雾里,人群熙熙攘攘,空气里是浓烈的甜意,那是雨打落了杏花,杏花融在雨里,散出的缠绵的、驱不尽的香气,人们就知道,早春就要尽了。
      早春尽了,春天也过去许多了,夏天又会来临,之后是秋天,冬天,又是新的一年。欧阳少恭不知道他会同欧阳明日再过多少个这样的一年,再看多少次杏花开了又谢,再盼多少次青杏儿变黄、变甜。
      只要是和他一起看着,盼着,其他也就都不重要了。
      什么都不重要了。

      “你看,杏花又谢了”
      “那它该结杏子了。”
      “杏子又要等许久才能熟。”
      “等的久了才会甜。”
      “是么?”
      “不信……你来尝尝。”
      【end】~

      删掉的一段……觉得太累赘。。但又觉得蜜汁萌:
      (没人会注意到他们,暖烘烘的黑暗里,欧阳明日用力吮了回去,两片柔软交织在一处,难舍难分,时而像溺在温暖的水里,时而像滚去柔软的草上,黑暗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受控制地连绵延展,他好像看到欧阳少恭从树上朝他抛下杏果,杏子的汁液在迸溅,每一丝都甜的浓烈,腻的窒息,糊住了他的双眼,封住了他的感官,空气里只剩下粘稠的甜意,铺天盖地,滔滔无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番外1(补齐)(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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